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与卿卿》雀巡间

11、第 11 章

　　秦谨的婚期将近，诚王府上下都忙碌起来。诚王妃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便把沈南卿叫去帮忙。按理也是应当的，以后秦殊继位，沈南卿便是王妃，这府中上下的事情迟早都要交给他，如今早日接触这些事情，来日也不至于没有经验而手忙脚乱。
　　这段时间秦殊和沈南卿关系好了很多，沈南卿也不再只是在西厢房待着，不仅会来东厢房和秦殊下棋聊天，两人也不时要一同用膳。有时沈南卿不主动去，秦殊还会派人来问，让沈南卿惊喜不已，相处间倒是有了几分从前沈南卿刚回京时两人还是朋友的样子。这府中上下都被秦殊整顿过，此时又见秦殊对西厢房态度转变，再没有第二个晓月敢给西厢房的人排头吃。
　　不过自诚王妃叫了沈南卿去帮忙后，秦殊便难得见到沈南卿了。大婚要安排的事情多而杂，沈南卿脱不开身，连秦殊叫他一起用膳，有时也不得空去。倒是叫秦殊体会了几次从前沈南卿在西厢房空等他的滋味。
　　秦殊每每看到饭桌对面，虽然摆了碗筷却空着的位置，心中都颇不是滋味，连着胃口也不甚好，草草吃了几口便回书房去了。可到了书房里也静不下心，手里的笔因为停滞的时间太久，墨水都滴在了纸上，他也毫无察觉，心里想的还是下午沈南卿有没有空来找他下棋。
　　他一边想着沈南卿，心中却又忐忑不已，耳边有两个声音一直在他脑中撕扯。一个提醒他要对沈南卿保持距离，不能陷进去；一个期期艾艾地反驳说，只是下个棋吃个饭而已，什么事也不会有，他们只是当朋友相处。
　　秦殊被两个声音折磨得心烦不已，却又不想面对，干脆将两个声音都抛在脑后，随心而动。
　　“世子妃在什么地方？”秦殊出门，随口问了句在书房外侍立的小厮。
　　“回世子殿下，奴才也不知世子妃在什么地方，要不奴才去帮您问问？”
　　“不用了。”秦殊摆摆手，迈开步径直向前走，“我自去找他。”
　　秦殊先是去了就近的西厢房，沈南卿并不在，他又转头往管事的库房里走去，横竖沈南卿不是在自己院里就是在那，要么就在王妃处，他沿着找过去总能找到。
　　果然，刚进了库房，就看见沈南卿正拿了礼单站在院子里，核对着聘礼的数目。
　　“外面风大，怎么也不穿多点，就在这风口站着？”
　　秦殊皱着眉走近，看见沈南卿只穿了件单薄的外衫。这院子正对着风口，连他都觉得有点凉。
　　沈南卿见他来了，笑着道：“本是穿了件披风，只是在里头忙得热得很，便脱了。”
　　“那也不行。”秦殊给旁边的秋云使了个眼色，秋云立刻去取了见披风来，他接过披风抖了抖就要给沈南卿穿上，“这对着风口正是冷，别事情没办完自己先着凉了。”
　　沈南卿心中一暖，顺从地任他将披风给自己穿上了。
　　“这些都是聘礼？”秦殊看见院子里摆着许多打开的实木箱子，里头满满当当地放了许多东西。
　　“嗯，因为还没核对完，这还有没摆出来的呢。”
　　秦谨娶的也是世家的小姐，是皇城里有名的徐家，家中世代为官，徐家老太爷尚的也是嫡出公主，徐家女是徐家三房的嫡出，配庶出的秦谨是绰绰有余了，是以诚王府的聘礼准备的很是丰厚。
　　摆在面上的多是绸缎、古玩、珠宝一类，秦殊大致看了看，拿过沈南卿手里的礼单一扫心中便有了数。
　　“数目上叫下人去对就是了，主要看看有没有缺的东西，我看这第一页上的这也都摆出来了。”他向着沈南卿指了指礼单上的内容，“后面的茶叶、鹿皮、大雁、团圆饼这些，是没摆上来还是尚未准备？”
　　“都已准备好了，只是没摆上来。”沈南卿挥了挥手，叫下人把院里的箱子都抬下去，“除了大雁需得是活物，不太好收整，关在笼子里放到院后边去了，其余的应当都是备好了，我再让他们看看。”
　　秦殊点了点头：“我同你一起看，也更快些，免得费些时间在这。”
　　他不好意思说是因为沈南卿被这些事困在这老不来他才找来了，直接一撩衣服进了库房里头。
　　沈南卿在他身后愣了下，不知道为什么秦殊今天突然来管这事了，只能猜测或许是因为秦殊同秦谨关系还算不错的缘故，他才对这个庶弟的婚事有几分上心。
　　礼单上的东西虽然多，但秦殊和沈南卿两个加上一众下人一起核对起来，还是很快就对完了。也亏得是秦殊想的点子，他和沈南卿看单子，然后让下人当面清点数目，比起一个人又看东西又对数目是快多了。
　　“还是世子的办法好，我那笨法子就是到明天也弄不完。”
　　对完了礼单，两人坐在廊下休息，秋云去沏了壶茶来，两人这半天也确实口渴了，咕噜咕噜喝了半壶下去。
　　秦殊摆了摆手，不甚在意道：“你头次管这样的事，没经验也是正常，以后多几次就好了。”
　　沈南卿出身武家，从小学的是武艺和兵法，家中内务有母亲和大嫂管着，他从未操心过这些，也是到了诚王府里他才知道，操持家业也是有许多学问的。
　　“对了，我刚刚看那院里的大雁都有些焉了。”秦殊想起刚刚在院里看见的关在铁笼子里的一双大雁，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怎么的，焉头搭脑的，看着没什么精神，“这婚期还有段时日，大雁熬不到时候死了就不好了，还是让人再去寻一对活蹦乱跳的过来。”
　　“好，世子思虑周全。”沈南卿点点头，“届时也不叫他们合在一笼关着了，我看院里那对身上都有掉毛，怕是打架时叼的，还是分开关着保险些。”
　　秦殊点了点头，心思却飘远了，不由想到了他和沈南卿的大婚。
　　之前他对婚事百般抗拒，别说上心了，恨不得冲进宫里长跪求皇帝收回成命，连大婚当日也是黑着脸被强行架上去的。诚王府送了什么聘礼，他是一点也不知道。
　　大雁象征忠贞不渝，古礼自来有纳吉用雁的习俗，不知道当初他们大婚时，王府送去的聘礼里，有没有一双大雁呢？
　　他喝了口茶，咽下心头情绪，对沈南卿道：“剩下的明天再说，已经这个时辰了，同我回去用膳吧。”
　　“好。”沈南卿站起来，“我叫他们先备下，世子想吃什么？”
　　“就……随便弄点清淡的吧。”秦殊垂眸整理了下袖子，“你也不必去厨房了，咱们下会棋，他们备好了饭再来叫就是。”
　　沈南卿露出个笑来，“嗯”了一声，两人并排走着，一起回了东厢房去。

　　林浦放下手中的信纸，眉头皱得死紧。
　　“此时你先不要报给世子。”他道，“先去找几个庄子上的人，查清楚这个莫靖是什么来历，他说的是否属实。”
　　“是，不用您吩咐，我已经让人去了。”
　　李老七是绸缎铺子的掌柜，那日在店中来了个穿得落魄的书生拿着银子要买绸缎，便多留心了下，没想到探出了舞弊案的消息，连忙就报了上来。
　　林浦思考了下，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叫你的人多注意，若真如他所说……小心被侯府的人发觉。”
　　“是，我找的都是郊外庄子里的生面孔，城里都不认得的。”
　　“小心无大错。”林浦面色沉重道，“此事牵扯甚广，从前涉案的大多已经问斩，也不好再查，多找些知情相关的来问问，那些贬黜流放的，能找的也去找找，但切忌不可太张扬，引人注目。”
　　李老七点了点头，复又犹豫道：“若是查出来，真与侯府有牵扯……大人您预备怎么办呢？”
　　如今谁不知道沈南卿时疫时亲自照顾秦殊的事情，这个档口要是查出了什么不利北定侯府的消息，报与不报都尴尬得很。
　　“不管是什么结果，我都会如实报给世子。”林浦斜着眼睛看李老七，面上却多了几分警告：“咱们是世子手下的人，做什么都以世子为先，不必管这其中牵扯了什么人、什么事。好好办好你的差事就行。”
　　“是是。”李老七点头如捣蒜，“大人说的是。”
　　林浦将手中的信纸一折，收入了怀里：“查的时候仔细点，看看有没有其他人在这其中有什么手笔。这事颇有些蹊跷，不可大意。”
　　“您放心，咱们手下的人晓得的。”
　　林浦点了点头，这几处铺面和庄子的人都直属于秦殊，明面上虽是些伙计、庄头之类的，但暗地里都是秦殊的探子，办事向来妥当，可以放心。
　　林浦回府后，心下思量，还是找来了府中秦殊的暗探，吩咐道：“去城南查一个叫莫靖的书生，看看他都最近都于什么人有过来往。再去个人看着李老七那边的铺子，盯着他最近的行动。”
　　“是要查什么？”一个探子问，“是世子吩咐下来的吗？”
　　林浦沉默了下，还是道：“不是世子吩咐的，此事是李老七报上来的，同三年前的舞弊案有关。我见此事颇为蹊跷，还是先查明白了再报给世子的好。”
　　众人心下瞬间明白了。
　　舞弊案是秦殊心中的一根刺，程锦一家因舞弊案牵连而被外放，此时突然被提起，确实显得很是蹊跷，若是有人有心以此做文章，怕是会触到秦殊的逆鳞。
　　林浦按着怀里那张信纸，只觉得无比烫手。
　　一人犹豫了下，迟疑道：“此事……真不先报给世子知晓吗？”
　　按往常，有什么事都是他们先查得差不多了再报给秦殊，以免消息有误反而碍事，可听到事关舞弊案和程家，众人心中却有些游移不定。秦殊对待程家向来特殊，他们反而拿不准注意。
　　“你们先查，我会找时机告诉世子。”林浦道，“凡事谨慎小心，万不可出错。”
　　“是。”
　　一个脸上带着伤疤的暗叹沉默许久，此时开口问到：“林大人要查李老七，是怀疑他有二心？”
　　“不尽然。”林浦道，“只是事隔三年，此时却旧事重提，我心中有些疑问罢了。李老七也是老人了，你们看着点他，别出什么岔子就行。”
　　“在下知道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刚离开绸缎铺，李老七就在院子里写了张小纸条，绑在信鸽脚上放飞了。
　　鸽子拍着翅膀，按照路线一路穿越屋檐，竟是和林浦一样回到了诚王府。
　　一双染着鲜红指甲的纤纤素手从鸽子脚上解下纸条，上面写着四个字：“林浦已知。”

　　“二哥，二嫂。”
　　晚膳刚过，秦谨就找了过来，秦殊和沈南卿正下着棋，沈南卿的子被秦殊咬的死紧，眼看是要输了。
　　“三弟来了。”沈南卿放下棋子，将手收回袖中，准备趁着秦谨来而赖过这一盘。
　　秦殊看出他的意图，但笑不语，转头看向一旁的秦谨道：“怎么有空过来了？”
　　秦谨今年不过十七，少年模样未褪，眉眼随了他母亲，很是清隽。曹氏受王妃庇护，秦谨也对秦殊恭敬有加，自己这个二哥在府中积威甚重，加上母亲多般嘱咐，比起老诚王来，他面对秦殊还更忐忑谨慎些。
　　秦谨行了个礼，脸上有些发红：“今日听姨娘说，二哥帮忙整理聘单时，添了不少东西去，我心中感念，特来给二哥道谢的。”
　　今天秦殊和沈南卿看礼单时，他见礼单中虽送了许多古玩珠宝，但女子合用的布匹、首饰并不多，有也多是形制样式庄重又繁复的，甚少鲜亮、活泼些的样子。他想着徐家女年纪还轻，便叫人去定了一批颜色样子都时新的首饰和布匹来，添进了礼单里。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秦殊招呼他坐下，又挥了挥手叫人上茶，“我看礼单是按着从前的规制来的，徐家姑娘还年轻，里头许多东西怕是不合用，就让他们添了些。”
　　“多谢二哥了，还是二哥思虑得周全。”
　　“婚嫁大事，合该仔细着些。”秦殊说完却是一梗，有些心虚得瞟了一眼旁边的沈南卿，以手抵拳咳了咳：“咳，你届时再去看看礼单，还有没有什么短缺的，要加什么再告诉库里一声，写上去就是。”
　　秦谨到底年轻，提起婚事来脸上还有几分赧然：“我看了，样样都是好的。”
　　“我听说徐家备下的嫁妆也很丰厚，足有一百二十八抬，来日你是有福气的。”秦殊听闻时心中也不禁咂舌，可见徐家家底之丰厚，对这个女儿之喜爱。
　　沈南卿看了眼秦殊，他嫁到诚王府时，侯府准备了足足一百九十二抬的嫁妆，比徐家还多了一整副，当年可算得上是真正的十里红妆了。不过那时他和秦殊关系并不好，想来秦殊并不知道也并不在意他有多少嫁妆。
　　压下心头思绪，沈南卿并未多言，转而问秦谨：“我今日看单子，怎么婚宴里没有你姨娘的名字？是姨娘身体不适，是以才不来的吗？”
　　“啊？”秦谨面露惊讶，“姨娘身体今日还好，并无大碍啊。”
　　沈南卿闻言皱眉：“那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办事的人糊涂，将单子写错了？我明日再去看看。”
　　“哼。”秦殊倒是瞬间就想明白了，脸上露出轻蔑之色，“不必多问，必然又是吴侧妃做的好事了。”
　　他向来看不上吴侧妃的手段，只会暗地里使些绊子，上不得台面，却总想着和他母妃一争高低，实在是不自量力。
　　秦谨垂下头，放在双膝上的手不自觉捏紧了。吴侧妃和曹氏做对已久，仗着有几分家世便爱拿捏人，偏生他母亲性格懦弱，不敢反抗。若不是姜王妃多般回护，他母亲早被吴侧妃搓磨没了。可他自己是庶出，又没有得力的外家，诚王对他态度也只是一般，就是想保护母亲也不得办法。
　　“不必担心。”沈南卿安慰道，“我再让他们将单子改了便是。我会提醒主事的人，叫他们一切以母妃的意思来办，你回去叫曹姨娘调养好身体，到时你的大好日子，她可得喝两杯才是。”
　　因着之前时疫的事，再加之姜王妃将大婚的事宜交给沈南卿处理，府中人也都知道来日沈南卿便是板上钉钉的诚王府了，是以沈南卿如今在府中颇受敬重，说话也有些份量。
　　秦谨感激道：“多谢二嫂了。”
　　他从前见沈南卿的时候不多，因着沈南卿一直在西厢房，并不怎么爱出门，除了年节，相见的时候并不多。此时沈南卿去告知下人，必然会得罪吴侧妃，但沈南卿还是如此承诺了，他心中对自己这个并不熟悉的二嫂升起了几分好感。
　　“眼看着日子就要到了，你可得准备好。人生大事，一生也就这么一次了，马虎不得。”
　　秦殊嘱咐他，语气中却带了几分怅然。他看着秦谨既期待又忐忑的表情，道：“你同徐家女虽未曾见过，但徐家也是百年世家，教养出来的女儿不会差，想来你也可以放心。”
　　“亲事是父王选的，我自然高兴。”秦谨脸颊有些发红，“姨娘不放心，也曾差人去看过，说是……很好的，我就更没有不放心的了。”
　　他红着脸害臊，眼里却又有掩盖不住的兴奋。
　　秦殊看着，竟有几分艳羡。
　　沈南卿就坐在他身侧，可他却回想不起大婚时是什么情景，自己是什么表情、沈南卿是什么表情。
　　他只记得自己浑浑噩噩地拜了堂，在席间喝的烂醉如泥。那些大红的装饰和繁复的礼节，宾客、双亲的表情和话语，还有沈南卿，他统统不记得。
　　而像这样，大婚前的期待、忐忑，和家人倾诉时的紧张又兴奋，他更是没有体会过。
　　“嗯。如此便好。”他嘴里有些苦涩，“以后日子还长，好好相处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