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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0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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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蝉这话一出,更是安静。
张起灵十分不解地看着阿蝉,似乎是想从阿蝉过于平静的脸上看出什么撒谎的神情来。只可惜这时候的阿蝉不是那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宛如一张白纸似的姑娘了,她将自己的想法藏得极深,就算是此刻的张起灵也很难从阿蝉的脸上瞧出来什么。
张日山笑了笑。
阿蝉却又道:“可若是这样,我希望吴邪胖子和阿起都能和我一同去北京。”
张日山的笑就这样僵在了脸上。
沉默了一会儿,张日山才问:“夫人,不知您这话中的意思是?”
“自然就是要他们与我一同前去。”
张日山不理解。
可他没有继续问,只是轻叹了一口气,说:“夫人,我明白了,您无非是不愿意去北京罢了,这才说出这些话来。”
吴邪胖子的视线也集中在阿蝉的身上,他们也如同张起灵一般,一时间有些看不透这个与张日山周旋的阿蝉了。
阿蝉故作惊讶地勾了勾唇角:“倒是难为你看得出来。”蹲了一顿后才开始解释,“我只不过是把吴邪和胖子当成了家人,我如若是要出远门,那自然是要家人陪同了。”
吴邪听见这句话,怔了许久。
胖子倒是一副感动得要哭出来的滑稽模样,虚虚假假地抹着眼泪,边抹还要边哽咽着说:“还得是蝉妹子,这张家的人也不是每个都冷得不近人情的。”
张日山无奈,还在循循善诱:“夫人,在北京我有更加完善的、同时也适合张家人的医疗系统,我只是希望夫人能够得到妥善的照顾。”
解雨臣:“?”
你这话解家医院可不爱听。
“夫人,您也明白,张家人并不是不老不死。”
张日山的声音沉沉,眸光也沉,盯着阿蝉看的时候似乎在无形地施加着压力,“您已经……在我还不曾跟着佛爷离开张家的时候,我就听过您的名号。”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吴邪听见了这句话,又是一怔。
阿蝉已经活了很久了。
张家人并不是不老不死。
他们只是比寻常人的寿命更长。
张起灵不爱听这句话,猛地站起身来,眼神凌厉地盯着张日山。
张日山倒是不惧,就这样与张起灵对视着。
“是呀。”
阿蝉的声音变得有些疲惫,她没有看场上的任何一个人,而是垂眸去看自己的指尖,看着它不自觉地发出微微的颤抖,“我清楚得很,张家人并不是不老不死,我的生命也已经走了很长很长的年头。”
今日清晨,她用这只手,揪下了自己发间的一根白发。
当时的阿蝉就这微微亮的天光,在床前坐了很久很久,她不断地问着自己,我的生命是不是要走到尽头了?我还能和阿起在一起多久?
一年?两年?
十年?二十年?
够吗?
当然是不够的。
在阿蝉这无比漫长的生命中,她自由的时间少之又少,与自己的家人在一起的时间更是久远到快要被淹没在时间长河里了。
这漫长的生命里,她不过是虚度。
前半生被关在没有半分希望的张家祖宅里,后半生被关在暗无天日的不知名古墓里。
这就是她的一生。
现在好不容易……
阿蝉忽然抬眸,看了看吴邪和胖子,最后将视线落在了神色不虞的张起灵身上。
阿蝉朝着张起灵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现在的她好不容易与张起灵重逢,好不容易拥有了可以称之为“朋友”与“家人”的存在,她并不是一个多么贪心的人,可即便她多么慷慨,也不愿就这样放弃现在的生活。
就算是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她也希望能死在张起灵的怀里。
可是这样,对她的阿起一定十分不公平吧?
“我都清楚,也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明白。”阿蝉还是笑着,神色温和得不像样,“只是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我还没有和大家一起吃年夜饭呢。”
场上是寂静的。
阿蝉又说:“张家没有过年的说法,年夜饭更是没有,难得有一次放放焰火,我都不一定能出去与小辈们一同玩闹。”
“毕竟是张家的夫人,总归是要拿出一些威信来。”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也清楚,解家的医院也不见得要比你们北京的差到哪儿去。”
“我想要与‘家人’待在一起。”
张日山看着这样的阿蝉,倒也不再坚持了,只说:“我都听夫人的安排。”
张起灵的脸色依旧算不上太好,从阿蝉说话开始,他便一眨不眨地盯着阿蝉看,生怕她瘦削又柔软的身体被风吹得飘起来,变成蝴蝶飞走似的。
他不能再一次失去她了。
——张家人并不是不老不死。
张起灵只觉胸口好像被什么赌住了,他根本无法呼吸,又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他才沉沉地呼出一口气,一句话也没有说,只转身上了楼。
“看,这下被你惹生气了。”阿蝉看着张起灵的背景,将责任都推到了张日山的身上。
张日山也站起了身:“是我做得不好,还请夫人原谅。”
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对别人这么尊敬过了,这下竟是让他恍然间有些回到当年的错觉。
仿佛还是在那个火车站,他规规矩矩地伸手接过了夫人手上的行李箱,看着夫人对自己露出一个十分温和的笑,连耳边聒噪的蝉鸣都会变得缓和下来。
同时想起来的,还有那个跟在夫人身边的有些畏畏缩缩的姑娘。
张日山忽然笑了笑,“夫人若是改变了主意,随时可以联系我。”
我在夫人面前,永远是那个张副官。
这后边的半句话,张日山没有说出口。
阿蝉点了点头。
“我也该回北京了。”
张日山说完这句话,朝着阿蝉弯了弯腰,便直愣愣地走了出去,半点没听见吴邪在身后叫自己的名字似的。
“这张副官就是这样。”吴邪嘀嘀咕咕地小声抱怨,“我还有些话要问他呢。”
阿蝉:“日后你可以给他打电话问。”
吴邪扯扯嘴角:“张副官可不会接我的电话。”
阿蝉又笑了笑。
“我去看看阿起。”阿蝉的视线落在微微摇曳的枯瘦枝干上,说话的声音轻的像是一阵风,“刚才张副官的话可能吓着他了。”
阿蝉不知道吴邪他们有没有听见自己的后边半句话,她也并不是十分在意,就又问了一句:“没有吓到你们吧?张家人的生命并不是无穷止的,所有张家人都会死去,我也不会例外。”
说着,阿蝉又笑笑,“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自己多少是有点儿预感的,我目前还没感受到什么,你们也不需要太担心我。”
吴邪松了口气。
刚才张副官说的话着实是有些沉重了。
“我先去看看阿起了,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就待会儿来问我吧。”
阿蝉说着,离开了客厅。
走在木质的阶梯上,阿蝉忍不住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张起灵的那一日。
那时候的张起灵不过是个瘦瘦小小的少年,好像只是忽然间,他就已经成长为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自己在他成长的路上,到底有没有好好地帮助他呢?
要是自己当年没有一意孤行地要用自己来换张起灵的安全,要是自己能够多相信她的阿起一些,他们之间是不是就不会分开这么多年呢?
这么想着,阿蝉已经走到了张起灵的房间门口。
阿蝉敲了敲门:“阿起?”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传出来一声:“嗯。”
阿蝉不禁笑了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与阿起一起过年的除夕夜,她又问:“我可以进来吗?”
又是一阵沉默:“嗯。”
又问又答的。
阿蝉还是想笑,她敛了敛面上的笑意,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张起灵的房门。
他没有开窗,屋内看起来有些暗,阿蝉一推开门,数不清的光线就从她的身后落了进来。
于是张起灵抬头去看,看着阿蝉的身影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边,熠熠生辉得有些刺眼了,可他执拗地连眼睛都不眨,就只是看着阿蝉又关上了房门,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阿蝉又叫了一句:“阿起。”
张起灵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回应:“嗯。”
阿蝉弯了弯眉眼,她走到了张起灵的身边,曲着膝盖蹲了下来,温声说:“我知道阿起在想什么。”
张起灵没有说话。
阿蝉又说:“没关系的,阿起,不用害怕,我好不容易才回到你的身边,又怎么会甘心马上又离开呢?我还要和你在一起很久很久的。”
阿蝉与张起灵之间似乎很少说过这样露骨的话。
从前也好,现在也好,他们之间似乎从来都是克制的。
互相克制着自己,缄默而冷静。
阿蝉伸出手,葱白一般的指尖从张起灵的手指缝里穿了过去:“阿起,我们还要在一起许多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不够,要在一起一辈子才好。”
似乎有什么比血液更炽热的东西充满了张起灵的心脏。
阿蝉与她十指紧扣:“我们一起。”
张起灵的喉咙忽然干哑,他似乎有许多话想要说,可一字一句到了嘴边都化为了一声低沉的:“好。”
阿蝉微微起了身朝张起灵靠近,下一秒,微凉的唇就落在了张起灵的脸颊。
“阿起,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张起灵听见她这么说着。
张起灵转头与阿蝉对视,窗棂中漏进来的点点微光照亮了阿蝉的双眼,他在这双眼里看见了自己,或许还看见了一点儿属于当年除夕的焰火。
他想起了那瓣酸甜的橘子。
身体的动作比思维更快,张起灵伸手钳制住阿蝉的后脖颈,他感受到了手掌心熨帖着的、有些冰凉的皮肤,以及皮肤上传来的微微颤抖。
在阿蝉震惊的眼神中,他的视线落在她苍白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