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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   太阳从地平线外缓缓露出一点点光晕,整座皇城刚刚苏醒过来,各家各户在朦胧的早晨里张罗着做饭、摆摊、出门。
      城中街道上各类早点铺子的摊子刚刚支起来,锅里才烧开了水冒着热烟,还没来得及将桌椅摆好,原本安静无人的石板路上突然就喧闹了起来。
      御林军和京畿军骑着马快速地穿梭在城中各处,马蹄踏踏地在各处接连响起,几乎将整个皇城都震动。
      人们看着飞速而过的马队,虽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明白,绝不是什么小事。
      城中的嘈杂迅速地传进了宫里,大臣们隐隐约约听说了事关沈府,在上朝前便议论纷纷。
      果然,秦恪在早朝时大发雷霆。刺杀之事一再发生,上次好险没伤着人,这次却直接将永平侯推上了性命攸关的境地。秦恪立刻下旨搜城,不将北狄余孽搜出来不罢休。
      秦恪龙颜震怒,大发天威,底下的人战战兢兢,听着秦恪先后斥责了大理寺和皇城巡卫无能。本以为这便算完了的大臣们还没松口气,秦恪又以勾结外贼意欲谋反问罪了粱国公蔡铮和顺郡王秦羽,两人跪在地上还来不及反驳,就被带着御林军进殿的诚王秦殊给拿下了。当天上朝的蔡家七人全部被押入大牢,城中蔡府和顺郡王府也被大军围了个水泄不通。各处城门紧闭,防备森严,连一只苍蝇也轻易飞不出皇城。
      而到了这一步,许多朝臣才回过神来,之前看似简单的刺杀永平侯一案,背后积蓄着多么深层的势力博弈。
      紫宸殿中,秦恪已经焦头烂额,看着手中的密报不禁捏了捏眉心。
      “沈长峰的人已经抓住了几个北狄人,可惜有几个刚被捕就自尽了。”秦恪将手中的密折向前随手扔在了桌子上,“蔡府那边交给了大理寺,现在还没问出个什么来。”
      秦殊就坐在他对面,一言不发。
      “堂弟。”秦恪叹了口气,劝道,“也不用太急,总会找到办法的。”
      秦恪其实也知道这些安慰半分用处都没有,若是换了自己面对的是生死未卜的韩长巡,自己恐怕不会比秦殊好多少。
      两兄弟正沉默地坐着,外面门突然打开了,韩长巡急步走了进来。
      “蔡家人里的蔡荇吐了口。”
      韩长巡一改往常进退有度、礼数周全的作风,直接开了门进来将事情说了,连对坐在一旁的秦殊也只是轻轻一瞥。
      韩家是书香世家,韩长巡的祖父是当代大儒,韩家在文臣中的人脉不可小觑。前番刺杀一事能够顺藤摸瓜查到秦彧头上,也有不少韩家的帮助。
      自从听闻了旧庙一事,韩长巡就留意着。蔡家人虽然被下了狱,可证据并不充足,若是没有人吐口,大理寺的大狱恐怕留不住忍忍。蔡家人好像也知道朝廷掌握的还不算多,一个个嘴巴都闭得很紧。
      “蔡荇知道王邡被抓后就慌得很,说了不少关于向北狄人倒卖军备的事情,但是多的却也没有了。”韩长巡从袖中取出一份口供递给秦恪,“蔡荇虽然管着卫尉寺,可他名下的产业可不少。皇城中遍布着他名下的各类酒馆、商铺,连在城外周围的郡县内也有不少。”
      “蔡家家大业大,他蔡荇拿着卫尉寺的油水还不够,这城中大半富贵竟都绕到他手头了。”秦恪冷笑一声,“他这些商铺一直与关外来往密切,看来还不是这一日两日的功夫呢。”
      秦恪点了点桌上那张薄薄的指:“秦彧被囚禁,哪来那手眼通天的本事在宗正寺还能勾结北狄人?说不得,这蔡荇才是同北狄人搭线的那一个。”
      说到这,秦殊终于有了点反应,站起来道:“我再去问他。”
      “等等。”韩长巡开口叫住了他,“有件事我要问你。”
      秦殊急着想去审问蔡荇,神色捎带了些不悦:“什么事?”
      “既然是你去城郊旧庙里救的人,那我问你,同沈南卿一起的那个孩子是谁?”
      “长巡!”
      秦恪有些慌乱地叫住了韩长巡,忐忑地看了眼一旁面无表情沉默着的秦殊,又对韩长巡使了个眼色。
      韩长巡却没理他,抬手止住了秦恪想要劝解阻止的话,直直地看着秦殊道:“我问你,那孩子……是什么人?”
      若说在贡阑山的刺杀因着只有沈南卿和秦殊两人在场,还能隐藏了沈牧逸的存在,可这次在旧庙中,各路人马都到了现场,沈牧逸就在秋云怀中,沈南卿又形容惨烈,自然这一切都悄然传了出去,连在宫中的韩长巡也知道了。
      “是……”秦殊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是……沈南卿的孩子。”
      韩长巡攥紧了双拳,几乎是咬着牙问:“是南卿,和谁的孩子?”
      秦恪也不由地看向了秦殊,等待着他说出一个答案。
      秦殊闭了闭眼,整个人都绷紧了。
      “和我的。”他一字一句地答道,“是他和我的孩子。”
      韩长巡仿佛提着的一口气被人打散了似的,支撑不住一般后退了半步。
      “你……”
      韩长巡看着他摇头,眼中瞬间湿润了。
      “你如何对得起他?”他声音哽咽地指着秦殊,“秦殊。你欠他的,如何还得清?”
      秦恪亦是面色凝重,但还是起身拦了拦韩长巡:“长巡,别说了。”
      韩长巡还是放下了手,由秦恪带着坐下了。
      “堂弟,你还是先去吧。”秦恪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先叫秦殊离开,“你想去审问谁就去吧,就说是我的意思。”
      秦殊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沉默地离开了。

      秦殊去了一趟大理寺。
      进去的时候,穿着一身好似并不同他从前常穿的衣物一样的浅色衣裳。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大理寺连一个字也没能撬出来的北狄人竟然吐了口,写下了满满两张纸的供词。
      而一身素衣染满了鲜血的秦殊从北狄人的牢房里出来后却没有离开,径直又去了关押蔡荇的牢房。牢里经年的狱卒不知见过了多少血腥场景,可看到沉着脸浑身是血的秦殊走出来时,还是忍不住后背发寒,战战兢兢地给这位诚王殿下引了路。
      一个时辰后,秦殊从大理寺出来,大理寺少卿陈道亲自送走了这尊煞神,还让人拿了件干净的外衣给秦殊。
      秦殊没有脱掉里头那身已经遭染得七零八落的衣服,将陈道给的外衣披上就上了马车。
      林浦本想劝两句,可看了看秦殊的脸色还是生生忍住了。不用秦殊说,林浦就驾着车往沈府赶了。
      路上偶尔能听见街边的百姓议论纷纷,说是永平侯遇刺快不行了,正在满城找刺客,连皇城中的世家旺族蔡家也卷了进去。
      有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格外大,马车驶出去好长一截还能听见他大大嗓门。
      “谁想到永平侯征战沙场这么些年都没事,回了家反倒遭算计得丢了性命!”

      白颂清刚刚睡了一会,就又被沈府的下人忙慌地喊了起来。
      “白大夫,诚王殿下在外头找您!”
      “他这会来干什么?”
      白颂清本来也是和衣躺在外间的小塌上,和留守的太医、府医们轮流着看着,这会直接掀了方才沈南钧来看他时给他盖上的小毯子就直接下了地,直接往外面走去。
      外头秦殊看着已经等了一会了,白颂清刚一走进就闻到了一股子刺鼻的血腥味。
      “王爷,您这是做什么去了?”白颂清忍不住抬手捂了捂鼻子,“怎么这么大的血腥味?”
      秦殊没回答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某出一张薄薄的纸递给白颂清。
      “这是解药的方子。“秦殊简单一句话却砸下一记重击,“我不能保证……它的真实性。但这是我能问出来的所有了。”
      白颂清震惊地从秦殊手里接过了那张纸条,秦殊满身血腥,唯独这张纸干净干燥地连折痕也只有浅浅的中间一道。
      “月下烛?”白颂清展开纸条后看清了上边的内容,瞬间皱紧了眉头,“这是北狄皇室独有的毒药,被王公贵族专用以毒杀异党。”
      白颂清急切地抬头看向秦殊:“这毒药少见,我也不知道具体解药的配方。能确定是这毒么?这解药的药方可信么?”
      秦殊只能缓缓摇头:“是答兰手下的死士吐口供出了毒药,药方是蔡家和答兰接头的蔡荇说的。”
      那就是不能确定了。
      虽然逼供问出了东西,却难保不是假话。
      白颂清捏着这张薄薄的纸,却只觉得重逾千斤。
      “我还得再查验查验。”白颂清谨慎道,“有劳王爷费心,只是若是不能完全确定,我不敢轻易给南卿用药。他如今命悬一线,没有留给我尝试的余地。”
      “我明白。”秦殊点点头,“拜托你……尽力。”
      向来骄傲的诚王,眼中竟流露出几分恳求。
      白颂清不是不知道秦殊同沈南卿那些乱七八糟的往事,此时面对着秦殊这样的表情,他也不知道该怎样评价这两人的关系。
      “医者自当尽心竭力。”白颂清叹了口气,“辛苦王爷了,王爷快去休息吧,我去讲方子与太医们一同看看。”
      白颂清急步离开了,秦殊却没有走。
      他往后穿过一截回廊,再次站到了沈南卿昏睡着的房门外。
      小院里寂静无声,连来往的下人们也都放轻了脚步,仿佛生怕惊扰了在此的主人。
      而其实秦殊很清楚,再大的声音也叫不醒里面躺着的人,或许可能永远也叫不醒了。
      “王爷,您要进去看看吗?”守在门口的丫鬟看他站在那也不动,就主动过来问话道,“您要进去的话,奴婢替您开门。”
      秦殊看着紧闭的房门,缓缓摇了摇头。
      “我就在这。”他说,“你去忙你的吧。”
      丫鬟福了福身,奇怪地看了眼他又退了回去。秦殊就坐在那天同俞夫人一样的位置,在长廊下看着那扇门出神。
      府中来往了丫鬟小厮,偶尔还看见沈家人经过的身影,秦殊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呆呆地坐着,保持着一个并不挺直的,弓着背半靠在栏杆的姿势。
      他不敢进门,浑浑噩噩地守在院子里,脑子里一边又一边地反复上演着将沈南卿从旧庙里救出的那一幕。偶尔,也有那些他们还在皇城里、在诚王府的东厢房里相处的场景。
      但那些场景短暂而飘渺,像浮于水中的泡沫,一不小心就散掉了。
      夕阳低垂,天边像被火燎过一样灼烧了半边天。
      一张手帕递到了秦殊面前,抬起头才发现是沈南卿的大嫂梁氏。
      “王爷虽然不拘小节,但总归叫人家看见了不好。”
      梁氏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秦殊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发觉自己脸上竟纵横遍布着泪痕。
      秦殊接过手帕随意擦了擦,又低下头去。
      梁氏坐到了他身边,看了看他紧紧捏着手帕的双手,指节因为用力泛起白色。
      “这手帕还是卿卿送我的。”
      梁氏故意提起,果然看见秦殊动了动,紧攥着的手指松了几分,将那手帕轻轻展开在手心。白色的柔和纱缎上绣着精致的一朵荷花,淡粉色的花瓣渐变着深浅颜色。
      “他心思最细腻,又体贴人,府里上下没有不喜欢他的。”梁氏脸上露着浅浅的笑容,“我入府时,卿卿才十二岁,母亲日日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其实是想将他留在身边的。”
      “可惜,沈家的人是耐不住的。”梁氏垂了垂眼,“卿卿选择了提起刀剑的那一刻,母亲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去寺里给他供了许多长明灯。”
      “我知道,母亲是做好了准备的。”
      梁氏的声音温润柔和,讲述起来也格外好听。而秦殊却仿佛猜到她要说什么,抬起了眼看见了她在夕阳下格外湿润的眼睛。
      “每一次出征,每一次战报。”梁氏道,“接到家书时,也总担心是不是有坏消息。身为沈府的家眷,不管是我,还是母亲,都已经有准备。”
      “如果哪一天,谁离开了……”梁氏顿了顿,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能像现在这样,还能见上一面,已经算好了。”
      梁氏回头直视着秦殊的眼睛,那双温柔的眼睛里闪动着粼粼水光,“生老病死,世事无常。至少,能死得其所就不算白活一遭了。”
      太阳落进了山幕之后,收敛了最后一道光,而月亮还未升起,灰蓝的天夹杂着未褪去的赤橙色云彩。
      秦殊将那张方帕还给了梁氏,缓慢地起身,朝着门的方向挪动了步子。
      守门的丫鬟看见他过来,替他轻轻打开一条门缝。
      门里面黯沉沉的,秦殊犹豫了下,站在门外脱去了外衣,又除掉了里头那件染血的衣裳,脱得只剩下了尚且白净的里衣,才虔诚地仿佛一个跋涉而来的信徒,踏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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