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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一只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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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睁眼,萧尘便已感受到了头上一阵阵闷闷的痛。
昨天喝酒了?
不对......没有,那又是怎么了?
天地终于停止了旋转,从好几个重叠成一个,他勉强睁大眼,反应了好半天,才发现这不是自己的房间。
目光正对着的地方是半椽古朴的床架,包了浆,泛出些黯淡的莹润的光来。
“......”萧尘懵了片刻,试探着动了动,四肢却几乎同时发出抗议迫使他不得不跌回床榻中。他这才渐渐回想起来自己昏迷前的处境。
他好像是被别人套麻袋了。
但——这是什么地方?
萧尘脑中一瞬间闪过了他看过的种种穿越小说和电视剧,并为自己当下可能的处境设计出十几个解决方案来。
忽一声极清润的:“你醒了。”遥遥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索。
颈部应当是被扔下悬崖时磕到了,一动便是钻心的痛,于是萧尘只好努力转动眼珠子去寻那说话之人的面孔。
便见床边立了一扇屏风,随着这句话,屏风后面转出个人来。
那人生的极好——倘若当真有神,那么他便绝对是神最满意的造物。
他淡色薄唇带些淡笑,眉心针尖大小一点朱砂却艳丽得夺目。白衣乌发,深襟广袖,一只手撩起床边薄透的一层纱,另一只手自然的垂下,那手十分漂亮,匀称修长,劲瘦白皙。指尖几缕殷红,乍看似是血迹,再看却是一道道垂下的红线。
萧尘打量了他片刻,方才注意到他没有站在地上。
那人是飘在空中的。
萧尘脱口而出:“鬼?”话出口便知有些冒犯了,暗暗懊恼,便欲道歉。
那人却好脾气地笑笑,纠正:“是厉鬼。”
“......”这也没好到哪儿去。
萧尘忽觉出些尴尬来,因此他噤了声。但他不言语,那人似乎也不欲言语;虽不言语,却又浮在他床前不走,逼得他不得不开口。
他想了半晌,拣了个最最不会出差错的,又见那人宽袍广袖,似是个古人,将语调改了些:“不知阁下......姓甚名谁?”
这般清醒的厉鬼不该不记得自己的名字,那人却沉吟了。
半晌,摇摇头,笑道:“不大记得了......不过我的衣冠冢约莫在附近,你可以去看看。”
萧尘有些好奇,但他知道他是该说不必的。一只陌生的厉鬼是很危险的,他本不该以身犯险,事到临头,心头一动,话出口却顺着心意:“好。”
好似他在这人面前从不必隐藏自己的喜好、杵逆自己的心意。
厉鬼便引他去了。
他发现他本是在一座小小的竹屋中,竹屋四下风光甚好,却寂寥无人声,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约莫也是个小地方,那只冢走不几步便到了。
那当真是个极小的坟包,干干净净,似乎从来没有人祭拜过。坟上立了一块石,青灰色,石质极佳,应该是碑,上面却空无一字。
那人怔了怔,摇着头,忽地笑叹了一声。面上无多少失落之色,语气中却似乎有些若有若无的落寞:“果然,还是不行啊。”
萧尘看着,心中生出些不忍来。
便是同时那墓碑上有纯白的光闪过,一道闪电一般,霎时间映得青石纹理一片雪亮。那上面隐隐绰绰有字浮现出来。那字瞧着是颇有几分风骨的,萧尘却不认得。
于是他叫那人:“那是不是你的名字?”
那人便回了头。
纯白的光似乎照亮了他的瞳孔,照出了几分茫然,但光线转瞬便逝,于是被翻搅起的茫然便也深深浅浅沉淀在了他漂亮的眸子中。
时代许是太久了,那些字迹都是模糊的。那人弯下腰,眯起眼,即使是最上边最大的三个字也辨认的有些艰难:“殷......於白?”
旋即又笑着评价:“倒是个奇怪的名字。”
萧尘看他目光过来,意识到自己应当礼尚往来。名字八字一类毕竟不能随意说与旁人听,但萧尘迟疑一下,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可图的,便坦然道:“我叫萧尘。”
殷於白默念了遍,道:“好名字。”
奇怪的人。
萧尘心中这般想着,口中却道:“叨扰前辈够久了,不知前辈有没有法子叫我出去?”
“自然,”殷於白抬起手,随意指了个方向:“认准个方向,一直走一直走,走个一炷香时间便能够出去了。”
萧尘正欲道谢,却听殷於白又道:“但是——”
他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殷於白笑了下:“但是,你被我救回来的时候已半脚踏进了鬼门关,去冥府中走一遭,你现在已经开了目——先别急着开心,虽然开了目,你却依旧修不得术法。但你现在相当于十全大补,那些脏东西倒是会盯上你。”
萧尘愣了愣,本覆在皮相上的些情绪被收敛起来,他迅速冷静下来:“所以你想要什么?”
跟聪明人说话总是省事的:“我想同你做个交易。”
萧尘偏了偏头,示意在听。
“我护你此世周全,你借我身体一用。每日一个——”顿了顿,改口:“算了,半个吧,半个时辰,用完便还你。”
萧尘深深地皱起眉。
旋即他垂下眼,道:“要订契约。”
灵师的契约,约莫是这世上对于灵师约束力最强最强的东西了。
殷於白很干脆地应下:“好,订什么?”
“订——”萧尘顿了顿,道:“订,我们二人在契约续存期间皆不能对对方生出任何恶意或预备以任何形式伤害对方。”
叫一个偶师与凡人订这种契约,已是有些强人所难的了——对于些眼高于顶的来说甚至算是奇耻大辱——殷於白却答应的轻松写意。
这般轻易,萧尘本应当再生出些疑虑的,但这一遭却仿佛将他本身好容易凑起来的些许疑虑打散,浑身上下似乎都在叫嚣着让他信任殷於白。
若是普通人,这一遭足够他更加疑虑,甚至挖空心思都要保持着警惕,但可惜萧尘不是。
殷於白应了,于是他便再懒得想,痛痛快快与对方订了契约。
定了契约,再说话便随性了很多。萧尘问他:“我有些好奇,你为什么偏偏要找我?”
“我想出去。”殷於白说。
“你出不去吗,这是什么地方?”
“嗯,出不去。不大记得了。”
路很短。短短片刻便已经走到了尽头。殷於白转过身,倏然一笑,他探出两只手,十指一握,终于动了指上的那些不知连到何处的红线。
他打了个呼哨:“孩儿们,该走了。”
随那一声孩儿们,林间簌簌密密响起些声响来。
有些动物探出头来,旋即向殷於白的方向撞了过来。扑到一半,动作便失了灵动,身形缩下去,变成一只只轻飘飘的草编,被殷於白一袖子拢了进去。
萧尘最后看见林中慢慢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慢吞吞踱到殷於白面前,鞠身行礼,姿态与常人一般无二:“许久不见公子了。”
他生了一副清秀的面孔,虽说皮相尚可,却是叫人过目即忘的。反倒是眸子乌黑,面上又无甚表情,直愣愣看着一人时常常叫人感觉瘆得慌。
但这些都不是萧尘惊骇的原因。
尤为叫他惊骇的是——殷於白手中最后一根线是连着他的。
他竟然是一只偶人!
经过方才那遭,他已大致弄明白了,殷於白约莫是个偶师。
偶师虽极强大,却也修炼极难,因此,千年前便已失传了——于是他预估的殷於白死亡时间又得向前推推。
而似眼前这人般的人偶——它的主人,放在偶师最最强盛辉煌的时代,约莫都是数一数二的。
殷於白将偶线撤了,介绍:“这是沈谦。”
沈谦配合着微微抬起身,转过半圈又对着萧尘深施一礼,道:“见过公子。”
也便是那一刻,萧尘忽然发觉这偶人额心没有朱红——那法子唤作点痣,点的是偶师的心头血,为增强与偶人间的联系。而古往今来,能够不用点痣的偶师,萧尘还闻所未闻。
这般强大,却还被囿困于此,他更想不通了。而他惯不是个会为难自己的。
于是他便直问:“你这么强,为什么还是出不去?出不去,又为什么偏一定要出去?”
“不大记得了......”殷於白想了想,道:“约莫是去赴一些约、见一些人罢。”
萧尘有些恍然,心道也难怪:“见故人吗?”
“故人?”殷於白却笑了:“我哪儿有什么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