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缘修道半缘君》张引华

46、第四十六章

　　白术闻言，低首笑道：“也可。”沐岚便再拜呈谢，随即就欲携人、草出山，忽而白术叫停道：“沐岚，你是聪明人，自我得道也逾千载，也见了些痴儿女，我于你有半师之份，有几句话赠你，少欲无为，身心自在，得失从缘，心无增减。”沐岚闻言也未回身，只侧头而视，道了谢便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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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岚一行回至幽篁坡时已是月朗星疏天幕垂，眼前因打斗而至破竹交错差互的竹舍，在月光的投射下更显凄败。沐岚举袂一挥，一股寒光直掠竹舍，在寒光统摄下的竹舍恍若枯木重生，败枝残柱顷刻间自行复原，随后那股寒光也隐隐散去。
　　赤豹在寒光褪尽后，悄步微息将殷祐驮至卧室安置。沐岚提裙掖肘，轻轻落坐在床边，伸手捋顺殷祐颊上凌乱的发丝，待二兽退出后，才从怀中襟内取出寄生草放于掌心，炼化为气吸入口中，又以归元吐纳之法，俯身将寄生草之灵气吐入殷祐口中。
　　寄生仙草灵效无比，一入殷祐之口，沐岚只觉其原先冷若冰霜之唇稍融即暖。这股暖流由口入心，沐岚起身但见其面色顷刻红润，身体也柔软起来，只仍未醒。
　　沐岚本已平复之心又高悬起来，一时间手足无措，又是抚摸殷祐额头试温，又是揉搓其四肢，正于忙乱之际，只闻得一串咕噜声，下细一听才知此声是由殷祐腹中传来，沐岚低头一笑，笑自己为人许久仍不识人间烟火，便自言自语道：“我糊涂了，他是凡人，连日昏睡不曾进食，可不得饿晕嘛。”语毕，忙向厨房奔去。
　　赤豹文狸二兽见沐岚仓惶奔向后厨，也不便帮忙，二兽就幻作猫狗一前一后入内室照管殷祐。
　　此时天光忽明忽灭，风声急促，湿气渐侵人衣，黏腻令人难以禁受。自九曲平静后，大地渐次复苏，幽篁坡内竹枝复又苍翠，在紧促风袭之下，招展摇曳。此景虽属寻常，但当此晚风窸窣时，亦颇有风趣。竹荫也被天光投射至内室，本应如墨绘竹画一般映射地面，却因赤豹匍匐在前而折影，那竹影恰恰打在赤豹身上仿佛其脊柱一般。
　　殷祐缓缓睁开眼，此景正好映入其眸中，连日昏迷如置身暗无天日的深海一般，浮沉飘荡无所依，突然见着这人世间最为平常之景，心中顿生亲切之感，便挣扎着起身。目光稍移，只见一只毛色月白的小猫蜷缩在脚凳上，腹部在一呼一吸之间起伏隆鼓，甚是可爱，不觉伸手抚摸，殷祐哪知此乃伤他的文狸化身。
　　正值陶醉之际，忽而传来一阵瓢碗叮当叩碰之声，惊得这猫儿从脚凳直射出屋外。待猫儿再回至室内时，身后紧跟抢近的便是殷祐千寻万觅不得其踪的人。
　　殷祐坐在床沿上，身子斜依在床架上，见来人是沐岚，心中一紧，意念早以奔向心上人，却奈何多日未进食，双腿虚软，只得勉强张开双臂。
　　沐岚见状，一个箭步扑进殷祐怀中，两行清泪顺着雪腮缓缓留下，滴在殷祐肩头。
　　殷祐略扶起沐岚，正欲俯身为其拭泪，沐岚却道：“祐哥，你先休息一下，我马上回来。”一言甫毕，便又一路小跑出去。须臾过后，只见沐岚小心翼翼端着一只托盘进来，又慢慢将各色食物放至一小几上，复将小几搬至床前，殷祐见她身姿僵直，深怕食物洒出之态甚是娇憨，不觉一笑道：“你小心些，别磕着脚。”
　　沐岚回头对其一笑，双眸如同两弯新月，又连连摇头道：“不碍事的，我马上就弄好了。”
　　赤豹见她拖着小几进来，也悠闲起身踱开。
　　沐岚又学着当日殷祐为其准备早餐之态，也先盛了碗粥送于其手边。殷祐左手接过粥碗，右手拈起袖角帮沐岚拭尽面上黑灰。此一举倒弄得沐岚不好意思起来，忙别过头去，双手在脸上一阵乱拍，殷祐笑着扶过沐岚，一边帮其拭面一边道：“你我之间，无需俗礼。”沐岚望着殷祐，连日不食使得他面庞骨相更为清晰，面颊也如秋夜的月色，莹白中夹杂一丝青灰，身体虽怯弱虚脱，眸底却透着无限柔情，不觉泪珠又从眼眶渗落。
　　殷祐忙道：“别哭呀，我没事。”沐岚吸了吸鼻子道：“祐哥，你先吃点东西。”
　　殷祐端起粥碗一饮而尽，沐岚忙接过空碗，递上筷子，殷祐道：“你别只照顾我，你也吃。”沐岚边盛粥边道：“我不能……”话未说完，便知自己言语有失，又掩饰道：“我刚刚吃过了，这是专门给你准备的。”一面说一面将碗递给殷祐，语毕便支颐而坐，望着殷祐吃饭，眉梢眼角满是笑意。
　　饭毕，沐岚回至厨房收拾洗涮，赤豹趴在地上摇尾巴，呼出之气将地上微尘吹气，沐岚见它甚是惬意，便笑道：“你不趁着闲暇到处走走逛逛，在这里做什么？”
　　赤豹撑起两条后腿，将身姿挪了挪道：“我在此处是为了提醒姑娘，你的手艺真难吃。”
　　沐岚抬头四望道：“祐哥在，你怎么口吐人言？还食人间烟火？”
　　赤豹呼了口气道：“放心吧，我鼻子甚灵，别说这小竹舍了，就是百里开外有生人过境，我亦能轻易辨别，至于人间烟火嘛，反正大事完毕，做个逍遥自在的野犬也无妨。”沐岚闻言也觉有理，便付之一笑。
　　待收拾停当一切之后，沐岚来至院中，见殷祐正靠在廊下柱子旁举首望月。本就一袭白麻素衣，在月辉映照下周身便发散着幽幽雅雅的光。
　　沐岚便忆起二人初识时，也在此院中，自己启户即见殷祐着沐晨曦、丰神俊朗，与今日之凄神清冷大不相同，想来是历经生死，还未大愈的缘故。
　　沐岚缓步轻盈踱至廊下，比坐于殷祐身旁。两人之间，靠近廊柱处，高悬着一盏灯笼，此外，再无俗物，惟有枝头竹叶不断飘落，铺了浅浅一层。
　　廊上、沐岚身上、殷祐素衣上皆缤纷沾染上微黄的竹叶。
　　竹叶如此悄无声息、飞舞回旋，从房檐之上飘然下落。
　　殷祐伸手接过一瓣，回首道：“阿岚，你瞧今晚的月色衬着落叶，甚美。”
　　沐岚深知殷祐历经此劫，重获新生视万物皆可爱，对草木亦多情。便侧首依在殷祐右肩上，又伸手托住竹叶，将其缓缓插入发髻上道：“那我像这竹子一般，可好？”
　　“竹子？”殷祐问道
　　“嗯，密叶幽林里，月辉射进来，无人寻到处，尤有荫绿时。”沐岚喃喃吟道。
　　“月映竹辉荫满庭，无论有无月辉，竹影之美也不会减少。”语毕，殷祐紧了紧搂住沐岚的右臂。
　　此时夜已深沉，夜晚的寒气缓缓渗入衣襟，二人便相携回至室内，殷祐卧于外间榻上，沐岚歇在内室床上，一猫一犬便在室中地上困着，一夜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