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被风催雨恼》熹照

2、朝登青云九重天

　　自那以后，赵善便逢空到来，真正的专宠，是他每一个夜晚都再无别人。陈随倚在赵善怀中，他有时也会说些朝前的事，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冯阳，张轻是你父亲提拔的，是太后党的眼中钉，如今我将他调到监察卫司职，你说，母后会不会来找朕？”陈随有些惊诧，随后轻轻拍了拍赵善的手，说：“张大人在朝中素以不结党，除奸恶闻名，太多后恨也恨不到明面上，再者监察卫可以出入内廷，内廷一二皆在监察卫眼睛耳朵里，拿张大人掣肘太后最好不过…”还未说完，赵善揽她入怀里。
　　“不要夸他，陈随，我的私心，你怎会看不出。”
　　赵善心里想。
　　张轻被擢为监察卫指挥使，上任当日使被太后召见，结果明显不快，因为第二日弹劾张轻的奏章如漫天飞雪般飞来，皇帝一律没有批复。此时他正和太后用膳。
　　“如今冯阳独讨你欢心，一个男人偏爱一个女人是常事，只是不要冷落了皇后，她如今已跟了你六年，中宫无嗣，你让化姝落了一身落寞和尴尬。”太后苦口婆的地说，赵善淡淡的地答：“不是领了广宁的孩子给她么？哪里来的中宫无嗣？”太后听出了这话的由头，赵善便是太后的养子。只是看皇帝近年来提拔寒门，姜家母族日趋式激，化姝又与皇帝离心，她有些着急了。想到冯阳那个女人，她打心底底又生出一分厌恶，当初她和当初的陈充良一样，生着一双敏锐的眼睛，洞悉你金粉下的腌臜，只可惜最后的赢家是她，不是陈充良。赵善已经长大了，她预感到这个孩子正拼尽全力在权势场上与她拼杀。这顿饭不欢而散。
　　与此同时，陈随自嫁人后第一次看到张轻。他着着绯色官袍，凛冽的气息描勒出他的身形。只是远远远一瞬相望，他跪下唤：“冯阳夫人。”时，陈随恨自己还有那么多斩不断的思恋，
　　他说他是父亲的学生，从前在幕后，如今效恩师之托来照看陈随。张轻的气息很温暖，他会恭恭敬敬地扶她走下马车，不分出一瞬越线的目光，仿佛在这个世上他孑然独立，没有什么会抓得住他。从那天以后，陈随就跟着张轻，有人说陈随迟早要嫁给张轻，但如此的言论在陈随成为冯阳夫人后便消失殆尽。张轻所有的出格和逾矩，仿佛都给了她。
　　陈随失去父亲后真的一无所有了，她的母亲早逝，身侧没有手足，陈平侯府的跟随一夕之间消失，如此，也是另一种程度的了无牵挂。
　　她时常坐在书案后看着窗纱后的张轻，任由时光流水而去，张轻会握着隔着锦帕握着她的手，教她在宣纸上涂沫，那锦帕被热度点燃，被焚成灰烬消失。在教她习字时张轻话很少，陈随会努力地记下所有。陈随轻颤眼睑，她问张轻，“张轻，你最擅写哪一字？”
　　张轻在纸上写下一个“随”。他也不知自己如何写下此字，失神片刻又解释道:“君子当随和……”陈随默默地，将纸稿珍藏在床头。
　　八年的相对，她的字、人、神情，仿佛炼得同他一模一样，是兄妹，还是夫妻？陈充良之女的身份，不容有他的猜测。
　　自相识后的第二个上元节开始，他都会在陈随游于人群时登上桥看着她，陈随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敢多贪恋一眼，只因怕他离去。是一只无形的保护伞，护了她许多年，久到她以为他同面一样的付出感情。张轻是没有心的，他会用一身的热血维护朝廷，却独独不愿意爱她。
　　陈随十八岁生辰，张轻为她献上一顶花冠，美丽又易逝。那天她喝得太多了，她又扑在张轻怀里，说：“张轻，你娶了我吧，我愿意和你放舟天下，再也不去想陈平侯府的旧事。”张轻终究将她抱住又放开，不仅陈随在复仇和释然中挣扎，张轻也在背誓中接受拷问。她一等，就是五年，直到嘉元十五年七月三十日
　　陈随在张轻的书案上发现了一纸罪状。操控朝政十三年之久的太后，是让陈充良无劫力不复的最大元凶。也许这是张轻故意留给她看的，可张轻没有想过，她会嫁给赵善。
　　“为什么？”
　　“权势，都在他的手中，我是做这顶点上的女人。”
　　张轻不会欺她瞒她，但这次，他终于后悔。
　　“如果你不是陈随该多好。”他没有说出口。
　　“如果你曾爱我一分，那就送我上青云。”陈随冷静地说。
　　细水长流、八年的隐晦爱意，在这一刻决提。

　　陈随没有让他起身，就这样让他跪着，下沉的夕阳洒在两人身上，陈随说：“张大人，恭喜您平步青云，升为监察卫指挥使。”张轻答:“谢夫人，应仲身有要务，先行告辞。”应仲，是他的字，只有亲昵的人才会彼此称呼，从前陈随喜欢他的一切，包括这个名字，如今她回头，发现只有一地的荒凉。她想，你把我推开在半步之外，如今又是在做什么呢？
　　“张轻，我不恨你，你也别怕我，若哪一日你看着我身入泥沼，不要救我。”爱和恨，又有谁能分得清呢？生活和大梦，终究会在岁月里消亡。张轻抬
　　起头看她，这个傲如雪梅的女人眼中凌满了泪花。他想抬手去拭泪，想忘掉是非去拥抱她，想把所有的时光都找回：“夫人，若有一日臣真的恨你入骨，那臣也会护好娘娘，直到臣生命的尽头。”
　　没有一句我爱你，却字字在诉衷肠。
　　姜皇后站在阴影处，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赵善看着这个雍容华贵的女人，他六年的发妻，“陛下，张大人二十八有尚未娶妻，臣妾的表姨扬州程氏捎来问话，有意将程小妹许给张轻，陛下您看如何？赵善揉了揉眉头，“自己议下便是了，何需劳动皇后。”姜化姝脑脸色变了变，说：“张大人是孤身一个，也是天子近臣，无父无母的为其张罗，若匆忙娶亲，有损天威，如有陛下赐婚，谁也不会把张大人轻看了去。”赵善有些古怪地看着姜化姝，他暗暗猜想，是太后的意思吗？若张程联壁，太后党便更为强大，可…他突然想到陈随。
　　姜化姝，你是引剑出鞘的第一滴血吗？
　　他冷心冷情到，不论亲乎疏乎，皆是他登极的一把利刃。此生唯一付出热情的，便是那颗领令他痴迷的心，即使掺几分虚情假意，又有谁会把戏台拆穿？成则拱手天下给她，败则从此圈她入怀，谁是赌徒，是谁在做东？
　　天恩赐婚，张轻与程氏女。
　　陈随是听皇帝说的，她愣了一刻，随到陷入沉思太后是要拉拢张轻了吗？让她把张轻放下从此山高水长，再无干系，她真的甘心吗？妒火和机会一并到来，没人会让它白白发生。
　　她捧着宝箱里的珠子——那些勋贵攀附她所送的谄媚之物，她召了礼部侍部夫人孔氏入宫叙话。一个女子，位不及皇后，却能能挥令后廷的开闭，这是赵善给所有人的一个信号。
　　孔氏端坐着与陈随交谈：
　　“夫人千岁。”
　　“不必多礼，今日请夫人来，只为一事。东海的鲛珠常于三月进页，成色方为上佳，本宫瞧着可喜 使从陛下那里讨来把玩，只是觉得有几分不同，还望夫人帮本宫看看。”
　　这哪里称得上是什么鲛珠，低劣的白珠子，像孔夫人额上大的汗珠。
　　孔氏胆战的惊地同孔人说明此事，孔大人抚须，幽断地说道：“东海冯阳县最产鲛珠，自冯阳至京城转手扬州一道，但凡插手漕运的无一个官是干净的，如今谁势头最猛？冯阳恨不得拆骨入腹的那位…如今正是第一步绞杀，只是我还有些犹豫…”陈充言是他的恩师不假，可如今陈党作猢狲敬，徐家又背靠太后，若此身捅破非但撼动不了太后，也许还会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他不明白，冯阳过早暴露野心的目，是什么？
　　陈随窝在榻上不愿起身，青奴从侧敲打：“夫人，恐怕孔大人不会出手。”陈随道：“我自然知道。叫他进来！”
　　只见跪行而来一个太监，尚且年轻，眼神却像淬过毒，谦卑中戴着绵密的阴狠。
　　陈随对他说：“我给你无限的恩宠，你此生便是我座下的一条狗。”那男人重重叩首，他便是多年之后，倾权朝野的两厂督主—海淳。
　　几日后，孔大人的女儿令嫔因顶撞冯阳夫人罚入冷宫思过，习蛮的娇女扯出了一桩牵动前朝的大案。
　　令嫔宫中越制之物数不胜数，一个小小九嫔，哪里来的这些东西？司库使海淳亲点御库，又带兵围了礼部侍郎府，年年月月，桩桩件件积累下来的吞噬，都在这一刻成为贪污的罪证。其中自然包括，由徐家负责的鲛珠。这合谋、结党，加之文官们的口诛笔伐，像个破开的洞，愈扩愈大、愈演愈烈。孔丰儒一家及徐氏全部获罪，抄斩流放。
　　孔丰儒死前绝不会想到，那个稚龄十五的姑娘，已经蜕变，且一往无前。
　　孔丰获罪的这天夜里，所有曾经的李党者自梦中醒来，他们所有人都收到了海淳经手的礼笺：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此时，陈随将一枚华美无匹的鲛珠翠羽钗扔到海淳面前，噩梦来临之后，令嫔不会知道正是这价值连城的钗断送了她的人生。
　　陈究良喜欢和爱女对弈，看着年幼的女儿在棋局上
　　横冲直撞，他总不忍心下最后一步杀棋，看到
　　女儿输横后不服气的样子，他会摸摸她的头
　　“女孩子，不要这么累。”
　　回忆使人溺亡，陈随理清了思绪，手里摩姿着那份名单，这是父亲给女儿的保命符，也是她走入深渊的前提。她将纸燃着，看灰烬像蝴蝶般纷飞。
　　赵善今晚没有来，他站在养心殿前，任由一片夜色将他吞没，即使是明白陈随的果决，他也不曾料到这把刀会这样狠辣而没有章法，像陈充良在偶与他闲谈中的提到那个姑娘，知命，又不服命。
　　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她的呢？是在陈充良眼神里流露出的温柔驱使下去看望少女，看到年幼顽皮的她与男孩子摔跤，那不服输的样子开始的吗？还是说，仅仅是羡慕，一个接受了父亲所有爱意的姑娘？他留下陈平侯府妇孺性命的时候，便带着这样的不舍与太后抗衡。
　　原始的阴谋，若无天恩，谁又会为火上添薪，这场太后的落幕，也许恰巧由陈随亲自见证。若让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就是亲手送她完成夙愿。
　　“张轻，君君臣臣，你拿什么和我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