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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哭泣的宁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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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暗交杂,神魔互逐;身沉者凌波飞渡,体轻者威震四野;不管以怎样的目光来看,这场景都不像真实发生的事。
因此,被吵醒的船上观战众人,全都惊呆了。
对战中的两位自是顾不上旁人怎么看,始终神色自若的朱厚照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朱宸濠只知他强得仿佛不讲道理,一招一式间皆透着游刃有余,只有他疲于勉强应对。
这是朱宸濠摘取“天下第一高手”名誉以来,第一次碰到自己技不如人的窘境,心中五味杂陈间再时不时挨上一击,每每都让他错觉自己已然粉身碎骨——傲骨和身骨一起。
偏偏浑身痛过之后,身上又好像啥事没有,倒是身上的魔气和戾气被慢慢削减不少,原本朱宸濠那受它们压迫的身魂,逐渐变得轻松和利落。
就这样,不知道从何时起,污秽集合里的其它意识全部消失,仅剩的魔气与戾气全都变得可控。
他的身体也像历经千锤百炼的钢筋铁骨,虽到处都疼,却也变得可以徒手接下朱厚照的招式,反应也快到可以随之反击,而不是单方面挨揍和被动接招。
「原来,你是借机助我修行、费心费力地帮我洗精伐髓吗?」
反应过来的瞬间,朱宸濠接招的同时,不禁用殷切的问询眼神望向朱厚照。
后者先是无动于衷,随后忽然回以他一个似高兴、又似无所谓的浅淡笑容,再辅以较此前任何一次都更快更狠的绕后一尾——
“噗!”
一息的松懈,让受击的朱宸濠身魂如遭雷劈,气血倒逆,以至满口鲜血全喷在身前那人的笑脸上,让他变成浴血的……神明?怪物?天子?低眉菩萨?天道化身?一朵白花?
朱宸濠形容不出当前的朱厚照到底像什么,他只知道眼前这人离他明明近得触手可碰,自己却觉得他似高不可攀,遥不可及。
仿佛在他面前的是一座高山,一望无际的大海,他朱宸濠再怎么想征服它们,皆是枉费心机的徒劳无功:宛若于水中捞月,用竹篮打水,到头来都只是一场空梦。
意识有一瞬的模糊,眼前就此失去那人的身影。
“不!”
「我不甘心!」
消散的魔气复现,被击溃的戾气再生。
就着这人接住他身形的动作,朱宸濠用仅剩的神识和力气,死死抓住他胸前的衣服和头发,想用自己的魔气包裹吞噬掉他,用戾气把他撕裂揉碎,再全部拆吃入腹,这样他就会彻底变成自己的一部分,血肉交融,真真正正地再不分彼此。
“别这样。”
收起脸上欺人的笑意,朱厚照叹了口气,抱紧怀里的朱宸濠:“我不走,我还在,未曾离开,所以……别哭,这不像你。”
“为什么?你刚才到底想做什么?我为什么会有那么讨厌的预感?”
嘀咕间,呼吸艰难的朱宸濠,把自己嘴里的气血全涂抹在朱厚照的唇齿及颈项间,他现在恨不得让自己的味道渗入这人的灵魂里,好让将来他不管去了哪里,自己都能再次找到他。
“我…我想让你跨越自己的感情与心坎,然后用我的性命换回太子朱厚照的,再把附有天子气运的‘五德量仪’交给你,这样,日后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手到擒来。”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明知道我想放下感情的话,随时都可以放下;我不放下,就是我还不想放下,你怎么敢……?!”
朱宸濠报复性地狠咬口中的殷红,那劲头像是要从朱厚照身上扯下一块肉来。
“痛~所以说我讨厌你这样!讨厌这副躯壳!讨厌屡屡为你无止境退让的我自己!这样毫无底线的我,让我觉得害怕和陌生,以致于我根本无自信做一个好皇帝。
“你可知每次听到别人说我是什么‘真命天子’和‘天道化身’,我都觉得是莫大的讽刺,明明我只是一介普通人而已,不值得任何人对我如此敬重爱戴。
“现在,我更是完全搞不清楚你喜欢的是我本人,还是诸多光环加身的这个‘朱厚照’。”
“你这样说是看不起你自己,还是看不起我朱宸濠?!”
朱宸濠简直要被这修道的混蛋其发言给气疯,就这,说他的智商排在武力的前面,谁敢信?难不成要怪他朱宸濠把他变成了一个恋爱脑:“你是觉得我只会看脸?还是怕我分不清你和原身?是个对我好的人,或只要是个德才兼备的天子,我都会对他如此?!啊?!”
用魔气形成手臂指掌,捏住朱厚照的下巴,把他的脸面转向船上望着这边的观众们:“你给我看看清楚,那些人里有比你对我还要好、并理解我的,也有长得比你好看、德行好的、武功也高的,我可曾多瞧他们一眼?!
“你是普通人?!普通人能在自我怀疑的情况下撑着这一身灵力,轻轻巧巧地帮我锤炼筋骨?——给我向天下的普通人道歉!”
“修道的,你给我听着!至今为止,除了我的混蛋父母,没有人能让我为他掉一滴眼泪!若非为了你,我何曾如此失态过?
“你说,为了挽回我的脸面和尊严,我要做些什么才好?”
刻意无视周身胡作非为的魔爪,理智回笼的朱厚照,靠蛮力强行扭回头来,眼神淡淡地俯视朱宸濠,语调冰冷地警醒他道:“那我也问你——‘你的脸面’和‘我的存在’,你更想要哪个?”
“……!?”
宛如想吐的血被生生逼回体内,本就在强撑的朱宸濠被气得两眼发晕,银牙紧咬,嘴角溢血:“朱厚照,你不如在‘我俩一起死’和‘大家一起死’里选一个?
“以命相挟,想我凡事都听你的,你想都别想。”
瞪着眼前被自己用戾气加持的魔爪完全制住、几乎全身都染上血色的狼狈气喘之人,朱宸濠心中恶狠冷笑:「你不怕死,我就怕吗?你要尊严?我就不要?为了你,我已无数次抛却身份与修养,甚至是初衷与坚持。事到如今,我也不在乎多加这一次。大不了咱们一起玉石俱焚。」
朱厚照并非看不出朱宸濠的所思所想,也正因为看出来了,他觉得自己的存在把这人引向了难以回还的深渊。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自动抽身离开?」
「你知不知道自己已不是我最初喜欢的模样?」
「早知今日,我又何必当初?」
「我们真就斗不过这天意弄人?」
「还有,我这“得到了就不想要”的毛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就天性凉薄至此?」
「不对,我还是爱着朱宸濠的,只是不像之前那样胜过自己的一切而已。」
「长久维持一段感情果然好难啊。」
「情深不寿,金庸老爷爷诚不欺我。」
「那为什么朱宸濠还是那么爱我呢?…不是,他真的有那么爱我吗?还是说,与我的感情是他魔修路上必须的东西?」
「难不成是我爱人的方式不对?」
「可我已经把自己能给他的东西都给了,到底要怎么做,我才能填平自己对他的伤害?长久的陪伴和一如既往的爱护吗?」
「那我还修个屁的道!积个屁的功德!?当个花瓶和阿猫阿狗它不香吗?」
……
「神他妈“真命天子”,去他的“天道化身”,夺了原身的一切,就为赔上自己和拖垮另一个人?」
越想,平生最讨厌一成不变和欠别人东西的陶嫣然,便越忍不住怀疑人生。
最终,他又一次变得前所未有地讨厌受困于既定命途的人生和自己。
面对当前即将暴走的“魔鬼”,本就是靠灵器维持意识清醒的朱厚照,深觉自个身心都已不堪重负:“朱宸濠,我已经答应为你留下来了,你到底还想怎样?”
“为我?还是为原来的太子殿下?又或是这个天下?真以为你任我取夺一个月,就能让我忘却你曾经向我许下的承诺吗?
“你说过会尽量活得长久一点的,可你今天打算干的是什么?难道这不算背信弃义?亏你的前五德里还有一个‘义’字,面对被你背叛的我,你就不觉得羞愧?”
“……对不起,是我错了,求你原谅我这次。”
眼看朱宸濠这次似是不愿退让,忍无可忍的朱厚照,暗暗做好与他拼死一搏的心理准备。
而知其个性,同样是强弩之末的朱宸濠,见他愿意道歉,觉得再逼他怕是不好收场,总算敛起自己凶神恶煞的气场,让魔爪不再作恶地只把朱厚照困在自己怀里,与他耳鬓厮磨着哑声问:“那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
虽意外于朱宸濠的迅速妥协,可同样不打算继续让步的朱厚照沉默着,看向天空中不知何时重现的朗朗星月,心中阴霾密布的他,让同样被魔手束缚着的龙尾消失,旋即重新具现后,再度一尾巴快准狠地用力抽上朱宸濠——
“你……!?”
中招者难以置信地于惊恐中傻眼,皆因故技重施地绕后抽他后背的龙尾,此次用的是巧劲,不伤肺腑,却震得朱宸濠全身的关节筋骨几乎全部脱臼错位。
就是这样理应站都站不稳的他,却靠魔气和戾气苦苦支撑,又急又恨地死盯着朱厚照,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皆因意识到自己的弱势和无力,其自尊不允许他说出任何示弱般的强求和指责,唯昭示耻辱和不甘的泪水十分实诚和难以自抑地簌簌滑落,他再怎么拼命咬牙忍耐都无用。
总算能轻易挣脱束缚的朱厚照,恢复原型的双足如履平地地站在水面上,而后他不再看朱宸濠地双手迅速结印,方圆四周,即时进入一个死寂无声的时间静止空间,只有轮回之外的一魔一道在此。
“综合各方面的原因,这个躯壳我真的待不下去了。所以,对不起了,朱宸濠。”
总算睁开眼的朱厚照,凝视眼前的爱人,短短的言语间,蕴含着无限的歉意与愧疚。
然而,就算被这男人记恨一辈子,他还是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只为改变自己的命运,并在此后活得堂堂正正,无怨无悔亦无愧。
从前是毫无办法,而现在因着灵器的存在,他总算有了机会。
况且,他已经受够自己爱人动情时,叫的是别人的名字。
他试着不去在乎,可这名字之上还有入道之身、太子之名、皇帝之命、天道化身的盛名……如若朱宸濠爱的是他的全部,只要他把这些光环一个个从身上摘下,那他对自己的爱理应能一点点地剥离到所剩无几吧。
「如若不是,兴许我还能爱你更久一点。」
“但愿我一无所有后,你还能爱我如初。”
谁爱得更深,谁爱得更多?谁能说得清楚?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哭泣的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