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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下了很大的雨,冰针在地上激起一圈圈涟漪,陈随坐在赏雨亭,氤氲的水雾环住她湖蓝的纱裙,一双洁白如雪的手虚虚扶在围栏上。从前,她是不爱雨的,直到手上沾着血污,唯有冰凉的雨才能洗濯。
      姜化姝路过此时便看到这样一副画。
      陈随起身行礼,大雨打在好的华盖上,姜化姝居高临下地斜睨着陈随,恶意地说道:“妹妹好大的本事,不知道张大人可知道你的真面目?”
      陈随心中的疑感都有了一个答案。
      姜化姝美丽又愚蠢,主位中宫的六年,除了丈夫的爱,她得到了所有,所以在她看来不死不休是情爱。
      陈随恭恭敬敬地垂下眼睑,对她说:“臣妾入宫以来始终谨守本分,不知有什么不妥之处惹娘娘不快,还望娘娘降罪。张大人是臣妾的恩师,只遗憾不能尽徒子之本分,更不愿因臣妾的过错而牵连大人。”
      姜化姝看她这幅样子更是不快,她高声说道:“谨守本分?你可知后宫干政是死罪?姨母如何下狱,本宫知道的一清二楚,本宫不会放过你。”
      后宫干政是死罪。陈随默念着这话,那么干政十三年之久的太后是什么?这样的罪名,只有在倾轧弱者时才会被搬出来。
      “娘娘说笑了,臣妾只是个女人,哪里来的力量扭转如此乾坤。程姜本同宗,臣妾体谅娘娘担忧程氏罪妇的心切,娘娘母仪天下,什么都要怀一份悲悯,哪怕……”
      罪妇,深深扎在姜化姝耳朵里。
      一记耳光打在陈随脸上。
      “你忘了你的身份,罪臣之女反倒教训起本宫来了,真是荒谬。”姜化姝冷冷地说,“冯阳夫人记性不大好了,听说陈充良最爱与陛下在此赏雨亭对弈,陈充良已死,那你就跪在这儿替你父亲赎了这一砖砖罪过,直待雨歇吧。”
      “臣妾此生也不敢忘记。”陈随的眼中,掺杂了一份决然。她脸上隐隐作痛的,不只是姜化姝留下的红痕。
      不敢忘记姜家给她的大恩。

      冰冷的石头和她紧紧相贴,这场雨仿佛没有停的意思,甚至湿漉漉地漫上亭子。主子下跪,奴才没有不跪的道理,青奴和陈随在此处已经跪了半个时辰,她的双腿又麻又酸,何况是生在繁花锦簇里的女人?青奴在一旁抹泪,要去请赵善来,“夫人,皇后无故罚您,奴婢请陛下来,看看谁敢让冯阳夫人跪在这里!”
      陈随将她拦住:“还不够,不要去找赵善。”青奴委屈的泪花涌了出来:“纵使是侯爷去了,有张大人在,夫人也不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住口,你所遭受过得冷眼和落魄哪一样不比这让人折损上千百倍?如今在宫中,到处都是耳朵,本宫没有母家可以依仗,日后不许再如此莽撞。”
      青奴这才止了声。
      青奴是个傻孩子,若不是她始终护在陈随身前
      如今,身上累累伤痕,伤及根本,此生难再受孕的就是陈随了,青奴以为她不知道。
      罪女就是飘萍,即使是张轻也插手不得京都贵女间的争斗。那些恶意,往往在你倒台之后蜂拥而至。
      陈随的指尖一点点划过砖上的裂纹,父亲与赵善在此处对弈时,会不会偶尔向与自己相差无几的赵善流露出长辈的慈爱呢?想再和父亲下一盘棋,这次她不要执拗地赢下棋局了,她要告诉父亲,随儿长大了,他再也不需要让着女儿,露出无奈的笑容了,什么时候能再和你对弈呢?
      “棋上的柔情,父亲一并带着走了。”

      几乎快要入夜,陈随恍惚地回忆着从前的一切,久到仿佛已经流干了所有的记忆,她快要倒下了。模糊中她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扶住了她,是海淳。
      “陛下今日被太后召走了,同行的还有皇后,恐怕不到深夜是出不来,夫人在此处坐以待毙讨陛下的怜惜,不如主动弄出些动静。”
      随即拉她在雨中浇了个完全,陈随几乎整个人都在战栗。海淳将陈随一掌打晕,她倒在地上,纤细的脖子仿佛一掐就断。
      “你与她八分的肖似……”海淳喃喃自语。

      太后最近正因为程氏被处置而不虞,捻着手中的念珠,姜化姝跪坐在太后膝头,赵善便站在太后面前。
      “扬州这一块儿没了转运使,眼下又是税收季,一片乱糟糟的,陛下准备遣去什么急将?”赵善笑了笑,答:“儿臣还没个定夺,扬州富庶,税收之事更是要紧看着,以免再出了程氏的岔子。”
      左右都是怪罪她的意思,太后此刻恨不得把自己和程家摘了个干净。只是眼下局势紧,她不好再去插手,可若要她舍下扬州这块宝地,任谁也做不到。
      “不错……你亲政不久,许多事还是要和杨太傅议过了才好,他是你父亲为你择下的肱骨之臣。”
      赵善点点头算是应下。
      “陛下……”长禄忽然进来,一番耳语,皇帝的脸色瞬变,他先是回头瞧了一眼姜化姝,而后甩袖疾步而去。
      太后正愕然于这样的变故,支使身边的嬷嬷拽回长禄。
      “出了什么事?”
      “这……”长禄悄悄看了一眼姜化姝,“冯阳夫人在赏雨亭外罚跪了一下午,如今正昏迷不醒……”
      太后朝向长禄的目光,她将长禄遣走,脸色阴沉了下去。
      姜化姝慌乱地开口道:“姑母——臣妾只是让她跪在亭中,哪里要让她浇雨?她为了栽赃臣妾,真是疯了——!”
      “糊涂东西!如今冯阳在皇帝心里什么地位你不明白?二十一岁了,还是个痴的!”太后呵斥道。
      “姑母,她可是陈充良的女儿啊,姨母倒了,令嫔也没了,这其中怎么会没有她的干系?要知道当初…她可是差点坐在后位上,若不是姜家…如今她要走了陛下的心,下一步该是要我们姜家的命了——!”姜化姝跪在地上,用近乎哭泣的语气说着。
      “姜化姝,谁许你一派胡言?你本本分分地做皇后,冯阳那个女人不是你能动的!”太后狠戾的语气一转,化为往日的温柔“化姝,你是善儿的元妻,哪怕他短暂地爱着别的女人又怎么样?宠爱,是这世上最容易消散的东西,只有身份和权力,才是你必须坚守的…”

      合鸣宫
      赵善坐在陈随身侧,她的脸颊烧得通红,在梦里仍旧不安稳地打颤。赵善握起她的指尖轻吻,慢慢地诱哄着,一声声好娇娇安抚着,陈随终于安静了一些。赵善别过脸去,眼中的眸光深沉。有一瞬间,他又不愿意推她去风口浪尖上了,只想她安安稳稳地走完这一生,但这样,陈随就永远不会属于自己了。
      他记得自那天看到她和男孩子摔跤后,那颗被深宫搓磨的心又怦然而动了,他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他会在皇驾巡游时寻找她的身影,他喜欢听陈充良谈起她,哪怕只有寥寥几句。
      多年以前,他偶然间遇到陈随自上游放下的花灯,上面的字不像是女儿常写的簪花小楷,反而如竹如松,坚韧里透露着一种遗世独立,很像那个人无数篇奏章中的一个。
      “惟愿君心似我心——阿随”
      他知道,陈随还是避无可避地爱上了张轻。
      亲手杀掉她父亲的时候,他几乎不再抱有希望,人和人的痛苦并不相连,陈随不会理解赵善一道诏书诛杀自己无罪的父亲。可当他真的看到陈随爱上别人,而自己却始终在她的世界里没有姓名。嫉妒在他的心中滋长,他决定要做一场豪赌。
      在张轻与陈随相对的第八个年头,他向陈随求娶,然后透露了一些,姜家的秘密。
      一切都如他所料。
      灯火如豆,满室的寂静。忽然,陈随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梦呓着什么,却干哑的发不出声,随后一颤猛地止住。
      这个令人心悸的细节没有人注意到,恐怕只有这晚的风才知道,她分明叫了一声张轻。
      为什么总是来到我的梦里,张轻?
      她还是少女的时候热衷于凫水,旁的世家姑娘大都行一只舴艋舟赏荷戏水,她偏要扑入水中,青奴一边紧瞧着身边是否无人,一边焦急地一遍遍催促着自家姑娘,但看见姑娘在水中如鱼般轻快,她又多希望姑娘能这样一直快乐下去。
      陈随潜起又下沉,波光粼粼的湖水溅起,载满了一池碎星,照亮少女圆粉的肩头和亮亮的眼睛。一串河贝吸引了她的目光,她立刻探去摸它,谁能想到湖底的暗礁划破了她的脚腕,脚踝处传来剧烈的疼痛,她想要调整回来混乱的呼吸和游水的步子,却无论怎么挣扎都没用。她不想放弃,却敌不过钻入喉咙的湖水。
      目光一点一点的变得模糊,她以为她就要死在那湖里了。
      张轻像天神一样降临。
      在水里,冲淡了所有世俗的枷锁,他以唇渡气,以吻封箴。是在救她,也是在吻她。
      事后张轻三天没有见她,陈随将河贝亲手磨成坠子,送到他的书案上。
      “张大人,不要再不理我啦。”
      如果天命给她降下一次次挫折让她在死亡边缘徘徊,那么张轻便永远是鬼门关前拉她回来的人。只是从那以后她再也不被允许靠近水边,并因此罚抄了三遍大学。
      你不在我身侧,谁来救我?
      陈随又陷入了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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