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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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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不要啊……”
跪坐在地上的秋云看着沈南卿缓慢地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小瓷瓶,摇着头掉下泪来。
迷药的计量对成人和孩子的效果不一样,她怀里的沈牧逸还没醒,小脸红扑扑地睡在秋云的臂弯里,并不知道此时正发生了什么。
“为了你的儿子,你愿意死吗?”答兰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这毒药无解,永平侯舍得下自己刚到手的荣华富贵么?”
沈南卿捏着那小小的瓷瓶,抬起了眼睛。
答兰疯狂的表情,涕泪横流的秋云,沉睡的沈牧逸,横在前面的刀。
他突然想起,自己怀着沈牧逸七个月的时候,脚肿得太厉害路也不太能走。那会他父亲刚刚得知了他身孕的事情,连着递来了好些急信,把他大哥和二哥骂得冷汗直流。他二哥被数落得垂头丧气过来找他诉苦,他心中愧疚难当,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唉,爹真是太厉害了,这还只是信,当面见着不把我和大哥活剐了?”
沈南钧苦着脸扶了扶额,看着斜倚在塌上的沈南卿,抬手摸了摸他的肚子。
沈南卿的肚子动了动,里面轻轻鼓起一个小包,从沈南钧的手心里滑走。
沈南钧瞬间惊喜地凑近了些:“哎呀,他跟我打招呼呢!”
“管爹要怎么说我呢。”沈南钧面上的愁色一扫而光,只剩下真心的喜悦,“就为了这个,叫爹打一顿也值了!”
是了。沈南卿想。他没敢告诉家人前,独自怀着孩子来到了北疆。即使早已习惯了北疆的罡风和沙场的金戈,他却不习惯这样小心翼翼地带着另一个孕育中的生命又将自己伪装成无所不能的将军。
其实他想过许多次,要不要打掉孩子。
尤其是显怀以后,沙场无眼,战事紧迫。有时他从马背上下来后,能感觉到下腹明显的不适甚至疼痛。他一边恐惧一边心存侥幸,却又纠结不已。他怕这样的牵挂和顾虑会让他在战场无法施展开来,他也怕剧烈的搏斗会让腹中孩子的受伤。
但是每每到这个时候,抚摸着鼓起的小腹,心有灵犀一般的,里面像有一只和他嬉戏的小鱼儿,在他手心游动。
他的心绪就会被瞬间抚平,整个世界仿佛都剩下了他们两个。
沈南卿想,他都不用选。早在沈牧逸出生后被抱来睡在他怀中的那一刻,或许更早,在怀孕时和腹中的孩子分享心跳的那一刻、第一次感受到胎动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他会不惜一切,保护他的孩子。
“我怎么知道,如果我喝下毒药,你会放过他们?”沈南卿平静地看着答兰,仿佛已经做好了准备,“我怎么能信任你?”
“你信任不了啊。”答兰理所当然道,“这不就是意义所在吗?你喝了毒药,我也不能保证我不杀了他们。但你不喝毒药,我一定会杀了他们。”
答兰低头看了看泪眼朦胧的秋云,笑着抬了抬手中的长刀,刀刃又离秋云近了几分,把秋云惊地眼泪也不敢流了。
“这种无能为力的纠结、绝望、痛苦,”答兰猩红的眼睛看了过来,“你可得好好尝尝。”
沈南卿捏着那小小的瓷瓶,冰凉的瓶身杯他的体温捂热了几分。
破败的旧庙,四面漏风的窗户钻进来几缕萧瑟的风,将沈南卿的头发微微拂动。
“答兰。”沈南卿将小瓶的瓶塞取了下来,直直看着答兰,“今日之事无论如何,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然后当着他的面,在那双疯狂的眼睛的注视下,沈南卿几乎是平静地扬起了下巴,将瓶中剧毒一饮而尽。
“不要!”秋云刚想往前,又被冰冷的刀刃逼了回来,望着沈南卿声嘶力竭地喊,“少爷!少爷!”
“哈哈哈哈哈!”答兰笑着指着沈南卿,“不会放过我?你死了还能怎样?”
沈南卿能感觉到灼热的液体从喉咙里滑下,一路仿佛燃起大火。
他支撑不住似地捂住了胸口,嘴里呕出一口浓黑的血。
即刻发作,原来不是假话。
答兰看着他这副样子,兴奋地往前走了几步,提着刀指向了沈南卿。
“怎么样,濒死的感觉很不错吧?”
沈南卿跪倒在地,匍匐着因为疼痛颤抖。答兰走到了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等你死了,我就杀了你儿子,再去沈府,杀了你全家。你要是真变成了鬼,就好好看看,我是怎么灭了你沈家……”
不等答兰说完,沈南卿突然抬起了头。
那双桃花眼中布满血丝,凌厉地仿若有实体割了过来,其中的恨意瞬间涌出。
沈南卿抓住了答兰的脚踝用力一拽,然后猛地冲起,精准地打中了答兰握刀的手腕,长刀瞬间脱手。
“沈南卿!”答兰赤红着眼抵抗起来,“你装的?!”
沈南卿没有答话,眼神坚定深沉。他制住答兰的行动,锁住他的一边肩膀,快速从腰间摸出一只小筒,对准窗户的漏洞放了出去。
倏地一声,随即外面响起了轻微的炸裂声。然后就是马蹄和脚步交错而来的声音。
“你!”答兰目眦欲裂,抬手朝他攻去,“你胆子挺大啊,还敢叫人来,不怕我立时就杀了你儿子?!”
沈南卿的回答是反剪住他的手,将他锁住。
答兰大叫着往后撞着,沈南卿被逼的连退几步,一直到了墙边,答兰狠狠倒退,将沈南卿撞了上去。
沈南卿强忍着,提着一口气不敢松,嘴角又溢出了几丝血。答兰看到了刚刚被打飞的刀此时近在咫尺,又扭曲着半边身体企图去够地上的刀。
沈南卿见他指尖已几乎要够到,突然向前伸出头咬上了答兰的耳朵,一用力就将那半边耳朵撕了下来!
鲜血淋漓,喷溅了沈南卿满脸。
“啊!!!!”
答兰惨叫着挣扎,沈南卿吐出了那半片耳朵,将挣扎扭动的答兰一把压在了地上。
“我说过,我不会放过你。”
沈南卿终于开口了,他嘴里涌出黑色的血,和他撕扯答兰耳朵时沾上的鲜红色的血混在一起,从下巴滴落下来。
耳边的脚步声近了许多,隆隆地占据了沈南卿四周。
他眼前一片模糊,只剩下在地上痛苦嚎叫的答兰。
沈南卿伸手捡起了身旁的长刀,手腕一挽就朝着答兰的胸膛刺了下去。
他握着刀柄一点点往下,答兰伸着手企图来恰他的脖子,却始终够不到,只能在沈南卿眼前胡乱挥舞。
最终那双总也够不到的手渐渐软了下去,答兰大睁着眼睛咽气了。
沈南卿此时已经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了,他全凭着一口气撑到了现在。
“南卿!”
急切而熟悉的声音响起,沈南卿下意识地抬头,在鲜血模糊中看见了秦殊的身影朝自己冲了过来。
秦殊?他怎么来了?
然而沈南卿还来不及多想,他已握不住刀柄,双手泄了力气就往前倒去。
他以为自己会触碰到冰冷的地上,却落入了一个温暖柔软的怀中。
在黑色席卷他的意识前,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滴落在自己的脸庞,听见了一声仿佛很遥远、又仿佛很近的呼喊。
“南卿!”
俞夫人和梁氏已经就在了门口,着急地往外张望着。
“来了!”
周永寿眼尖,已经看见了外边的人马赶过来。
外边灰尘滚滚,马儿嘶鸣。
门口跌跌撞撞冲进来一个人,俞夫人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满身血污衣衫凌乱的诚王秦殊抱着衣领已被血浸透了的沈南卿。
俞夫人看着小儿子双眼紧闭面色惨白的样子好险没倒过去,堪堪扶着梁氏的手站稳了,赶紧叫左右上前帮忙。
“快!扶进里间去!”
里面白颂清和几位府医已等着了,秦殊刚把人放在塌上就被挤了出来。
“快快,止血止血!”“拿清水来!”“准备施针!”
秦殊还怔愣着,双手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木然地站在一旁,看见面前的白颂清已经叫人解了沈南卿被血染的看不出颜色的衣服,举着细长的针准备施针了。
他手上的血还未干,从指缝间滴落在地。
耳边嗡嗡的声音总也聚集不到一起,眼前的景象仿佛扭曲变形。
“王爷!”
耳边高声的呼喊让他回过了神,他才看清了是白颂清扭过了头。
“王爷是否封住了南卿的穴道?”白颂清问,“劳您告诉我封住了哪些!”
秦殊这才仿佛被拉回了原地,眼神看向了躺在床上的沈南卿。
眼睛紧闭,呼吸微弱地几乎不可见。上衣被解开露出了白皙的胸膛,可他无暇生出些其他的情绪,上面密密麻麻地已扎上了许多金针。
他想起在破庙里看见的场景,一片狼藉的痕迹中,浑身是血的沈南卿倒在了自己怀里。
即是失去意识,沈南卿也抑制不住地不停呕出血来,仿佛止不住的涌泉。秦殊看那血的颜色不对就知道是中毒,赶紧点了他的几处大穴封住了心脉。即使浑身恐惧地颤抖不已,他点在沈南卿胸膛的上手指却还是稳的。好在封住穴位后,沈南卿果然停止了呕血。
“在…在这几个地方。”
秦殊抬起手指了指,脑子里已经组织不出什么话。
“你指清楚点!”
“是要解开吗?”秦殊努力平复着情绪,“我可以直接解开。”
白颂清点了点头:“你解开穴位,不要碰到我的针。”
秦殊伸手,手指指节随着手腕移动,避开了金针掐在沈南卿的胸膛上。不经意间,沈南卿脖子上挂着的玉观音触碰到了秦殊的手,冰凉的触感滑过手背。而那玉观音就这样蹭上了一点他手上的血迹。
秦殊刚解开穴位,沈南卿就胸膛一阵起伏,嘴里立刻又涌出血来。
秦殊慌乱地想再次伸手重新封住穴位,却被旁边的白颂清一把推开。
“可他……”
那些血仿佛没有尽头地涌出,秦殊不知道一个人身体里有多少血能这样流。沈南卿每呕出一口血,都仿佛在流失一分生机。
“这毒伤了肺腑,必须要将毒血排出来,否则淤积体内只有死路一条!”
白颂清收下稳稳地继续施针,旁边的府医端着盆清水和帕子,将沈南卿呕出的血擦去。
“王爷在这什么也帮不上,还是出去吧。”白颂清头都没回,却已经下达了指令。
秦殊被不知哪来的手浑浑噩噩地推了出去,他这才看见外面天色已晚,夜幕已然降临。
院落里,点着盏盏明亮的灯。俞夫人雕塑一样地坐在门廊下,捏紧了手上的帕子紧紧地盯着房门。
见到秦殊出来俞夫人也没什么反应,反而是她身后的梁氏起身过来对秦殊浅浅施了个礼。
“劳烦王爷相助。”
秦殊摇了摇头,将沾满血的双手在衣衫上擦了擦,却发现血迹已经干涸,擦不掉了。
“那个……”秦殊抬起了头,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小孩儿怎么样了?”
他们赶到的时候沈牧逸被秋云抱在怀里,只是晕了过去。但劫走的人用了迷药,也不知道会不会对沈牧逸有什么不好。
梁氏心里一跳,还以为秦殊知道了沈牧逸的身世,但仔细看了看秦殊的表情又不太像。
“府医看过了,没什么事。”梁氏道,“只是那迷药药力强些,需要多休息时间。”
秦殊点点头,又沉默了。
夜风冰凉,将他凌乱的头发吹起。
“王爷劳累一天了,还是请回吧。”
“不。”秦殊赶紧抬起了头,抬着还有些颤抖的手,对梁氏拱了拱手,“请允许我在此等着……等着南卿醒过来。”
梁氏从刚刚秦殊进门就看到了他狼狈的样子,那焦急的神色不似作伪,估计是请不走的。
梁氏转头往房门的方向望去,叹了口气。然后抬手招来下人吩咐他们收拾一间客房出来。
“那就请王爷在府中暂歇吧。”
秦殊却摇摇头,坐到了廊下:“我就在这里等。”
梁氏却指了指秦殊的衣衫,虽然是深色,却仍然能看出被血染浸的痕迹,更别说他满手干涸的血迹和凌乱的头发了。
“这里有大夫们看着,王爷还是稍作清理吧。”
秦殊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样子,露出一个苦笑。
“失礼了。”秦殊抖了抖袖子,那上面也因为抱着沈南卿回来时沾上了许多血,此时已经干涸,凝结成了暗沉的黑红色,“若有什么事……还请急告。”
看见梁氏点头,秦殊才迈着步子离开。往后面的客房去了。
他回头看了看那间紧闭房门的屋子,里面烛火明亮,没有一丝声音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