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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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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真看到来人身影,连忙想站起来,不料蹲久了腿麻,身体直往后栽倒。骤然失去重心,她下意识尖叫出声,然后整个人四脚朝天落地。“阿真姐!”旁边的薛六被带累,敏捷地稳住身形后,急忙去搀扶她。
来人身影未动,未置一言。
向真狼狈爬起来,感受到对面笔直投来的视线,低头局促地整了整衣裙,手心火辣辣,脸颊热腾腾。许是对方许久未出声,她鼓起勇气抬眼,不期然对上一双略带探究的目光,立刻又心慌地别开去。
“发簪掉了。”对方终于出声。
“什么?”向真脑袋有些懵。
顾凌越伸出胳膊,对着空中指指,又向下指指地面。向真摸了一下头发,发鬓掉了,往地面找去,金簪就掉落在脚边。她赶紧捡起来,试图把散落的发鬓重新盘起来,却因为慌乱簪子始终没办法固定住。
许是屋外的动静引起里面人的注意,何铭礼走出来探查。他站在门口,首先看向右手边身着红色官服的青年男子,然后顺着对方的目光转向左手边发鬓凌乱,局促不安的年轻女子,面露一丝不解。
偷听被抓现行,接着又出了个大丑,向真尴尬得脚趾头都要蜷缩了。觉得自己没办法再忍受,她朝对面福了福身,然后拉着薛六,大义凌然,头也不回,疾步离开。
走出不远,背后隐约传来双方打招呼的声音。
回到主屋小客厅,向真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冷茶,发热的头脑这才逐渐冷静下来。薛六挠挠脑袋毛发,在旁边关心地问她:“阿真姐,你刚才没摔伤哪里吧?”
向真后知后觉,摊开手心,摔破皮了。
薛六取来干净毛巾给她擦拭,又涂了点药膏,叮嘱:“阿真姐,这几天先不要碰水,厨房的锅碗瓢盆都承包给我了。”接着他又想到什么,略带苦恼,“王婶到现在都没回来,不知道师父会不会嫌弃我做的饭菜难吃?”
向真脑袋还在回想刚才的事情,说道:“小六,你再去前头看看他们还在不在,杜大人有没有被带走?”她自己下意识里觉得有顾凌越在,基本就不用担心了,但还是想知道杜珩有没有遭罪。
薛六犹豫:“阿真姐,他们要想抓人,我们普通人也没办法啊。”
“杜大人是我们倾整个医馆之力救回来的,我真的不希望他伤没养好又遭罪。而且子正哥说,杜大人为人特别温和,没有一点官架子,还答应了养好病后给他指点文章。小六,你快去再打探打探情况。”向真坚持。
薛六只好硬着头皮跑出去。
大约过了一壶茶时间,薛六迟迟未回来,正当向真准备去找人时,冯烨出现了。向真连忙问他情况。冯烨却先抓起她的双手查看伤势,又问她有没有伤到别的地方。向真摇摇头,追问:“我没事,子正哥,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冯烨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道:“阿真,甚少见你这般不稳重的模样。”
向真回忆刚才出丑的情况,脸又红了:“事发突然,都是意外、意外。我看出来爹和子正哥也都很担心杜大人。”
冯烨终于说出她关心的内容:“顾大人已经将刑部的人打发走了,危机暂时解除。但是我私底下听杜大人说,目击证人只能证明嫌疑人进过武库,但不能证明进过杜大人做事的房间。如果不能证明对方动了手脚,杜大人可能还是要背黑锅。”
向真问:“只要证明对方进过杜大人做事的房间就可以?”
冯烨点点头:“是的,杜大人在武库有个专门房间研发火器,里面存着整个朝廷最机要的图纸和配方。平常这个房间只有杜大人一个人进出,其他任何人偷摸进去都能确认包藏祸心。”
“这样啊。”向真偏头看向地面,若有所思。
夜里,向真照例去丹房研究她的配方,在锅炉里搅拌皂液时,她边倒入定量食盐水,边思考问题。视线瞟到摆满各式各样的瓶子容器,最靠边一个黑色瓷瓶,里头是她小时候偷偷藏的含银粉末。前段时间她不慎把食盐水漏进去,赶紧倒出上层潮湿部分放到太阳下晾干,结果连纸都变黑了,银子也变不回来,把她给心疼的。
铁锅里皂液还要搅拌好一会,她添加完炉灶里的柴火,盯着油脂在锅里旋转变化,思绪又飘到外祖母派人来留的口信,虽然说只是有点咳嗽,但外祖母年纪毕竟大了,还是明日赶紧去探望一下她老人家。
不知不觉又钻研到半夜,直到她爹起夜去查看杜珩病情,见杂物间还亮着火光,敲敲门,叫她赶紧去睡觉。
次日,向真起了个大早,选了条桃红色长裙穿好,又对着铜镜认真梳妆打扮,眼底遮了乌青,脸颊打了腮红,自认为气色不错。医馆距离城东张府半个多时辰的路程,薛六驾着家里唯一的驴车送她出门。
外面天气不错,气温较前回暖,然而向真却开始感到胸口闷闷。
这种感觉在抵达张府时,盯着门上巨大牌匾时更加强烈。向真跟薛六约好接送时间,深吸口气,从侧门进入张府。她外祖母跟前的秦妈妈在院子外守候多时,见到她身影,立刻亲切拉住她的手,将她往里头带。
秦妈妈:“老夫人盼望着小小姐来已经很久了,小小姐你应该早点来探望她。”
向真边走边问道:“秦妈妈,我外祖母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进入屋子,秦妈妈压低声音:“原本只是偶尔咳嗽,以为吃点药就好,结果近几日反而加重了,躺在床上一直不曾起身。老奴经常听到她念叨小姐和小小姐,念着念着就开始抹眼泪,人也没什么精神,这几天都没怎么进食,老奴都担心死了,这才派人给小小姐传口信。”
向真心一沉:“传口信的人没说这么严重。”
快步走到床前,见老人闭着眼皮,面色萎黄,人恹恹的,她抓住老人瘦骨嶙峋的手掌,轻轻喊:“外祖母,阿真来看望您了。”
孟夫人睁开肿胀的眼皮,费力辨认了一会,然后反手握住她的手,紧紧的:“阿真,我的好孩子。”
向真问候她:“外祖母,你觉得怎么样?”
孟夫人挣扎着起身,向真帮忙搀扶,给她塞了个靠枕半躺着。孟夫人紧紧抓住她的手心,语气带着伧然:“阿真,外祖母这几日总是梦到你母亲,流着眼泪说想我,说她一个人在下面很凄凉,很苦,希望娘亲能去陪陪她。”
“外祖母!”提到死去的亲娘,向真忍不住红了眼眶。
孟夫人开始抹泪:“我近日算了算,一眨眼间,你娘离开都有十一个年头了。一个人孤孤单单过了十一年,没有人陪她,太可怜了。我最近一直在想,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活着,努力熬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头来一无所有。”
秦妈妈赶紧给她擦泪:“夫人,别这么说,你好不容易熬到正名,大好日子在后头呢。”
孟夫人语气突然激动起来:“名分有什么用,根本补偿不了我所失去的。我十六岁明媒正娶嫁入张家,张家贫寒,八年里我供他读书,操持家务,服侍婆母,吃尽苦头。好不容易等他金榜提名,以为苦尽甘来,结果他张简贬妻为妾,转头娶了官家小姐。”
“钱氏进门后,处处打压诘难我,为了我心爱的女儿玉蝶,我忍气吞声,小心谨慎地活着。忍了十几年,就盼着玉蝶嫁个好人家,过得幸福安乐,我这一辈子就值了。我的玉蝶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容貌也是拔尖的,结果被钱氏那贱人给害了,嫁给孙奎那个畜生,受了那么多委屈,吃了那么多苦头。”
“阿真,我一直都忘不了你娘被打得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模样。她一直哭着求我救她出火坑,我无能为力,跪到她亲爹面前,求了那么久那么久,他竟然在钱氏的撺掇下狠心放任不管。我恨死了他,也恨死了我自己。”
“外祖母,您别激动,先缓缓啊。”向真连忙给她拍背顺气。
秦妈妈也安慰:“夫人你的苦,老奴都知道,好在那可恶的钱氏已经走了,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了。”
“我以前想着,自己什么能力都没有,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活得久一点,看着这些人死在我面前。但这两年,我一点都不快乐,我只想要再看一眼我的宝贝女儿。”两年前钱氏去世,她终于恢复正室的名分时,反而越来越想到玉蝶,越发心痛如绞。
向真拭去泪水,深吸一口气,见老人这么沉浸在悲伤过往里于身体不益,便换了个话题:“外祖母,您要快点好起来,您之前还说要给我找个好夫婿呢。”
秦妈妈帮衬:“对啊对啊,夫人,这不是你一直心心念念的事情吗?你经常念叨着给小小姐攒的嫁妆还不够多,还要再攒一点呢。”
孟夫人摸摸向真的胳膊,又来了精神:“嗯,我们祖孙三人吃了那么多苦头,至少要有一个幸福,外祖母定要给你找个好夫婿,将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秦妈妈适时将温着的药汤端过来:“所以,为了小小姐,夫人你也要好好喝药,打起精神,养好身体。”
孟夫人发泄完郁气精力不济,喝完药很快沉沉睡过去。向真扶着她躺下,仔细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出去。答应秦妈妈近几日会多来张府,向真走出院子。
外面冷空气一吹,头脑清醒不少,胸口的闷气也出了。
沿着石板路朝外面走,向真准备尽礼节照例拜访一下外祖父。等了一会,仆人告诉她,今日太傅大人造访,她外祖父正跟人下棋,大概没时间见她。向真请仆人代她给外祖父转达个口信问安,至于其他亲戚就不想拜访了,准备离开张府。
路过小花园,她决定直接穿过去节约时间,由于心事沉重,前头出现人影时,她没注意到差点撞上去。对方双手扶了一把她的胳膊,稳住身形后,便轻轻拿开,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向真定睛一看,竟然是昨日出现过在医馆的何大人。对方显然也有些吃惊,随即又了然,竟然跟她打起招呼:“小徐大夫,真是好巧啊,竟然在这里碰见。”
就昨日匆匆一个照面,居然就把她给认出来了,而且还知道她姓氏,向真略有些紧张,深怕得罪于他。“何大人,刚刚我没专心看路,无意冲撞了大人,请大人见晾。”向真道完歉,见对方也没怪罪意思,便打算离开。
谁知道对方竟然跟上来,还试图跟她攀谈:“小徐大夫,我听说你们医馆有款润颜霜非常好用,是你亲自研制的?”
向真猜不透他的意思,但又很奇怪:“是的,不知大人从何处听闻?”
“舍妹从闺蜜好友处得到一盒,异常喜爱,多次叮嘱我路过徐氏医馆时帮她带个几盒。昨日我上门为公差,不好开口,不知小徐大夫还有无存货,可否卖我几盒?”何铭礼道出的原因让人信服,但向真仍然觉得怪异。
毕竟此前从未打过交道,突然对她说这么多话,总觉得不对劲。
“可以的,需要送到大人府上吗?”
“不用了,我派人去取吧。”
出了小花园,何铭礼便跟她告别,风度翩翩地离开。莫名其妙做了单生意,向真想着,难道是万媛媛帮她在贵族小姐中宣传的?正思考着,杨雪盈华丽丽的身影猝不及防撞入眼帘。
向真想避开这位大小姐,无奈对方眼尖盯住了她。
杨雪盈一贯盛气凌人,质问:“徐向真,你怎么会在这里?”
“外祖母病了,我今天来探望她,正准备离开这里。”向真今日心思沉重,不想跟任何人起冲突。
一个婢女附在她耳朵边说了些什么,杨雪盈皱起眉头,又把视线落到向真身上:“你从小花园过来,可有遇到什么人?”
向真见她今日与平时有异,又扫了一眼她精心描绘的妆容,华丽丽的裙摆,以及太傅造访,小花园中的何大人,瞬间联想到之前万媛媛的话。何大人八成就是那个太傅孙子,杨雪盈准备说亲的对象,今日两人要在张府相亲!
要是被杨雪盈知道自己遇到何大人的事情,向舅妈告个状,她保准没好果子吃。
以前母亲去世那段时间,外祖母把她接到张府暂住,杨雪盈单单靠告状就把她欺负惨了。
“没有,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向真坚定地否认了,拔腿想走。
杨雪盈出声喝道:“站住,我话还没问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