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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球·无象之象 ...

  •   第六球·无象之象

      祁霜牵着晏滟衣角穿过月洞门便停下来落后半步,院落摆放着半人高,露出些锈色的四方台,上面摆放奇花异草扦插的盆景。

      远看去连连叶片呈现出葡萄酒般熏人的色泽,叶片正面的深绿透出来,在不同光线视角下变换色彩,晏滟错眼看去有些类似鳄鱼鳞甲的颜色。吸引人,又让人觉得危险。

      她好奇凑上前一看,却吓得心跳一滞,看清叶面上密密麻麻的芝麻白点是花纹,而非一片虫卵后才好了些,但还是心有余悸地绕着盆栽走。

      晏滟倒是想问祁霜这些花草是什么品种,但对方开始带路后就像哑巴了一样,他不主动开口,自己也没胆子问。

      她在前面牵着祁霜,只握着一只冰凉的手。看不见对方样子,再加上周围越来越妖异诡谲的景象,脑海里自动产生出牵着的人其实是尸体的想法,越发想快点走到有人的地方去。

      正要转过随墙门,一团白影忽地从余光边飘过,晏滟吓得往旁边一跳,惊慌地四下打量,却没有什么异常。顺便看了一眼祁霜淡然自若的小脸,“对方还是人”这个结果仿佛给她打了一针强心剂,重新镇静下来,转进随门墙。

      甫一定睛,便看到一幅鬼气森然的画面。

      低矮的乔木沿着房屋主体生长,将这片地方掩映嘚更加潮湿阴暗,中庭空出来的地方有序摆放着几十排染坊里才会有的高架,十余尺长的白布抖落,在晏滟半点风都感受不到的情况下,缓缓飘起。

      原本她很想见到其他人,现在也不想了。

      几个个身着素缟,头戴白色斗笠的人正背对着晏滟晾晒布匹,最近那个听到脚步声转过来,斗笠垂下层层白布长度及胸,将脸挡得严严实实,连眼睛都露不出来。

      要不是女子微微隆起的胸,她都分不清正反面了。不过正反都是其次,最重要得是人啊!

      幸好女子脚下有影子,晏滟松了口气,心思又转到裁堂之人为何作那么奇怪的打扮,把脸全部遮住了还能看得见东西,能分辨谁是谁吗?

      “来者何人?所为何事?”女子问道。

      晏滟回道:“我是新来的,槐婆让我来裁堂领衣服。”

      回话的内容似乎在女子意料之外,女子拉着另外两人窃窃私语,不时指着她点点头。晏滟一个字也听不见,一头雾水地看着她们。

      其中一个较矮的最先看过来,“可有吩咐你去哪个院落?”声音较之前那位脆生不少,像是个极为年轻的丫头。

      晏滟回忆了下,“槐婆让我去西院道长那边听差。”

      矮个女子轻哦一声,说不出的婉转娇俏,“那便是我了,你且在这等着,待我为你取来衣帽后再领你去西院。”

      晏滟正想答应,衣袖却被旁人扯了扯,只见祁霜从她身后探出来,仰着小脸,一脸无邪地提醒道:“还有我的衣服。”

      “谁在说话!”女子似被突然出声的祁霜吓了一跳,连忙撩起挡脸的面遮,少女一张灵秀古韵的俏脸一闪而过,看清晏滟身后还有个孩子后,才按着胸口放下白布,“这种地方,真是人吓人吓死人啊...好好好,我再多帮你弟弟拿一件。虽说多少有些不吉利,但若这孩子也要留下,穿一身红也太不合规矩了。”

      晏滟口中说着麻烦了,心里的算盘却打个不停。祁霜虽是站在她身后,却也不是半点都没漏出来,明眼人一看去就知道她进来时身后就牵着一个孩子,而这小姑娘却看不见,由此可知带上遮面斗笠后寻常人确实不能视物,最多能隐隐约约看见轮廓。

      可是大丫鬟不是得整天跑来跑去干活吗?明知看不见还要遮住脸,这可不是一般的风俗,许是该义庄特有的忌讳。

      少女取出衣物和斗笠递给祁霜后,极为习惯地牵起晏滟的手,一边领路一边问道:“可听过这儿的规矩?”

      晏滟盯着被牵起的手,总觉得有些异样,虽能察觉出少女天真无邪,对生人不设防备的性子,但也不至一照面就那么顺遂地牵手带路吧......

      “只说了几时守灵,几时轮换。”

      少女等了一会却没有下文,惊诧轻呼道:“没了?都没告诉你阵法的事,竟也让你撞到裁堂来了?”

      眼见突破口来了,她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什么阵法?”

      少女却没立即回答,只蹲下来与祁霜平齐:“我就说他怎么跟一般小孩不一样,既不吵也不闹的,定是一路走来吓坏了。小乖乖没事了,姐姐第一次来这也被吓着了,后来知道这规矩后,那些东西全成了纸老虎,再吓不着我了。”

      吓坏的哪是这位祖宗啊,分明是我好吗。

      晏滟默默吐槽的同时敏锐察觉到,这阵法可能跟槐婆不告诉她裁堂在哪有关。

      少女一面回忆,一面娇俏地点着脑袋,“关于法阵的事,我在这守了三年灵才只知道一些皮毛,要解释起来可就长了。这义庄由来已久,早忘了是哪朝哪代的林家先人创建,是为远亲,穷苦之人,颠沛旅人等免费提供停尸,守灵,殡葬的场所。因各地风水差异颇多,一些忌讳也是因地而异,许多条例听起来古怪又偏门,甚至绝无仅有。

      “这座义庄虽自建立后一直是林家资产,不曾转让,但随着时局动荡,嫡系血脉衣冠几渡,本宗也数经搬迁,只有一些林家旁系于此留守经营。我等仅是三年前自愿追随林少主回来,从前的条例都是经世代守在这的人口传警醒。我等半路出家,许多事不明就里,为了不因冒犯而多生事端,也不计条例真假,一一照做。”

      “如今你见到的遮面斗笠便是以前的习俗,曾听西院的道人讲过,遮面是为了不让成了鬼的亲人认出来,鬼有了人情便生贪嗔痴,好鬼也会在人间道磋磨成恶鬼,投胎之路恐怕不顺。”

      听到这,晏滟赶快抛出了之前对斗笠的疑问:“戴上这东西岂不是不能视物?都不说干活不便了,义庄这么大,路都看不见怎么能行?”

      少女隔着白布挠了挠脸,似乎解答这个问题对她而言是一桩难事,“我们没来之前,老人们并非时时刻刻都戴着面遮,只有守灵时才会将白布垂下。守灵时也只需站着,也不用做事,总的来说并无多大不便。

      “至于为何我们来之后规矩就变了...我听到过两种解释,这里或有讹传,或有胡言,熟真熟假我也无可分辨。

      “第一种是跟少主有关。传言三年前少主经历人生大起大落后曾与道和庄李庄主论道十日,十日后少主幡然堪破,悟禅机,开辟了独门心法——阴阳无象功。此后功力大涨,乃至一跃突破宗师之境。

      “凡所有相,皆为虚妄。此内功心法要诀在一个‘悟’上,根骨不佳,二脉天生闭塞之人也有可能修炼成功。但这并不意味着阴阳无象功容易修成,相反,欲练此功便要破而后立。视,听,嗅,味,触,无感皆要自我摒弃。若要将此功练至大成,必先五感皆失,形同废人。可就是这样,往后到底是一朝得悟,还是当一辈子废人都是没准的事。”

      听到“破而后立”时,袖子被扯了下,力道比之前几次都重。晏滟下意识看祁霜,迷蒙失神的眼睛接触到她视线后便如惊飞的蝴蝶,慌乱片刻后,祁霜抿着唇,垂目而视,仿若犯错后自觉挨训的孩童,连片刻不离她衣袖的手都松开了,转而背到身后去。

      “破而后立”怎么了吗?为什么祁霜听到这四个字这么反常?晏滟暗自记下此事,打算以后有机会再试探一二。

      少女并未注意到两人眼神的来往,仍是全神贯注地讲着故事,健谈到晏滟都有些受宠若惊了,她从没想过能不花力气得到这么多信息。

      “我们少主是何等公义之人,自创了心法后,不想方设法避免他人偷学,而是公之于众。正因此功大成前要戕害自身,少主将心法分为上下卷,公示的上卷并未不伤身,反而习久后能强身健体,通达五感。

      “我等追随少主多年,或多或少会习得一部分阴阳无相功。通过此心法得机缘,最终能伐筋洗髓,登堂入室者不在少数。我却是悟性奇差那类,修行那么久都不能隔物观人,最初问你是何人的那位姐姐就是达到隔物观人的境界,你以为她看不见,其实是不用眼睛也能分辨你。”

      “我懂了,因为义庄中人皆学过阴阳无象功,戴这种斗笠对你们来说就是一种修行,除却忌讳一说,更是希望无时无刻不带着它修炼。”晏滟总结一番后又提出疑问,“可这跟阵法又有什么关系?而且,你所说的阵法到底有什么用?为何我要在义庄做事非得知晓这阵法不可?”

      经此一问,少女似乎更坐立难安了。仿佛之前的解释不仅没帮她解决问题,反而挖了个大坑,逼着她吐露更多内情,“之所以先前跟你讲那么多,是因为接下来要讲的事一半都是我猜的。真真假假,你听过后自可判断。”

      先前还渐渐明白的境况,被少女一席话又扯回云遮雾绕了。晏滟又开始头大了,暗自向祁霜看去,寄希望于这个bug能听懂,并且回去给她补习一番。

      少女轻咳一声,复开腔道:“阵法是少主布下的,此阵法集阴阳无象功精绝妙为一体,能实现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有的功能实在无法为常人理解,我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更没法和你解释。在这大阵里,这义庄中,太多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方才还讲得清前因后果的武侠少女,突然变得神神叨叨,晏滟看向祁霜求救的频率都随之变高了。

      “槐婆吩咐你去裁堂后,可是半点没告诉你裁堂方位?”

      晏滟连连点头。

      “在此阵中根本不存在方位。从你抬脚的那一刻起,每一寸土地都在无序移动,要去你想去的地方,就得借用阵法的五感。若要在阵法中视物,便得先忘却自视,借用阵法的视觉。简而言之,要想在义庄里认路,便要闭起眼睛当瞎子。”

      心中一番思忖,晏滟想起了她在义庄中见到的第一个人——槐婆。那个人可没有蒙蔽视觉就能认对路,难道是因为她功力更加精深的缘故?

      心里虽有疑问,这次晏滟却选择了缄默。其一,少女明显修为不深,槐婆功力深浅身为下者的她未必知晓,知晓也未必会与自己多言。其二,不闭眼睛就找到路的并非只有槐婆一个。

      听到少女解释的阵法后,晏滟才后觉祁霜带着自己找到裁堂之事有多么不可思议。若地形每时每刻都在变,意味着祁霜并不是路过裁堂记下了位置,很可能是他早就看出阵法,故意不解释给自己听,这样就能保证她时刻有求于祁霜,无法主动将人抛下。

      茅塞顿开后,晏滟差点倒吸一口气,忍下后暗自觑了祁霜一眼。

      你才八岁啊,八岁心机就这么重,以后会怎样我都不敢想。

      祁霜似乎半点都没感受到异样的视线,沉静地站在一旁,不知道又打什么鬼算盘。

      “此阵妙用无穷,可没人确切知道少主为何要布置此阵。”少女的声音将晏滟的思绪重新拉回,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声音少了娇软,多了冷意。

      “姐姐们都说此地风水穷凶恶极,环嶂围义,中开一线天,是为囚局。山中毒瘴岚气顺势下涌,经无数前人治理后,虽不至威胁居住者性命,却留下经久不散雾气。我在义庄之中每每抬头,不曾看清过天的颜色。她们说,少主布下此阵就是免去雾霭之困。”

      话尾突兀截断,未尽之意言明了少女对这说法也不是完全相信。

      晏滟没有心急催促,而是在脑海中缓缓回忆步入义庄后的种种细节,妄图和少女所说的对应。

      雾气,四面墙围一棵树的布局,小孩念的歌谣,胭脂,四十九个一屉的红馒头,不烧柴的灶房,义庄内扶乩,长着虫卵般斑纹的盆景,一庄的无脸人,阴阳无象功,目的成谜的阵法,以及这背后公义到被祁霜冷嘲的义庄主人。?

      总能有一根线能将这些细节串起来,只是她当下还分不出哪处是线头。

      “哎呀,不知不觉到就地方了。”少女背着手轻灵地转过身来,本该巧笑嫣然的脸被层层不详的白布裹住后,总会引起晏滟一些不好的想象。谁知道天真的话语下,会不会是一个充满恶意和癫狂的狞笑。

      “天色也不早了,太多的规矩我都没来得及细讲。这样好了,到了住处你还得收拾一番,我也不多耽搁你时间,明日守灵我带着你,有什么问题之后我再一一解答。”

      少女似乎还有急事,临走之前只来得及叮嘱晏滟最后一句:

      “不知道规矩前,少说少做永远不会错。西苑里僧道分开居住,住所若在僧旁倒好说,你不过问他们也不会主动找事。若是分到道旁便留些心眼了。年轻道士总爱生事,他若提要求,你只管先答应,做不做另说。老道士则不然,一旦要你去做什么事,不要多问,立刻将事情办妥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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