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佳朵》双人成行

7、第七章

　　12.

　　走在校园的走廊上，边上的花坛里种满了郁郁葱葱的万年青，它们一年四季都生机勃勃的，笔直地站立在长廊边，给学生们一种奋发向上的动力。路过一间间教室，如往常一般，老师们在讲台上激昂的授课，学生们在台下认真的听讲。出事后校方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除却碰巧路过目击现场的学生，其他人并不知情。

　　来到程启的班级门口，黄卫平掏出手机，屏幕上是他刚刚拍照备份的入学档案资料，透过走廊的窗户他在人群中搜索着。大部分学子眼睛都集中在讲台上听老师滔滔不绝的讲课，只有一人，他始终低着头不知在看些什么。虽看不清少年的样貌，但直觉告诉黄卫平，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和任课老师沟通完毕后，程启走了出来，黄卫平简单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后，他看着面前的少年。

　　是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校服穿的整整齐齐，领口的扣子也扣至最上面一粒，他站在黄卫平对面，默不作声。

　　“你认识黎思思吗？”

　　话音刚落，面前的少年忽然开口问道：“思思她……还好吗？”

　　闻言，黄卫平看着他沉默不语。

　　他感觉面前的少年身子一僵，程启似是明白了一切，他低下头静默半晌，而后才缓缓抬起头来，眼眶泛红道：“认识，我和她很熟。”

　　校园内部各个角落都设有监控，但大多数形同虚设，都是十几年前的老旧设备了，已经算是废弃监控，角度很偏，画面也拍的模糊不清，所以除却几个重要场所，其余角落里的都长年处于待机状态。

　　能拍到七楼天台的监控，是警方绕了一大圈后，在学校外的一幢小区居民楼找出来的，再结合宿舍里的老旧设备勉强拼凑出了黎思思的行动轨迹。虽然拍摄内容不算清晰，但可以确认的是，从黎思思走进宿舍楼到她从高处坠下前，她都是一个人。黄卫平勘察过现场，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也做了行为轨迹验定，得出的结论是黎思思确实是自己主动跳下去的。

　　警方初步判定黎思思跳楼是一起自杀事件，显然她的父母并不愿意接受这个说法，他们每日蹲守在校长室内，歇斯底里的，坚持说黎思思死得太突然了，遗书也没留下一封，他们不相信一个期待着自己十八岁成人礼的孩子会死的这么突然，一点儿交代都没有，他们固执的认为警方是想草草了结案子，不愿、不想、不敢深入追究。

　　学校里关于这件事的真相众说纷纭，唯一统一的是，认识黎思思的人都不愿意相信她会是选择用自杀结束生命的人。警方调查了黎思思的交友圈，将学生们分开审讯，所有的质询都得到了统一的答复，黎思思在死前并没有任何消极负面的情绪表露。至于她和程启的关系，学生们说的也都差不多，朋友、好朋友，有几个比较胆大早熟的给出的回复是程启在追求黎思思。这也不难解释为什么黎思思的父母会如此反感这名少年，毕竟任何父母都不会喜欢一个在自己孩子最重要的学习阶段来打扰的人，更何况黎思思还是名有机会可以拿到奖学金的优秀学生。

　　获取奖学金的前提是黎思思需要在下个月进行的物理竞赛中获取第一名的优异成绩，学校对这场竞赛格外重视，早在三个月前就安排竞赛者进行物理单科的强化学习，甚至特别准许他们在第一节晚自习进行单独的物理集训，只是不知为何在比赛前不久学校突然更换了参赛者的名单，黎思思的名字被划去。这一新发现是警方在审讯学生们时得知的，校方和她的父母都没有主动提及，虽说可能依旧是徒劳无功，但警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带来进展的细节。

　　黄卫平在物理组办公室等了好半天，黎思思的物理老师孙斌才姗姗来迟，伴随着他的出现，黄卫平闻到了浓烈的酒精味，他微微皱眉。事件的调查已经是整个学习人尽皆知的事，无需黄卫平过多的解释，孙斌也知晓他来此的原因。

　　“抱歉啊，警官。让你久等……嗝……了。”孙斌一张口，空气中的酒精味更浓了。

　　“如果我没记错，教职工在上班期间应该是不允许喝酒的。”黄卫平看着面前这个酒嗝不断的中年男子，没什么好脸色。

　　“小伙子……嗝……这你就不知道了。”孙斌拍了拍黄卫平的肩头，而后拿起办公桌上的水杯走向一旁的饮水机，“你还年轻，才干这行没多久吧，等你……嗝……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

　　和醉酒的人也没什么好争辩的，黄卫平选择无视孙斌这句话，他严肃的问道：“为什么黎思思的名字不在最终参赛名单上？”

　　闻言孙斌端着水杯的手指一僵，但很快他又转回刚才的状态，笑道：“警官这你可就问错人了，名单又不是我定的。”

　　“我查到的可不是这样，你最好实话实话。”黄卫平其实并不清楚事实究竟如此，他只是本能的觉得孙斌没有说实话。

　　“哎你看我这记性，我都忘了，确定名单那天学校问了我意见，黎思思状态不对，我就提议把机会让给其他学生。”孙斌显然一副才想起来的模样。

　　“状态不对？哪里不对？”黄卫平追问。

　　“做题正确率下降了。”孙斌笑了笑，“她自己没什么心思在学习上，机会当然是留给准备好的人。”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是她自己的问题。”

　　……

　　从物理组离开，黄卫平走在校园里，他边走边回忆着刚才的对话，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正思索着，李明峰的电话碰巧打来。大概率是法医的报告结果出来了，说服死者家属花费了不少时间，黎思思的父母虽不忍女儿死后再经历这样的痛苦，但他们更希望能知道女儿的死因真相。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李明峰的话语听着有些沉重：“法医报告出来了，黎思思怀孕了，有两个月。”

　　“什么？”闻言黄卫平愣在原地，李明峰的声音从话筒那头不断传来，黄卫平觉得自己需要再重新排查一遍黎思思的人际关系，这起案件背后的真相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两个人对着电话商讨了半天，最后黄卫平提出派几名便衣警员在学校里驻守观察黎思思较为亲密的几个朋友，一有可疑行为立即汇报。

　　接到电话的这天黄卫平和李明峰正在案发现场进行二次勘察，同僚打来电话喊他俩赶紧赶去教学楼的天台汇合，电话里三言两语也说不清，黄卫平只知道程启和孙斌二人都在天台上。

　　教学楼下已经围了不少学生，他们朝屋顶张望着，三两讨论着。

　　黄卫平和李明峰赶到天台的时候，程启正用胳膊挟着孙斌的脖子迫使他和自己一起站在天台边沿，手中握着的利刃抵在孙斌的咽喉处，看到匆匆赶来的黄卫平和李明峰，孙斌慌忙的大喊：“警官！救——”

　　刚说没两句，架在孙斌脖颈的利刃又往里紧了紧，锋利的刀刃紧贴着他的脖颈，丝丝鲜血沿着刀锋缓缓地沁了出来。

　　黄卫平见状赶忙出声制止：“程启，你冷静点，先把刀放下，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好好谈。”

　　程启攥着刀柄的手指关节发白，他看着身前这个腿软发抖的中年男人的脖颈，利刃就握在自己手中，他可以直接挥动刀具将其杀死，可他目前还不能。“好，可以好好谈。”

　　顿了顿，他稍稍移开些刀刃对孙斌说：“说说吧，你都干了什么龌龊事。”

　　视线再次汇聚在孙斌身上，他眼神闪躲，憋了好半天只道一句：“什么……什么龌龊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刚移开的刀刃再度贴紧肌肤，黄卫平忍不住说道：“孙斌，事已至此我劝你最好实话实话，你如果真的做过什么警方不会查不出来。”

　　闻言孙斌怒吼：“你这话什么意思？现在刀架在我脖子上，我才是受害者！”

　　“呵，好一个受害者。” 程启哼笑出声，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封信展开放在孙斌面前，“你是不是觉得人死了所有秘密就会石沉大海？”

　　看见信的一瞬间，孙斌的心理防线彻底瓦解，他开始忏悔、恳求。程启将信再度折叠好，而后扔向前方。

　　没有重物借力，信很快便落在地上，在距离黄卫平几步之远的地方。

　　程启回想起自己看见信的时候，也是这样，真相就在距离自己几步之遥的地方，可他却一直没有发现。如若不是昨晚收拾杂物时，信件碰巧掉落，他可能一直都不会发现这封不知何时被夹在英语周报里的信。

　　“黄警官，看看吧。”

　　捡起少年扔给他的信，黄卫平仔细阅读起来：

　　程启：

　　这是我在世上写的最后一封信，是我给你的，也是我给自己的。
　　很感谢你能喜欢我，即便你喜欢的可能并不是最真实的我，但我依旧很开心。
　　好像从来没和你说过我家里的事，我的父母其实并不同意我念书，也不肯为我支付学费，是我执意要念的。我喜欢读书，我一直认为学校是神圣的地方，老师是值得尊敬的职业，但我错了，有些禽兽根本不配为人师表。
　　我被迫一次又一次的承受孙斌这个禽兽的暴行，他打着补课的幌子实则是借机对我做出一些肮脏的事，我害怕，我想过举报，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可我太需要这笔奖学金了。
　　但结果呢？多可笑啊。
　　我的忍气吞声在金钱面前一文不值，几份礼几张卡就葬送了我全部的努力。
　　或许真的是我错了吧。
　　程启，
　　我配不上你的喜欢，我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思思

　　【黎思思】

　　记忆里父母的关心疼爱都是属于弟弟的，留给我的只有无尽的辱骂。

　　我是农村里出来的孩子，我的父母是典型的农村人，因为是女儿，理所当然的，我有一个弟弟。

　　从小到大我被灌输的思想就是，你是姐姐，你要让着弟弟，你将来是要嫁出去的，家里的东西就留给弟弟吧，他还小，他要读书，要娶媳妇……他们好像从来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就连来这里读书也是我背着父母自己考上的，学费是假期里自己赚来的，可即便是这样，父母还是会说赚来的钱干什么不好，要拿去读书，留给弟弟多好……诸如此类的太多了。

　　但也不能说他们完全不关心我，他们也会翻我的书包，看到程启写给我的贺卡也会严肃生气的和我“谈心”。

　　还记得是去年冬天的时候，天气很冷，似乎还飘着雪花，我穿着自己打工赚钱买来的新棉袄，跪在家门口，隔着门都能听见我父母的暴怒。

　　“说什么要读书，结果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浪费钱。”

　　“呸！真是赔钱货，有那些钱干什么不好。”

　　“就是，小宝马上也要念书了，哪来那么多闲钱够她挥霍的。”

　　“知道给自己买新衣服，怎么不给弟弟买一件，这姐姐怎么当的！”

　　……

　　我从未怨恨过我的父母，只是事到如今还是会想着，如果有来生，别再做他们的孩子了吧。

　　凌晨四点，我坐在床头，室友还在熟睡，看着床头的小台灯，突然很想写封信，收信人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寄给’程启，也算作是给我和他一个交代吧。只是有些话就不说了，烂在肚子里，免得徒增烦恼。

　　明天，最后穿一次校服吧。

　　黄卫平握在手中的是一封绝笔信，少女将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全盘吐露出来，他理解了少年为什么会有今天这般过激的行为，但理解并不代表认同。他抬头看向程启，开口道：“你要相信警察，相信法律，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警察？法律？”程启苦笑，“可这个禽兽做过的龌龊事不会消失，思思……”

　　“也不会回来……”

　　任何安慰的话在此刻都显得苍白，黄卫平多么希望这时可以出现一个能言者代替他来说些什么。

　　然而就在他思索着能说什么的时候，警方请的外援到了。

　　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黄卫平回过头去，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林深。看见他的一瞬间，黄卫平想起了黄缄说过的话，‘只一票扭转生死，他在业内很有权威。’

　　接到电话后林深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现场，他是被直接点名委派来的，和最外圈的警官沟通了几句，他穿过人群来到黄卫平身边，接过黄卫平递来的信，再结合电话里沟通的部分，他大致拼凑出了一个原委。

　　天台的风刮得程启的衣物猎猎作响，他作势要割破孙斌的喉咙，李明峰藏于身后的配枪也被高高举起，子弹已然上膛，枪口瞄准着程启握着刀柄的手。

　　“程启！”黄卫平几乎是想要冲上前去阻止这名少年。

　　“罪恶不该被延续。”林深拦住他，语气冷静而又平缓的说着。

　　“黎思思也不希望你为了她沾染上罪恶。”

　　听到这句话，少年握着刀柄的手一顿，他看着林深，嘴唇微动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让自己背负责任。黎思思死前一直活在枷锁里，现在她得到了解脱，我想她会更希望你能带着她的一部分期望，不要重蹈她的覆辙。”

　　“你的人生还很长，你可以带着她重新启程，就像你的名字一样。”

　　闻言少年沉默了，犹豫了半晌，他放下手中的刀，将孙斌用力推到在地，此时他已经没有任何过激的行为，只是安静的站在原地，身侧站着两名警察，他看着孙斌被铐上手铐，而后他看着黄卫平向自己走来。他朝着黄卫平莞尔一笑，如初见那般，他们对视着，只是这次是程启率先开的口。

　　“我喜欢她，很喜欢。”

　　话音刚落，少年的哭声从喉咙里溢出，那哭声断断续续的，似是在尽力克制着却又克制不住的从咽喉里奔涌而出。黄卫平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的站在一旁抬头望着天空。

　　天空已经放晴，渐渐的，风止了。

　　下楼时，程启和黄卫平等人走在队伍的最末端，踏下最后一节台阶，一缕微风轻轻地拂过他的脸庞，温柔的慰抚着，似是少女最后的拥抱与道别。

　　清澈的天空不可能遮挡住阴云，一切终将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