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大明》初七七

26、海棠花瓣七份三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渗出点点雨后青苔，瓦檐上滴落的水声让这条隐匿在闹市中的小巷显得更加幽静。龙在天拎着一个两层的餐盒走进小巷，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住，餐盒里头装的是热腾腾的五色小糕和桂花夹心小元宵。

　　武玄机临走之前就将诸葛樱在金陵的住址告诉龙在天，然而得知住址半个月后的今晚，龙在天才初次登门拜访。透过小木门的缝隙朝院子里头看，诸葛樱正蹲在一株小草旁，用独特的沙哑嗓音对着小草说：“小月啊小月，小武不在这，你一定很无聊吧？没关系，我和你说话。” 表情丰富得一点都不像平常的她，说话的声调更是一点也没有冰冷的感觉。更加不同的是，她在笑。第一次，龙在天看见诸葛樱笑，她的笑容温暖得像秋日的暖阳。笑着的诸葛樱比之往常少了一分冷艳，多了三分妩媚。这样动人的笑容，是可以让男人为之而死的。

　　龙在天没有想到诸葛樱也会说出这样的话，难道这才是她最自然的一面？其实，那株草又怎么会懂得无聊呢？无聊的人是她，想念玄武的人也是她吧。

　　“躲在暗处偷听别人说话，你还要脸么？”发现了龙在天的存在，诸葛樱冷不防地一句。她脸上所有的笑意，也在看见龙在天的那一刻消失。

　　“傻瓜对着一株杂草的自言自语，我还不屑偷听。”龙在天打开门进入小院，就像走进自己的家一样。

　　“她不是杂草，她叫小月，是月见草，她的花能提取香精浸膏，对消渴病很有帮助……算了，说你也不懂。”诸葛樱冷冷地说，“还有，你怎么可以随便走进别人的家？是谁告诉你我住在这里？”

　　“不用问都知道是玄武。我找你自然是有事要你帮忙。”龙在天掏出一片海棠花瓣。

　　诸葛樱接过花瓣，蹙眉道：“为什么每次都要让我在晚上见到你？”

　　“晚上见到我有什么不妥？”龙在天问。

　　“那样子我会气得睡不着觉，睡着了也会做恶梦。”

　　“来之前我还担心你的伤有碍，现在见你骂人骂得如此流畅，伤大概全好了吧？”龙在天明明是关心她，却硬是用讥讽的语气说话。

　　“你是在提醒我说，我用了十足的功力攻击你，不但没成功，反而被你那只半残废的左手打出几米远吗？”

　　“为什么你每次和我说话都要这样咄咄逼人？难道我真的那么招你讨厌？”龙在天说出藏在心里的疑问。

　　“是，没错，对极了！我讨厌你！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我是靠什么活下去的吗？”

　　龙在天摇摇头，等她继续说。

　　诸葛樱道：“一是刺鸟，也就是我两次用来对付你的那一招，十三岁那年学会它后，我就再也不畏惧被人杀死，因为我知道，就算有人杀得死我，我也可以用刺鸟让他与我同归于尽。第二就是那块血玉，它让我想起我爹，我唯一的亲人，每当我觉得活着不知为了什么的时候，看到那块血玉，我就觉得自己有理由继续活下去。而你，龙在天，你先是两次破解我的刺鸟，然后又抢走了我的血玉，而我……“说到这，诸葛樱气得话音都颤抖了，“我居然打不过你，别说杀了你，连伤你也做不到。你说，我有什么理由不讨厌你？”

　　越往下听下，龙在天的眉头皱得越深。他针锋相对：“一开口就是打打杀杀，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像你这般争强好胜的女孩。现在想起，你第一次见到我就要用刺鸟把我杀掉吧？那时候我得罪你了么？你为什么要和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拼命？”

　　你啊，怒什么呢？动不动就想和人家打架，你心里会好受吗？同样的话，在那个绵绵长夜里，小武是这样说的。

　　“难道你恨所有的人？难道你恨不得所有的人都死在你的剑下？”龙在天继续逼问。

　　你为什么要恨所有人呢？同样的话，小武也问过，他问的时候，笑得那么意味深长，他的双眼有着将诸葛樱看穿的力量。

　　为什么同样的话，小武的听起来是那么的温暖，龙在天的却让人感到冰寒刺骨？

　　“你给我滚，我不要见到你。”诸葛樱沙哑的声音变得异常尖锐。

　　“你拿了我的海棠花瓣，还没有替我做事呢。”

　　“告诉我要做什么事，说完立即滚。”

　　“这件事所来话长，不知道可不可以到屋里头说？”龙在天终于收起尖刻。

　　原来二十天前，龙在天收到江宁知县江之舟的信函，得知江宁一个叫做牛尾村的地方在一个月内有三十人染上伤寒，其中一半的人已经死了。龙在天于是派金陵最有名气的几位大夫前去为患病的村民医治。怎知那几个大夫不但没能治病救人，其中一个还病死在那里，再也回不来了，而村里得病的人数每天都在增加，看着病情一天天严重而不得其法，万般无奈之下，龙在天想到了诸葛樱。

　　“你愿意去救那帮村民吗？”说完事情的缘由，龙在天急切地问。

　　懒得回答，诸葛樱晃晃手中的海棠花瓣，表示“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那好，明日午时，我们在衙门会合，然后一起赶去江宁。”

　　“能够不在晚上见，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现在，你可以和你的无赖、自以为是以及不请自来一起滚出我家了。”诸葛樱立即下逐客令。

　　面对这样的待客之道，龙在天还有什么话说？经过小院子时，他猛然看到被捺下的餐盒。里面的点心都放凉吧？龙在天提起原本应该送出去的餐盒，出了巷子走进长街，不一会儿，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诸葛樱气恼地看着龙在天离开，满腔的不悦溢在脸上。龙在天已经走了，但他带给诸葛樱的厌恶之感还在。恨这个字，从十岁起就根植在诸葛樱的心中。如果没有这个字，诸葛樱也不可能生存到现在。恨是世界上最强烈的感情，它可以给人以最强大的力量。这是诸葛樱所生存过的土地、所相处过的人、所经历过的事教会她的。刺鸟不也是因为极度的悲愤才爆发出超越生命的力量吗？龙在天，他凭什么在夺走了她赖以生存的两样东西之后，还看不起这最后一件？

　　漫步在空无一人的长街，繁星收起了闪闪的笑脸，天上只有一轮孤月陪龙在天的一双脚惹尽尘埃。青龙藏心，青龙藏起了他的点心，同时也藏起了他自己的心……

　　还有半个时辰才到午时，龙在天早早就在马车旁等待，流光和芳宗领着十来个捕快和衙卒在他身旁，只要诸葛樱来，一队人马马上就出发。

　　远处出现了一个骑马飞奔而来的身影，人影越来越近，仔细一看，不是诸葛樱，却是胡濙。胡濙一见是龙在天，踉踉跄跄地滚下马背，气喘吁吁地跑来，抓着龙在天的就衣襟道：“龙大人……龙大人，见到你可好了，龙老弟……龙在渊他、他……”

　　“他怎么了？你慢慢说。”

　　“不能慢……再慢就……就出人命啦……”断断续续地，胡濙说出龙在渊的处境。龙在天听罢大惊失色：“他居然做出这种蠢事？胡大人，你带路，我跟你去把他抓回来。”龙在天说罢牵过一匹马，与胡濙一同赶去找龙在渊。

　　临走前他还不忘吩咐流光让即将来到的诸葛樱先进衙门等等，两个时辰之内他会赶回来与大家一起出发去江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