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一生辜负看花心 ...
-
“何欢,这楼如今起了,也可多照顾些子人,你与清霜,秋墨几个可以多物色些踏实的娃娃,培养着。”
“主子放心,我们留心着呢,生来女儿身便是命苦,满街都是头上插草的女娃娃,只要试了性子能耐,手不笨拙,能帮一个是一个。”
“嗯,事情交予你我放心。”
夏日的暴雨来的急骤,沉娘和何欢出来采买东西,回去的路上突然变了天。
“吁——”马车突然急刹。车里的人受了颠簸。
何欢掀开帘子正要去问马夫,就听见马夫骂道,“何人眼盲,看不到有车经过么!”细看来才发现滂沱的暴雨里竟站着一个人。
沉娘也掀了窗,探头看去。只见那人被雨水淋透了,失魂落魄的模样宛如孤魂野鬼,却还是在闻声后作揖致歉。沉娘来了兴趣,便多看了几眼。
为了不挡路,那人便依向路边朝着这边走来,路过马车边时,车里微弱的的光映在他的脸上,狼狈至此,也难掩俊容,只是那脸上虽好像面无表情实在在无声悲鸣。
“主子,这人怕是疯了,我们快些离开此地吧——”
沉娘看着雨中那孱弱的身影渐行渐远,脑海里不由的想起自己在林间奔跑的夜晚。
这种夜晚都是这么的冰冷,令人绝望。
何欢的话尚未说完,沉娘抽了身边的伞就下了车,追着那人去了。
“主子!主子!”何欢看见沉娘什么也不遮挡,就这么冲进暴雨里,忙拿了伞去追。
那人移动的速度极慢,说是走着不如说是拖着那幅身躯。沉娘走近了,将伞撑起,挡在两人的头上。她才看见那人穿的本是白袍,只是满身泥泞,恐也摔了跤。
那人见她,大喜过望,嘴里呢喃道,“琳琅,你来了,琳琅——”
待眼前的雨水滴落,眼睛才能看清,发现眼前的人并不是自己要见的人。
“公子,雨大如柱,你这是要去哪里?我们的车就在旁边,可送你一程。”
那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狼狈的身躯,又看了看沉娘刚刚在泥地里走了一遭的衣裙。“姑娘的鞋袜都脏了。”
眼前这人都已经被雨水灌了个透顶,竟还在为自己脏了鞋袜忧心,沉娘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姑娘请回吧。”那人说罢又冲进雨里,沉娘拉也拉不住。
只好将那伞硬塞进他的手里,何欢立刻将伞探至沉娘的头顶,只听着沉娘用自己的手教那人将伞握紧,挡在头顶,“公子不愿沉娘载你一程也罢,且把这伞拿好,不论公子今天遇着何事,我这雨伞十分珍贵,来日定要还我。”
说完就拉着何欢往车里去,命车夫,“速速回红祈楼。”
“主子,您看这伞如何?”何欢递了把新伞过来。
彼时沉娘正坐在露台赏景,撑开来看,上头绣着莲叶田田,当真雅致。“我看这绣工如此出类拔萃,必定出自这红祈楼一等一的绣娘何欢之手!”
何欢被主子一闹,脸都羞红了,“在主子面前我说什么一等一,前几日雨夜您不是把常用的伞送给那个‘孤魂野鬼’了吗,我就赶着为你做了一把,主子瞧的上便好。”
“是了,你这一说我竟忘了,不知我那伞是否还能取回。”沉娘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人苍白的面容,雨水顺着他高高的鼻梁滑落至丰厚的唇。
“怎么可能,那人也不知我们是哪里的,即便是想送,也送不来呀。”
沉娘笑而不语。就听下面园子里的人闹起来。
“来人呐,有人闯进园子里来了,快叫奴来!”
下面闹成一团,沉娘一看闹腾的方向冲着牡丹园去的,从高处看里面似是睡着一白衣人。沉娘不由自主的看了看手中的伞,像是得了什么征兆,“何欢,通知下面的人都别闹腾,我且去看看。”
“是——”何欢应着,不知道主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圈子丫头,家奴都围在牡丹园外,沉娘一个人进了园子,靠近那躺在花丛里的一袭白衣,那人似是酒醉,并无危险。沉娘又靠近一些,拨开花丛,被盛开的牡丹掩盖了的石凳上醉倒的是一个仙子似的少年。沉娘从那眉里辨出正是雨夜里偶遇的男人。再看那男人身子下还紧紧护着一把伞。笑了。
沉娘唤何欢,“教大家散了吧,就说是我相识之人。”
何欢疑惑,看到那把伞,吃了一惊,“莫不是那晚的——”
沉娘点头,“去吧,顺便拿床摊子来。”
何欢应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男子的睡靥,看的当下心头涣散。
沉娘替他盖上摊子,便在另一边石凳坐着看他。午后的日头尚好,牡丹的花香迷醉,晒得沉娘也有些昏昏欲睡了。她梦里又走到那些匣子面前,女娲传人一代又一代下来,随着元神里的焏被时间不断吞噬,到她这里别说捏泥为人了,已然几近凡人。但这些匣子里每一任传人的生命带给了他无数经验,那些经验里有责任,品质,权谋,记忆,财富——只是这些经验里好像无一不缺乏一样东西。
好像被什么东西盯着,沉娘突然惊醒。只见那少年已经醒了,且盘腿坐在对面观察着自己。
“不知是否身在梦里,这位怕是牡丹仙子!”少年看着眼前这位华贵的女子,承托在成团成团拥簇的牡丹花中。
沉娘被他端详的有些心慌,然后又被逗的扑哧一笑,像对调皮的小孩儿似的,在他脑袋上巧了一下,“公子不在梦里,公子身在沉娘的花园里。”
一句沉娘的自称,让少年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后退了几步,躬身将一直放在身边的伞递给她,“我来给姑娘送伞了。”
沉娘并未接过,“公子怎知我在这里?”
“那日承蒙姑娘的荫蔽,后来我见这伞做工考究,猜是红祈楼所作,又想起姑娘当日自称沉娘,因而送来。”
沉娘似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若你正经送扇子,因何不从正门走,竟出现在我家牡丹花园里,还喝醉了酒就这么睡下,把我家的丫头们吓得魂儿都丢了。”
少年听闻这话一下子脸红到耳根,“因了那日神情迷茫,并不敢说记得您的名讳是否正确,恐记错了人,因而准备——准备来私下看看,却不想姑娘住的那样的高,看也看不到,正准备离开,却被这牡丹园的美景所牵绊——坐下看牡丹时想起身上还带着一壶好酒,我就——没想到这酒它如此之烈——”
沉娘已经再也忍不住,掩面哈哈大笑起来。“那你从哪里进来的?”
“那——那边——”
沉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自家的墙头,笑的更开怀了。
沉娘越笑,少年越是羞得抬不起头。
“罢了罢了。”沉娘笑够了,便接过了少年捧在手中的伞。“伞你已经如约送回来了,这牡丹园的景可还看够?”
“够了够了。”少年作揖,“今日多有冒犯,那我就先回了——姑娘可能行个方便,我从正门出去。”
沉娘笑,目光被他整个人夺了去,“那必然是方便的,只是我觉得与公子十分投缘,可方便留下名讳?”
“倒是在下想的不周到,在下姓周,名子冉。”
周子冉?沉娘在心里默念道,“可是前永兴绸缎庄家的公子?”
“是了。”永兴绸缎以前是椒城最大的经营商,红祈楼做的织绣,知道他家不足为奇。
沉娘也清楚永兴绸缎的事情,周子冉为正妻所生,周掌柜的走后,给独子留下了足够一辈子生活的家产,但周公子为了美人一夜散尽家财,后纵情于山野,民间每每流传着他新作的诗作。沉娘看他又是新的眼光来,“竟是周家的公子,我先前也与永兴绸缎有许多生意往来,公子家突遭变故,若不嫌弃,可在红祈楼暂住。”
“虽无家可归,还有处可回。”子冉谢过,而后告辞。
沉娘看着子冉穿过五月的牡丹花从,白衣在风中与长发一并在风中翻飞。心中竟久久不能平静。
那天晚上她做了梦,像是接着午间那个梦一般,她还是站在那些匣子面前,思考着那些前人的馈赠点还差些什么。末了,她鬼使神差的又一次打开属于自己的匣子,却发现那个匣子里不再空空如也,而是放着一朵牡丹花。
匣子掉落在地上,牡丹在梦境的匣室内飘动,渐渐变成一场牡丹花雨将她埋没其中,鲜妍明媚,芬芳扑鼻,她的匣子里出现了以往从未有人留下的东西——爱情。
女娲造人,终受制于人。
沉娘亲手绣了一套袍子,袍子上绣着牡丹的暗纹,差人送到了子冉的手里。
隔了几日,子冉着了那袍子,整个人雅致极了,这一次他走到红祈楼的正门口,要人向里面通传,“就说这两天荷花正盛,前永兴绸缎的公子要来赏荷。”
听到这通传内容的沉娘在下人面前也笑的开怀,眉眼里姿色美的叫人移不开眼。
园子里养荷的池十分的大,沉娘叫人荡了船,小奴在船尾驶船,两个错落坐在船头赏荷。沉娘看着他穿着自己绣的袍子,船穿过荷花从中,心里只想起一句话来,公子人如玉。
子冉随手摘了一颗莲蓬,剥出来丢进嘴里,表情甚是满足,手也不停,接着将剥出来的数十个莲子,一股脑的放进沉娘的手心,“谢谢姑娘的袍子,姑娘请吃莲子。”
沉娘心想,这公子倒是拿着我家的莲子还人情。却不知自己早已喜上眉梢,就是那一串碧玉的珠子来,也是换不走这几颗公子亲手剥的莲子。“公子怎知就是我绣的,而不是我差人绣的呢?”
不管是你绣的还是你差人绣的都要谢谢你诸如此类的话,沉娘自以为可以听到。想不到子冉却说,“因为别人绣的不会如沉娘绣的这般合我心意。”
“人都说公子冉文采斐然,不曾想说起话来也如此会哄人。”
“要说文采,此时应当说柳七。‘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公子吟诗,逍遥非常。
“这诗似乎是写我家乡杭州来的。”
“哦,沉娘家在杭州哪里?”
“一无名无姓的小地方。”沉娘的眼神飘乎在这荷塘的尽头。
“我此番来谢沉娘。”
“莲子已经收到了。”
“沉娘若有何事,都可差遣。”
若是旁人,这点说不上什么的恩惠,沉娘必定不会去算。可是她心里总是想要和子冉生出点什么瓜葛来,想了想,“听闻公子的书法了得,不如来为红祈楼新出得扇面题字可好?”
“可以提一回。”子冉应道,他从不轻易为人题字,这个准则天下人皆知。
“不——”沉娘摇摇头,饶有兴致得看着他,“不止一回。”
子冉看着沉娘好看的脸有些吃惊,他听闻红祈楼出品的扇子,扇柄皆用上好的木头,朱玉,金银制作,扇面用的是最好的织锦,因为工艺高超,扇面每一打开,有波光粼粼之感,吸引众人来赏玩,最近被炒到一扇难求,被称为“锦绣扇”。莫不是沉娘想要以后他专门为每把扇子题字吧。
“公子可知红祈楼出品的锦绣扇,可谓供不应求,用的本都是上等的料子,最好的手艺。”
见子冉点头,如同见羔羊入套,沉娘莞尔一笑,继续说道,“现今这扇子如此抢手,后面若再有更重要的人物来求扇子,红祈楼该拿出怎样更高超的水平来呢,属实叫沉娘头疼。但若公子肯为沉娘分忧,以后只有重要的扇,来让公子题字,公子的墨宝天下皆知,若有了这样的名头,沉娘的问题即解。”
子冉尚在犹豫。
“公子不必日日上工,毕竟这样的扇子也不会时时都有,平日里按月给公子结算工钱,后面提一把扇子,给一份酬劳,何如?”
家财散尽后的子冉,手头并不宽裕,如此便有了稳定的经济来源,又能报答沉娘的恩惠。子冉想了许久,点头同意。沉娘大喜过望,当晚便为子冉备了酒席。
子冉当晚吃了不少酒,坐了沉娘的马上回去。子冉在马车上天旋地转,晃晃悠悠,直到下车那刻,晚风袭来,方得清醒。
恩?怎得好像有种被骗去打黑工之感?
为了能让红祈楼日后更能成为公子得壁垒,沉娘第一次参加了百花会并拔得头筹,此后红祈楼和沉娘这个名字变得为人津津乐道。她拓除了门堂,茶厅,其实都是为了让来消遣得达官贵族更多。这样沉娘就能为公子结出更大的网。
牡丹花丛一日逢,从遇公子误终身。当日种种,历历在目,沉娘一面回想着这些,一面不知疲倦的织着手头的东西,手指不断的沁出鲜血,染红了丝线。只有这样的线才能织出情网,用尽你对那个人的感情,织出情网,就能牢牢的锁住你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