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缘修道半缘君》张引华

62、第六十二章

　　一路上沐岚拖着丰济，有水便饮，遇林便歇，凡人皮肉之苦受尽，风尘仆仆行了半月余，终于到了云梦辖界。一到辖境，绷着的最后一口气便泄尽，扑腾一声倒地。
　　沐岚醒来时已身在寝宫内，连日来的激战焦灼，已将警惕惊觉根种于心，背心一紧，腹下收束便坐了起来，这一坐到将心门伤痛牵引起来，沐岚哼了一声，殿外侍儿涌将进来各司侍奉。沐岚指近前小童道：“与我一同倒在山门的那人去了哪里？”小童道：“山主与那人皆为乾元洞主所救，洞主说那人已形体涣散，便将其带回乾元洞中救治，还留下话来，让山主醒后至乾元洞商议大事。”想来白术所言大事也未告知侍儿，沐岚也便不再追问，只唤人来盥洗更衣，便往乾元洞去了。
　　到了乾元洞，并未见白术出来相迎，沐岚素来以熟识自居，便不及通报，径自往里走去，那相识的鹤儿也在低空盘飞，一连几声长鸣，沐岚忽感一阵心惊肉跳，又转念宽慰自己道：“吉凶之事，不在鸟声之中。”便抬脚往里走去。
　　到得里间，丰济平躺于榻上，面上无一丝血色，此情此景，顿时让沐岚神思恍惚，一时间分不清身在过去还是现在，也不敢上前，怕惊动了此番情景打破了过去的臆想，又怕真身处过去，再历经一次生离死别，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方进来一小童道：“山主，我家主人有请。”
　　沐岚回过神来，木讷得跟从小童，穿过那道棣棠横柯交叠的狭径，浮日漏影，照的沐岚双眼迷离。小童在前引路道：“山主，前方道路不太好走了，您注意脚下。”
　　话音刚落，沐岚刚踏出一步便伴随吱吱喳喳的颗粒挤压之声，再一看脚下一片琉璃，随即光洁如镜，沐岚正欲叫住小童，只见这一片琉璃中，白术正合目盘膝坐在当中，双手还拈着一决，沐岚学识不深，看不明白其所拈之决是何，不待她发问，白术便道：“这镜下便是殷祐的尸身。”沐岚闻言心潮立时澎湃起来，俯身伏在镜上细视，白术道：“镜中之人，如水中之月，虚无浮荡，现下我能全你所愿，让镜中之人与殿中之人如天上之月，时时得见。”
　　不等白术说完，沐岚抢道：“我此番前来正是为救丰济而来，还请您略施援手。”白术见她如此性急又道：“还是这么个性子，难怪在修为上毫无长进，这城府上也是浅的如一碗茶水，我正是要告诉你，丰济肉身已损，再无愈合之可能，若你答应我便以易灵之法，将丰济之灵易入殷祐之身，从此二者合一。”沐岚闻言，如千结在心，既喜又怅，喜的是殷祐失而复得，怅的是虽是失而复得，但得非所愿。白术也看出沐岚之意，便道：“再与你考虑一日？再做定夺。”
　　沐岚向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但每每遇上情缘之事，便多惆怅，现下一方是挚爱，一方是新欢，既不愿挚爱之情不纯，又不愿对新欢不义，纠结再四，仍就应允了白术之法，实则此法于沐岚也算两全其美，不过人之心深如极渊，只是不愿将那最幽密的情愫显露罢了。
　　白术撮哨，唤得几只鹤儿，不时便将丰济携于镜上，随即又展幻施咒，那镜面立时化为齑粉，丰济之身也随之成为飞灰，只一缕灵光悠悠然涤荡入泉，顺着泉脉往幽暗深处而去，直至隐于幽暗。白术仍施咒不绝，沐岚手心紧攥，指甲已深深嵌入掌心，口中一阵干涸，内心波澜起伏，脑中已是空白一片。忽然，泉心一点幽光渐次明朗，那泉水悠悠荡荡将殷祐捧了出来，鹤儿先时还盘飞着，见泉出异光，纷纷滑翔至下，将殷祐驮回殿内。
　　沐岚也紧随其后，回至殿中。此时已是黄昏，殿内不甚亮堂，但也能勉强视物，正是如此，那榻上人才更似当年人。沐岚深知此时寄居此身的人乃是丰济，因而只坐在殿中藤椅上，远远望着。
　　白术见沐岚痴痴地候在殿内，便岔道：“这灵肉磨合还需一些时辰，你且宽心，随我出去饮几杯吧，今日我新酿的千结舒，甚洌甚洌。”
　　沐岚也不便将过往之情一再在众人面前揭开，况如今到底是身份不同了，也只得应白术之邀。
　　二人来至濯玉亭中，早有鹤儿将美酒佳肴设妥，便相携入亭，白术将第一盏递给沐岚，沐岚将盏送至笔尖嗅了一嗅，香气由鼻尖传入脑髓，躯干恍若卧于一片松软细腻的苔藓之上，不禁赞道：“纵使心有千千结，此酒也可舒也。”后一饮而尽，白术抬手止道：“这酒不是这样喝的，一会儿醉了。”沐岚笑道：“不是叫千结舒吗？醉了不就人事不省了吗？”白术将壶提在手中道：“天下美酒黄汤均有此效，却不可尽是千结舒，舒与醉有天壤之别，舒乃心神通畅，醉却是心神麻痹，现下你是哪般？”沐岚夺过酒壶道：“通畅也好，麻痹也罢，若能让我解了这千愁便是佳酿。”随即自斟起来，那酒浆倒入酒盏的吡啵声，如一只细软鹅毛撩拂入耳，使人酥麻起来，沐岚又饮了一杯，踉跄扶栏道：“看来我是醉了。”语毕，便倒在亭中长椅上。
　　“阿岚······”沐岚听见殷祐唤她，一怔，便醒了过来，一张开眼殷祐的脸庞占据了整个瞳眸，许是死别太久，沐岚一时愣住，半晌才说出话来：“你在叫我？”声音中夹着一丝恍惚不清和迟疑。
　　“你终于醒了，你这一觉睡了半月。”白术踱步进来。
　　“啊？睡了半月？”沐岚一时难以置信。殷祐也附和白术之言连连称是。
　　“千结舒可是能牛饮的？也好这深眠一阵也是养元调息之法。”白术又淡然道。
　　沐岚一时间尽不知如何是好，心中疑惑眼前顶着殷祐皮囊之人到底是谁?若是丰济如何称自己为“阿岚”，若是殷祐，那丰济又去了何处？心中一干疑惑因碍着殷祐在场也不便直言，便只暂且浑浑噩噩将此一节揭过，过后再寻时机细问白术。
　　屋内霎然寂静，文狸赤豹并驱而入，双双敧斜半身匍匐着向沐岚白术施礼。文狸道：“姑娘，我等是来迎您回宫的。”沐岚本无所谓，洞外却传来窸窸窣窣衣襟摩擦之声，阵仗不小，便起身随二兽出去，不想玄冥等众门人皆在外列队恭候，想来是宫中有事，势必要回的，却又牵挂殷祐，便转头向白术，不及沐岚开口，白术便道：“你且去，一切有我。”沐岚这才放心，又看了看殷祐，转身跨上赤豹，腾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