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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只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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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快走到头了,已隐隐绰绰听得到人声。
萧尘加紧了步子预备走出去,殷於白却伸手将他拦下,微蹙起眉问他:“你是怎么受伤的,被人追杀?”
萧尘愣了愣:“没有......是我父亲,他和我弟弟。”
他说这些的时候是极其平静的。毕竟他早不把他们当作亲人了,也没什么心力去仇视他们。
但殷於白却低低道:“麻烦了。”
萧尘:“他们在门口留阵了?”
殷於白只摇摇头,伸手轻飘飘一弹:“你看吧。”
薄暮微瞑,于是夜色下逐次亮起的淡黄色星火便显得尤为打眼。
那是符,密密匝匝,布了满山都是。山上留了几人,萧尘暗暗看了,都是族内一等一的高手,甚至好像夹杂了几个本家的人。
“这得是多想让我死啊。”他感叹。
殷於白瞥他一眼:“你看上去倒是半点不慌。”
萧尘笑了下,反问:“你能让我出事?”
“对我这么有信心?”殷於白也笑了笑,又微微叹了口气,向四下略微示意:“我看那些东西,倒有些像咒师留下的咒,可我从未见过这种咒。”
萧尘怔了怔,方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其实该是有所预料的。符师是这个千年才出现的,算是咒师的衍生,他们没有咒师那般天赋,于是只好将符当作载体施术。偶师灭亡的时候符师还没有出现,于是殷於白不知道实属正常。
他便略略解释了几句。
殷於白沉吟半晌,道:“即使如此......想要将你带出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约莫是没什么很好的法子,索性放弃了思考,笑道:“罢了,直接走吧。”
萧尘就等着这句话。
他抬腿,迈进了与现实之间相隔的最后一层虚虚朦朦的膜。
立即便有一道拖拽着长长火舌的信号弹带着尖锐的爆鸣声在山顶上炸开。
它本是要正正炸在萧尘头顶的,但殷於白几乎在信号弹发出去的同时甩了一根偶线出去,牵引上,生生将其再横甩了一二十米。
然后道:“快走。”
不用他说,萧尘已经冲着信号弹的反方向拔腿就跑。
殷於白又甩了一根偶线在他手腕上绕了两圈,扯着尾端,于是便飘飘荡荡随萧尘走了。
跑了片刻,忽听得殷於白带些急切道:“绕开!”
萧尘下意识便往一边转,但已经晚了——
一道轰然炸响的声音自他脚下传出,千钧一发,腕侧的红绳忽地一动,将他的身体生生扯偏了去,摔落之前,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柔柔地挡了一下,以至于遍地乱石仅仅在他的手掌上留下几道浅浅的口子。
萧尘跌跌撞撞爬起来,继续跑。
殷於白道:“抱歉。”他说的话应是带些惘然的,萧尘却不能自他的声音中听到分毫:“我当真是不中用了。”
萧尘已有些气喘了。他本不是经常锻炼的人,现在已无力回应那句更类似于调侃的玩笑话:“往哪走?我怕我撑不到跑出山。”
殷於白沉吟了一下。他手上红线一动,萧尘便感受到一股轻微的牵引力:“走。”
萧尘便转了方向,再榨出些力气,跑得再快了些。
殷於白没再说话,微阖着双眼,手中结出一道印来,也不知在干些什么。
乌沉沉的树林中一片诡异的安静。
半晌,他忽然睁了眼,轻道:“别跑了。”
“嗯?”萧尘不明所以。
殷於白道:“你被赶上了。”
身后有些沙沙的响声,那与风吹拂树林的声音有些不同,是带着些节奏韵律的。萧尘绷紧了面皮,转过身。
树林静默一瞬,似是自知已经被发现,来人便没再躲。
他看见两个青年男子从树林中走出来。两人神情相貌几乎一模一样,又皆是黑衣黑裤。虽皆是清俊的面孔,面上却如出一辙的毫无表情,于是这般天色下乍一眼看去便有些瘆人了。
萧尘愣了一下,极低地道:“这是本家人......麻烦了。”
殷於白颇感兴趣:“怎么了?”
“他们是这一辈里最最出众的两个,甚至许多前辈都是他们的手下败将。两个人一起出手,因为孪生兄弟天生的默契,更是麻烦加倍。”
殷於白对于这番话无甚反应。
他倒是似乎对着那两个人更加感兴趣些,遥遥向对面望了望,赞同:“确实是麻烦......却不是双倍的,大概得添上十倍。”
萧尘骇了一跳:“没那么严重吧?”
“十倍算是保守,我此前也从未见过如此命格之人。”殷於白话中带些笑意,话音未落,忽地身形一闪,隔空拦住了一道咒。
他将那道咒随意用红线钩缠几下,又抛回去,继续同萧尘说话:“我此前也只是听说过......孪生兄弟,于母亲腹中便是差得极悬殊的健壮与虚弱,再兼之许许多多机缘巧合,健康者得以将虚弱者生命全然吞噬,而虚弱者却并不曾死——当然也算不得活。他们的降生条件极苛刻,而若能落地,则为鬼婴。”
萧尘激灵了一下,那种瘆得慌的感觉更深了。
“鬼修鬼道,人修灵师,”殷於白慢慢地道,顺手又用红线抽出去一个咒法:“于是他二者的配合,威力便是十倍不止。”
萧尘看他似有些郁郁,忽然道:“你打不过的话,我可以试试叫停这场战斗......听说这两个兄弟都是挺正派的人物,这之间可能有些误会。”
殷於白却摇了头:“不是打不过。”
萧尘便有些不得其解了:“那怎么......”
“又要打架了。”殷於白沉沉叹了口气:“我不喜欢打架......所以,尘尘,回去之后少惹些麻烦吧,我也好偷个懒。”
这倒是出乎意料的。萧尘顿了顿,方道:“想要我死的,这是最后一个。”
很奇怪的,自他母亲离开后便再不曾有人叫过他“尘尘”这般亲昵的称呼,但对于殷於白这个他只认识了一天的鬼脱口而出这个称呼,他却接受良好,甚至根本不觉有什么不对。
殷於白也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偶线收回来,缠绕在腕上,他叹了口气,手中随意掐了个诀,迎上正向他冲来的人:“或许吧。”
一个照面,萧尘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是怎么动手的。
几道红线飞在空中,有一霎时几乎像是仙人臂间的舞带,美得不可方物——然后倏然收缩,将那两人捆扎得严严实实。
当真严严实实——那线细极,却怎么也挣不开似的,任千般符咒一齐上,自岿然不动。
半晌,殷於白道:“带我们出去。”
其中一人抬了头,冷冷道:“凭什么。”
殷於白不答,反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便抿紧了唇,不言语。
萧尘走到近前去,被殷於白招呼:“来,帮我看看这两人哪个是哪个。”
萧尘摇摇头,实话实说:“我分不清——连他们的父母都分得不大清,据说他们在成年上族谱的时候都因为相似的面孔出了问题,连老天爷也没分清。”
殷於白终于蹙了蹙眉。
他深深望了眼两人,那眼神有些怪,似乎一眼能够将身上一切虚妄都看透似的,穿过皮囊,直直刺入灵魂深处,将所有隐秘看得透透彻彻——
沈渐西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厉鬼不少见,但敢如此看他兄弟二人的实不多见。于是他冷了面色,斥道:“看什么?”
但这里并不是沈家,殷於白也不是那些对他恭恭敬敬的沈家后辈。
殷於白仅仅饶有兴致地望着他们,忽然恍然般道:“我明白了。”
口中道着明白了,却微微摇着摇头,怅然似的叹了一声。
萧尘问:“看出什么了?”他也不答,只摇头。
殷於白似乎一下子便失却了刚刚来到人间的好兴致,随手甩了两根偶线,直扯进二人身体里,道:“带我们出去。”
于是纵使千般骇然,二人手脚依旧是不听使唤般自己动了起来,在前边带路。
他们依旧在向那个方向前行。
走了一半,忽听得有人叫:“渐东!渐西!”
萧尘微惊,寻了块灌木闪身进去。
来人是个精悍干瘦的中年人,依稀看得出年轻时必定是生了一副好相貌的,但刻薄相早深入骨髓,于是无论何等相貌都被蹉跎成了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
殷於白操控着二人停了下来。
沈渐东应该是稍温和些的,略行了半礼:“伯父有何事?”而沈渐西素日便是不会主动行礼的,殷於白放松些操控,站在那里爱答不理一般倒是恰好。
来人正是萧尘的父亲。
萧尘躲在一旁,心中终于觉出些讽刺来了。他们好歹有过些父子之名,却不想这世上最最恨他的人也正是他本该最最亲近的人。
他都“死”了,还不放过他。
却见那人挤出个笑来,道:“没什么,没什么......就是不知道两位有没有看到我那不成器的儿子的尸体啊?”
说着,还假模假样抹了把泪,甚至连演戏也是极不走心的。
他本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这一遭做出来,那张脸生生叫他做出些面目可憎来,叫人看了便有些不适。
真是......阴魂不散,锲而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