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与卿卿》雀巡间

2、第 2 章

　　皇城里车水马龙，一片热闹。
　　沿街的商贩们正大声吆喝着，酒楼挂出的彩幡迎风飘扬。偶尔有卖艺的艺人耍些新奇技艺，惹来人群一阵欢呼。
　　城门口，一个衣着朴素的干瘦男人正在接受盘查，守卫查问了几句，得知男人是从圻州来探亲的。男人背着个小布包，咳了几声。
　　“你这是怎么了？”
　　“回大人的话，路上阴雨绵延，感染了风寒。”
　　守卫瞅了他几眼，回过头去和同僚说了几句，招来几个人让带着干瘦男人走。
　　“我们还有别的事找你，你跟着他们走吧。”
　　“大人，这是怎么说的？”男人看着守卫，“我真的是来探亲的啊！”
　　“要你去你就去！废话那么多！”
　　男人不敢再多说，只得老老实实跟着几个守卫走了。男人被领到一处善堂院落，里面竟已经有了好些人，人来人往间，有好些都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
　　“这……这……各位官老爷，这是什么地方？”
　　“你们圻州闹时疫，别当人还不晓得！你就先在这，等确定你不是时疫自然会放你出去！”
　　男人已经两股战战，哀求道：“官老爷，求求你们，我真的是风寒呀……你们把我关在这，我就是没有时疫，也得染上时疫了！”
　　几个守卫并不想听他啰嗦，直接把他推进了一间房。房中摆着两条大通铺，上面躺着些人，有几个满脸通红地睡得人事不省，甚至还有一个正咔咔地得咳着，就“哇”得吐了一口血出来！
　　守卫们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往后退了几步，把男人推进去后，关上了房门。
　　在皇城之中，越来越多发现了这样的人。圻州时疫之事也从宫中传出，据闻此疫来势汹汹，发作极快，甚至许多人还来不及医治便吐血而亡，皇城中一时间人心惶惶。
　　不过两天，皇帝就下旨全城派发艾叶、苍术、白芷等药材让百姓在家中焚烧，在城中设人向全城百姓派发汤药预防。并且下令，一旦家中发现有时疫之症者，立刻送往善堂，家中其他人也要将病患的衣物、用品全部焚烧、损毁，并号召百姓每日烧水蒸煮衣物。
　　时疫不仅在城中流行，也传入了宫中。虽然朝廷有向民间发放药材，可数量不多，一时间艾叶、苍术等药材在皇城中供不应求起来。各个药铺前均是大排长龙，甚至出现了抢劫、斗殴现象。城中人人自危，生怕惹上时疫后便不治身亡了。
　　诚王府虽与皇宫关系密切，但宫中时疫更是泛滥，诚王府分得的药材也很有限，沈南卿得到消息后，立刻带着秋云前往城中各个药铺。
　　“沈公子，您吩咐的药材一早就给您装好了，”药铺的陈掌柜曾是沈家旧部，能开起药铺也是靠着沈家帮扶，对沈南卿很是敬重，“这几天来抢药的太多了，东西放在前面不安全，只好都锁在仓库里，在下这就去给您取。”
　　“嗯，多谢了。”沈南卿将一叠银票交到掌柜手中，对带来的几个侍从道：“你们随陈掌柜去搬东西吧。”
　　几个侍从低声应是，和陈掌柜一起转到后面去了。
　　秋云扶着沈南卿在前厅落座，沈南卿随手捡起桌上的一本医书翻了翻。
　　“哟，这不是沈三少吗？”外头传来一声轻浮的调笑。
　　从大门进来一个衣着华袍的年轻人，圆脸小眼睛，身材圆润，后面跟着几个带刀的侍卫。
　　沈南卿抬眼瞧了他一眼，又满不在乎地低下头去继续翻着医书，淡淡道：“朱公子。”
　　来人是闵国公府的朱翼，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闵国公府的嫡女是二皇子的生母虞贵妃，是以闵国公向来是明面上的二皇子一党。太子与二皇子不睦，这闵国公府自然也与诚王府不睦。沈南卿一瞧就知道，朱翼是刻意要找事来了。
　　“嗨呀，没想到沈三少爷气性还是这么大啊！见到故人竟如此冷淡？”
　　沈南卿不抬头看他，也没什么表情：“我与你无故。”
　　“沈三少爷，这就见外了呀。”朱翼露出一个有些猥琐的笑来，“当年在御花园里，咱们也算是有些交情了嘛。”
　　朱翼拿着把折扇敲着掌心，一步步走到沈南卿面前，居高临下道：“怎么？沈三少现在摆着世子妃的谱，对我等就不屑一顾了？”他嗤笑一声，“一个上赶着倒贴都没人要的货色，要不是靠着你侯府的名声求了赐婚，你现在能有这世子妃的身份？”
　　沈南卿放下书，背靠着椅子，撩起眼皮看着朱翼，这动作里看不起人的含义太过明显，朱翼瞬间黑了脸色。
　　沈南卿道：“既然知道我乃诚王世子妃，你为何不向我行礼？莫非闵国公府的家教就是这样不知尊卑的吗？”
　　朱翼冷笑：“别以为你这身份有多高贵，秦殊正眼看过你吗？不过一个倒贴货，还把自己当回事了。”
　　朱翼上下打量了一下沈南卿，虽然清瘦但那张脸仍然漂亮得过分，一双微微上扬的潋滟桃花眼天然带着几分媚色，修眉薄唇，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万种。不得不说，即使朱翼看不起沈南卿倒贴秦殊的种种姿态，但这沈南卿的姿色的确是上上绝品。
　　“本公子看你还有几分姿色，若是你把对秦殊那一套拿来伺候本公子，本公子或许会考虑看你几眼。毕竟嫁给秦殊后独守空房，你想来很是寂寞吧？”
　　“大胆！”秋云忍不住了，怒气冲冲地呵斥朱翼，“你竟敢对世子妃不敬！”
　　“敬不敬，那也要看人的身份，”朱翼摇着扇子慢悠悠道，“这春红楼里的姑娘还知道廉耻呢，不像有的人，狗皮膏药似的巴着，被甩了还又巴回去，如此讨人嫌，也是皇城里头一份了。”
　　话音刚落，一把锋利的匕首就横在了朱翼面前，切断了几根他的头发，他吓得两腿一软，却僵直在原地不敢动弹。朱翼身旁的侍卫见状立刻抽出刀来。
　　沈南卿拿着匕首的手稳当地停在朱翼的脖颈前，那双漂亮的眼睛中风情一扫而光，猛然间变得凌厉冰冷，桃色褪去寒霜尽染，他淡淡一笑：“朱翼，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什么人？”
　　沈府世代从军，沈南卿从小在父兄教育下长大，别人小时候招猫逗狗的时候，沈南卿在和武师对战；别的小孩玩泥巴，沈南卿就拿把小木剑和他父亲学剑。他十四岁时便和父兄上了沙场，在阵前一剑斩落了北狄大将哈纳出的首级。在尸山血海的战场经历过厮杀的气势，又岂是朱翼一个纨绔能承受住的？
　　“沈、沈南卿！”朱翼声音颤抖，下半身已经没有了知觉，“你、你不要乱来啊！我可是闵国公府的长子！”
　　“我只是替闵国公府教育教育你而已，”沈南卿慢悠悠地说，甚至用手上匕首的刀侧轻轻拍了拍朱翼的脖子，“既然闵国公府没有教你礼数，那便由我来教你。”
　　“我、我认输！我认输！”朱翼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求饶，“求求你放了我！”
　　沈南卿手腕一转，匕首被他收回鞘中，他挑眉看了眼被侍卫扶住才不致摔倒的朱翼，笑道：“怎么，现在懂礼数了吗？”
　　朱翼恐惧地看了他一眼，再不敢说出什么不敬的话来，赶紧低下头行了个礼：“给世、世子妃赔不是了。”
　　说完，偷偷瞄了一眼沈南卿，见沈南卿只是嘲讽地看着自己，似乎没有再继续动刀的意思，便赶紧带着侍卫一溜烟跑了。
　　沈南卿看着朱翼狼狈离开的方向，有些自嘲地想，他堂堂北定侯府三少爷，如今也能被人如此当街欺侮了。刚刚朱翼为难他时，这药铺的门可是大敞着，他二人今日这一场冲突想必早被人看去了，也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
　　若是秦殊知道了，必定又要对自己发作一通。
　　沈南卿苦笑，自己可真是，都这地步了，得罪了闵国公府，他首先想到的，还是秦殊会不会生气。
　　回到诚王府后，沈南卿下先叫人把药材分到各个院子去，叫人将府中上下都拆了被褥床单、换下衣物，用雄黄酒蒸煮一遍，又吩咐了在府中各处焚烧艾叶、苍术等药材。
　　“秋云，”沈南卿将正在监督下人分发药材的秋云叫了回来，伏在桌上默下一张药方，交给秋云，“这是我适才在陈掌柜处看到的方子，有益气补阳、祛邪避瘟的效用，你叫府医熬了，分到各处叫府中上下都服下。然后将府里会针线的丫头都召来，叫她们赶制出一批香囊来，给府中各位主子先送去。”
　　秋云福身应是，带着药方下去了。
　　沈南卿起身，端着一个木盘去放在院里的药篓里挑选药材。
　　“世子妃，要奴婢帮您吗？”一个丫头见他一个人在此忙碌，忙过来对他行礼。沈南卿脾气温和好说话，又善待府中下人，是以他们这些奴才对这个虽不怎么受宠的世子妃还是很尊敬的。
　　“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好，你去忙你的吧。”沈南卿笑着对她摆摆手，自己又捡了几样药材后回了房。
　　沈南卿回房后在柜子里翻找一阵，取出一个小匣子打开来，里面是一个绣着鸳鸯戏水、缝制精美的香囊袋子，这是他母亲在他出嫁前亲手做的添妆。俞夫人要操持整个侯府，并不常做这些女红，是以他一直收着舍不得带。
　　沈南卿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香囊的表面，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他坐在桌边，把刚刚挑选出来的药材一样一样亲手放进香囊里。
　　细辛、沙姜、羌活、荆芥、苍术、吴茱萸。
　　每放一样药材进去，沈南卿就念诵一遍“嗡达热德达热德热那摩哈绕喝绕哞哈绕娑哈”。
　　这是救瘟疫度母心咒，佛教相信此咒能消除瘟疫和疾病。
　　他将香囊封好后装入木匣，召来院外一个蓝衣丫头。
　　蓝衣丫头对他福身：“世子妃，您有什么吩咐？”
　　“你将这个送去世子院里。”沈南卿顿了顿，“不要说是我送的，就说……就说是五小姐送的。”
　　五小姐是秦殊的庶妹，侍妾曹氏所出的女儿秦诗。曹氏从前不过是采买上来的奴婢，因为身份低微又受吴侧妃搓磨而身体病弱，一直靠着王妃看顾才活到今天，是以曹氏的一双儿女也同秦殊关系不错。若是以秦诗的名义送去，秦殊或许不会像以前那样随手就把他送去的东西扔掉。
　　“是。”蓝衣丫头领命去了。

　　秦殊今日又去了宫中。果然，时疫一事才被宋敏奏上去，皇帝就大发雷霆。宫中立刻将防疫之事吩咐了下去，可不曾想，浣衣房的一个宫女却先染上了时疫。
　　宫中时疫传染极快，不过这几日，就有好几处宫中都发现了染疫的宫人，连后宫中几个位份较低的嫔妃也着了道，宫中一时间人心惶惶。
　　太子又传召秦殊入宫，两人在东宫中商讨时疫之事。
　　“父皇将这城中防疫之事交给了我。”太子领了差事，却不见高兴，“是秦彧的人今日早朝时向父皇举荐的。”
　　秦殊霎时间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
　　这时疫来势汹汹，皇城中人人自危，如今更是连宫里也有了，且目前又没有什么有效的方子能治。若是能控制住，便是大功一件；若是没能控制住，那便是一个可以拿捏的错处了。
　　二皇子此举，便是要把太子推到这风口浪尖上。
　　“我已让太医院连夜翻阅古医书，看是否有合适的方子。”太子心知此事麻烦，头疼不已，“这城中善堂已然安置不下患了时疫的人了。我又让他们去腾了几间郊外的屋子出来用来安置患者。但染病者太多，无人看顾，只得先每日派人送去汤药。”
　　“殿下不若在城中先招募一批郎中，若有自愿去看护患者的，可重金酬谢。不若善堂的情况若是恶化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太子点点头：“若是有能力的医者，也可入宫同太医院一起看方子，不拘身份，只要是能找出治疫的方子的，孤必有重谢。”
　　秦殊思考片刻，问道：“朝上提起此事，秦彧没有表态？”
　　“未曾，”太子也奇道，“他素爱揽事邀功，今日却只把事情推给我，倒确实有些反常。”
　　“殿下多留意，”秦殊皱眉，“秦彧或许有其他动作。如今事多人杂，要防备着他在背后动手。”
　　“自然。堂弟在宫外，还要麻烦你帮我多看顾城中消息。我已让九门的守卫将各处隔离病患的地方看严了，九门提督赵寻主管此事，你有什么吩咐直接找他便是。”
　　“是。赵寻此人刚直，可担此任。”
　　正谈话间，太子身边的大太监金宝进来了。
　　“太子殿下，世子殿下。”金宝给二人行了个礼，“皇后娘娘那边传了旨意，着急要见太子呢。”
　　“既然皇后有事要见太子，我便先走了。”
　　秦殊自知自己不方便多留，便行了个礼告辞了。上了马车，桌上已经斟好了一杯热茶，想必是林浦准备的。秦殊没有多想，一口饮尽了。

作者有话说

　　救瘟疫度母心咒实际属于藏传佛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