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笔记]神明远赴人间》岁岁辞晚

36、036

　　张日山到吴山居的那一日，杭州下了一场薄薄的雪。

　　“原来杭州也是会下雪的。”阿蝉笑着戳了戳腊梅枝干上蓄着的一点儿雪团子，指尖被冻得微微有些发红。
　　她以为，这样南边的地方，是不会下雪的。

　　或者说，在阿蝉记忆之中的那个南方小镇，从未下过雪。

　　张日山远远地站在吴山居的门口，盯着坐在青石板对面檐下的那个年轻姑娘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从里屋出来的吴邪都注意到他后，才回过神来朝阿蝉走近。

　　“夫人。”他语调温和，带着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恭谨敬意。
　　或许是什么奇怪的关联，或许是独属于张家的血脉在作祟，张日山对待阿蝉向来是透着一股子尊敬。

　　“你来了。”
　　阿蝉不觉得奇怪，她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朝张日山露出一个十分淡的笑容。
　　只是轻轻地勾了勾唇角，或许都不能称之为是一个笑。但是在很久以前，阿蝉去长沙城的时候，时常都是张日山去火车站接她，她便是这样轻轻勾着唇角。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化。
　　可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们彼此都之间都心知肚明，分明是什么都变了才是。

　　“夫人，我来了。”张日山又往前走了两步，站在阿蝉面前时，他躬身行了个礼。
　　也像是从前的每一次那样。

　　张起灵站在不远处，没有走上前来凑热闹。吴邪和胖子正好听见了响动，一前一后地从里屋走了出来，看着阿蝉和张日山之间有些微妙的气场，也十分默契地站在原地。

　　最后还是张日山先注意到了他们，昂头意味不明地笑笑：“夫人这段时间，倒是承蒙你们照顾了。”

　　吴邪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跟着点了点头，说：“照顾算不上，阿蝉挺好一姑娘，安安静静的不吵人，多一个不多。”

　　胖子也说：“是好姑娘。”

　　张日山也不去纠结他们的加法，面上带着淡淡笑意就朝着他们走去，站在面前和他们对视了一会儿，又十分熟稔地走到了堂屋里面去。
　　吴邪和胖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来一句话：“这人怎么还挺自来熟？”然后也跟着进了屋。

　　外边便只剩下了张起灵和阿蝉。

　　阿蝉起身，朝着张起灵走近，她的脚步很轻，像是一直动作优雅的猫。
　　阿蝉牵起张起灵冰凉的手，也要进屋去。

　　张起灵却故意用了力道，将自己像一根钉子一般钉在原地，任由阿蝉怎么牵扯也拉不动他。阿蝉倒是也不气恼，她对于张起灵向来有超出常人想象的耐心：“阿起，怎么了？”

　　“没有。”张起灵抿了抿唇，嘴上是这样说，动作上又是另一个样子了。

　　阿蝉还是笑，眉眼弯弯：“阿起在生什么气？倒是十分少见，我还没见过阿起生气呢，让我好好地瞧一瞧。”

　　阿蝉说着便踮着脚朝张起灵靠近，好像真的是要仔仔细细地看一看似的。直到两人的距离近到鼻尖对着鼻尖，阿蝉能从张起灵乌黑的眼瞳之中瞧见自家的时候，张起灵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点儿害羞，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看着张起灵微红的耳垂，阿蝉也不捉弄他了，轻声说：“消气了？那我们便进去吧。”

　　这下一拉，倒是拉得动了。
　　走了两步，张起灵冷静得听不出什么情感的声音在阿蝉的身后响起：“没有生气。”

　　“嗯，阿起没有生气。”阿蝉应得有一些敷衍，像是哄小孩子一般。

　　张起灵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什么了。

　　阿蝉牵着张起灵进去的时候，张日山翘着二郎腿坐在那儿，语气淡然：“我想接夫人到新月饭点去，在那儿我能能放心一些。”

　　“你有什么好放心的。”吴邪应得有些阴阳怪气，“去了新月饭店，咱们小哥还不放心呢，有你什么事儿。”
　　胖子在吴邪说话这话后，也冷冰冰地哼了一声。

　　然后他们话中的主角就这样走了进来。
　　三个人一时间也不说话了，齐刷刷地将视线落在进来的阿蝉和张起灵身上。倒是张日山，眼尖地瞧见了两人相握的手，不免是有些怔然。

　　原来夫人当年说的张起灵，还真是这个张起灵。

　　阿蝉逆着光，看着张日山脊背挺直地坐在暗处，冷硬的脸显得有些影影绰绰，恍惚之间阿蝉仿佛在现在的张日山身上，瞧见了当年张启山的模样。
　　那一年的张大佛爷也是这样，穿着军装坐在椅子上，皱着眉但腰杆挺直。

　　这是一件十分奇妙的事儿，时间的河蜿蜒着走了这么久，可到了现在，阿蝉依旧能从这些人的身上瞧见故人的影子。
　　真真是十分奇妙。

　　阿蝉倒是也不掩饰自己与张起灵的关系，大大方方地牵着手，到了太师椅前边坐下的时候才松手，笑了笑：“听起来，你们好像在说我的事儿。”

　　“是。”吴邪应得快，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张日山，语气相较于前面来说已经是十分平淡了，“张副官准备把你带到北京去。”

　　阿蝉的眼神有些迷离，想到了方才从他们对话之中听见的某个熟悉名字，忽然问张日山：“新月饭店，是张大佛爷夫人的那个新月？”

　　张日山应答：“是。”

　　看，又是一个故人。

　　阿蝉垂眸：“北京远么？”

　　张日山想了想，继而答道：“若是照着夫人从前那般坐火车，是有些远。可若是……”

　　阿蝉先一步打断张日山的话：“可若是坐飞机，那便不远，是不是？”
　　阿蝉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面上挂着温和笑意。

　　“夫人倒是……”张日山怔了怔，一时间竟然不知要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最后只是也跟着笑了笑，应一句，“夫人说得没错。”

　　张日山或许是想说，夫人倒是了解得透彻。
　　可既然他自己都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阿蝉便也不去深究什么了。

　　“副官，”阿蝉看了一眼张起灵，又看了一眼张日山，面上还是那副淡淡的笑，微眯的双眼之中却好像没有什么温度，“说起来，我们也是许久不曾见过了。”

　　张日山瞧着阿蝉这副表情，忽然间有些脊背发凉。

　　这些年里，张日山自觉已经快呀成为当年佛爷那般的人了，可冷不丁地对上阿蝉之时，却好像时间在倏然之间倒退了一般，他还是那个跟在佛爷身边的、年轻的副官，阿蝉还是那个让他敬重的张家夫人。
　　就仿佛，他这些年来都白活了似的。

　　张日山一边小心翼翼地揣摩着阿蝉的心思，心想着夫人是不是从吴邪这小子的口中听说了什么当年的事儿，又或许是夫人这些年只是下了一盘大棋，她其实知晓一切，一边又滴水不漏地应声：“当年夫人去世的消息传到长沙城之时，佛爷与二爷是不信的，暗中找了夫人许久。”

　　这话的意思便是说，张日山自己也是不信的。

　　阿蝉倒是不在意当年的长沙城都发生了些什么，只是在张日山说这句话之时，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儿。
　　沉默半晌，阿蝉轻叹一声，“你二爷还欠我一场戏呢。”

　　张日山并不知晓这回事儿，闻言也沉默了好一会儿。

　　“当年丫头……”阿蝉顿了顿，又是一声轻叹，“我去劝二月红之时，他曾与我约定，待我下次到长沙城，他定会为我唱一场戏。”

　　“只可惜……”

　　阿蝉弯了弯眉眼，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儿一般，“只可惜我之后再也不曾去过长沙城了，自然也是没有机会听这一场戏。”
　　“真是可惜。”

　　吴邪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恍惚之间，一些零碎的片段闪过了吴邪的脑海，也只是那么一瞬，在下一秒便转瞬即逝地消失了。

　　似乎那是一个日光十分好的午后，二月红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了，他躺在摇椅之上晒着太阳，轻薄的蒲扇遮住了大半张苍老地脸。
　　吴邪正与解雨臣在一旁说着话呢，就听见二月红喃喃的声音传来。

　　“只可惜，欠她一场戏。”

　　二月红的声音喑哑又低沉，像是夹着风中粗粝的沙，分明只是一声喃喃，可吴邪分明从中听见了遗憾。

　　可惜当年的吴邪不过是个小娃娃，就算是听见了也只当是二月红做梦说了梦话，又或者只是一段自己不曾听说过的戏文罢了。

　　当年种种，放在如今来说，不过是一桩桩一件件往事了。

　　“夫人，我此番前来，不只是因为夫人想我来，而是——”

　　张日山的话还不曾说完，便被张起灵冷冷打断：“她不去。”

　　张起灵淡然的眉眼之间含着几分无言的倔强，他明明是在打断张日山说话，可视线却一直落在阿蝉的身上，一动也不动。

　　气氛一时间就这样沉寂了下来。

　　张起灵好像一点儿也没发现沉寂的气氛一般，淡淡地又重复了一遍：“她不去。”

　　“夫人可都还不曾说话。”张日山倒是也不气恼，心中多少是有些明白阿蝉不会跟着自己去北京，可口头上还是十分倔强地嘴硬，“这事儿还是要等夫人自己决定才是。”

　　吴邪一群人坐在一旁，一句话也不敢说。
　　毕竟他们可从来不曾见过张日山这百岁老人还对哪个人有这样恭恭敬敬地好说话过。

　　……虽然对着阿蝉恭敬仔细一想也是十分合理的一件事。

　　可就是怎么看怎么奇怪。

　　阿蝉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问：“去哪儿？去北京么？”

　　张日山便应：“我这次来，还希望一件事儿，那便是夫人能同我一起去北京，去新月饭店。不知夫人方才听见没有，我刚刚便是与吴邪在商量这件事。”

　　吴邪和胖子相对无言，哪里是什么商量，分明就只是冷淡地告知。
　　可碍着阿蝉在场，两人最终也只是十分默契地一同移开了视线，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毕竟这事儿，到底还是要阿蝉自己决定。

　　若是阿蝉自己心中想着要去北京，他们也不好说些什么话来留阿蝉，毕竟她一边不是什么小娃娃，一边也不是什么没有行动能力的老人家。
　　总是要顺着阿蝉自己意思的。

　　“新月饭店倒也不是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