《少年以后》姚迟树

5、独活

　　安迪愤怒地给了约瑟夫一拳，打得他翻滚在地。

　　约瑟夫也没躲，用胳膊撑了一下地，头一歪，吐出一口血沫。

　　安迪急忙上前探查亨利的脉搏，指尖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搏动。

　　他像头暴起的狮子，揪住约瑟夫的衣领大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约瑟夫比他的身量高，即使处于道德上的劣势也不落下风：“这不是最优解么？谁都知道中了黑龙的毒必死无疑，我这也是早早送他上路，不让他受太多痛苦。”

　　“他明明还有一线生机！”

　　“他那微不可查的希望比起你我二人百分百的存活两相权宜，孰重孰轻，你心里不一清二楚吗？”约瑟夫冷笑，“其实你也想了结了他吧？不过是处于那些道貌岸然的借口与所谓队长的责任感才没有亲自动手，如今我替你解决了这个麻烦，你应对我感恩戴德才对！”

　　“你这个畜牲！”安迪从未这么大动肝火，又一拳打在约瑟夫的右脸。

　　约瑟夫脸歪倒一边，吐出一颗牙来：“发泄完你那可悲的人性光辉了吗？没事的话我就走了，毕竟真正的畜牲马上就要追上来了。”

　　安迪深吸一口气，像丢垃圾一样甩掉约瑟夫。

　　后者认命地爬起来，自言自语道：“我是个畜牲，但我只是想活命，我又有什么错······”

　　安迪没有理会他，只是默默地把怀中还未来得及施救的草药放入已经逝去的亨利的手中，并替他合上了睁大的双眸。

　　他无法将遗体带走，亨利注定长眠于永无天日的深渊。

　　尼德霍格的吼叫又近了，仿佛只在下一个转角。

　　安迪转身，无视了身旁的约瑟夫，独自朝出路奔去。

　　约瑟夫也不在意，他不记路，依旧随安迪而去。

　　呼呼的风声在耳边擦过，扬起安迪两鬓的短发，他虽轻巧，但总归身上背负一把罗兰之剑，还是拖慢了一些脚步。

　　面前出现了一堵石墙，显然是由于掉落的碎石堆积导致。

　　安迪走近，尝试着推了推。

　　纹丝不动。

　　约瑟夫从后面赶上来，与他并肩。

　　前仇旧怨暂时搁置，两人喊着口号，一齐发力。

　　危险在身后悄然逼近，两人神经高度紧绷，对视一眼，都听到了仿佛来自地狱的低吼，不约而同地提起全身的力气，肩背臂膀的肌肉尽数鼓起。

　　“一二三——一二三——”

　　两人粗重的呼吸在落针可闻的境地格外清晰，汗水顺着下颌掉在地上，如同催命的鼓点。

　　嘀嗒，嘀嗒。

　　安迪咬着牙关，无论如何他也得出去，他作为这一代的勇者，拥有佩戴和使用罗兰之剑的权利，也是唯一的持有者。这柄宝剑是天然的神兵，是前人在极寒之地的矿石中开采出来的一等材料为剑身，又请麦利斯王国技艺最炉火纯青的工匠大师耗费十年锻造。它受百年的日精月华的浸润，只出鞘，周围的人都能被激出透骨的寒意，那是让人打心底畏惧的剑意。

　　无数前人的血泪证明，只有用这把罗兰之剑才能使为祸一方的恶龙暂时封印，换得片刻祥和。

　　所以，在当初的就职宣言里，凌驾于“竭尽全力保护队员安危”这条守则之上的，便是“誓死将罗兰之剑完好无损归还麦利斯王国”。

　　可现在的危险境地，他哪条都不能履行。

　　他还担得起“勇者”之职吗？

　　安迪怒吼一声，爆发出意想不到的能量。

　　眼前的石墙有松动的痕迹，缝隙里透出微弱的光亮。

　　“呀啊——！！”安迪与约瑟夫终于齐心合力破开生路，乱石哗啦啦地倒落下来，通往不远的出口。

　　“走！”安迪没有一丝逗留，迅速越过低槛，辩识着他画在沿途的记号。

　　约瑟夫知道安迪不待见自己，自觉落后半步，保持距离。

　　就在这最后的一段路，情况瞬息万变。

　　黑龙脚步巨大，一步抵人五步，就在这段路程里它竟追到了两人身后不过十米的距离。

　　曙光近在眼前，深渊紧随其后。生死就在一线间。

　　安迪一门心思只顾奔跑，甚至分不出一丝精力回头查看尼德霍格还离他们有多远。

　　它受封印限制，无法走出黑暗之渊。

　　只要他们踏出洞口一步，纵使它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撼动他们分毫。

　　所以，当安迪听到身后的异响时，他的下意识动作不是定住脚步，而是加速向前跑去。

　　等到大脑反应过来时，已经又跑出去五十米。

　　安迪听到身后约瑟夫的惨叫，不知为何，他摔倒在地。虽反应迅速，但已然为时太晚，黑龙仅距他一步之遥。

　　尼德霍格一爪重重地拍在约瑟夫的后背，登时他就四肢无力，反抗不得——大概脊柱直接被拍折了。他痛苦地呻吟两声，连呼吸都成了一件难事。他朝安迪的方向伸出手，嘴里说着什么，无奈音量太小，并没有传达到。

　　安迪脑袋闪过无数念头，但每个方案都是徒劳，因为下一秒黑龙直接碾碎了约瑟夫的脑袋，白色的脑浆飞溅，栈道黑龙宽大的脚掌上，眼珠受到重力挤压，骨碌碌地滚到了安迪的脚下。

　　那惨白的眼球后还拖着细长肉丝，失了生机的瞳仁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安迪全身的汗毛都炸了，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冷得他五感尽失。

　　他抬起手来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耳光，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尼德霍格不知为何，在杀死了约瑟夫之后它并没有急于攻击最后的人，安迪沉默地与他对峙，竟从它的眼里读出来些许戏谑与玩味。

　　这畜牲开了蒙，点了灵智，一时谁也不能拿捏它意欲何为。

　　片刻后，他居然打着响鼻，似是一声嗤笑，衔着脚下已然不成人形的约瑟夫的尸身缓缓地撤回巢穴。

　　安迪有心阻止，无力回天，他如今身心俱疲，若贸然深入，下场必难逃一死。

　　他用力地攥着罗兰之剑，指节泛白，弯腰拾起地上掉落的眼球，用帕子包好装进口袋，默然转身离去。

　　屠龙小队一行五人，进去时日头偏西；如今行动宣告失败，天光乍亮，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彻黑暗之渊，安迪独自站在山洞前，影子被熹微拖得极长，恍惚间就像有另一个人正在与他抵足而立。

　　安迪头也不回地走了，踽踽独行，只有影子在身后紧紧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