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满京城》元粒

4、第四章

　　接下来两天，杜珩的病情反反复复，总算慢慢稳定下来，精神肉眼可见的好转。
　　而顾寻跟着陪护了几天，下巴胡茬冒出，面容明显憔悴了。在看到自家主子的身影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杜珩半靠在枕头上，略有些歉意，对顾凌越说道：“这几日辛苦顾寻了，我家里还有一个老仆人，要不换他来照顾我吧？”
　　顾凌越瞟顾寻一眼，后者立马打起精神，拍胸脯表示没问题，“你那家仆，一把老骨头了，就留着打扫院子吧。让顾寻再照看几天，我也比较放心。”

　　顾寻立刻表态度：“杜大人，你放心，我年轻力壮，这几天一点也不辛苦。”
　　杜珩失笑，他这几日虽然烧得迷迷糊糊，但每日夜里有人给他喂药换纱布这些都有印象，日日没办法睡整觉，怎么不辛苦。独自在京城多年，落难时得有这样的挚友帮衬照顾，杜珩深感庆幸。
　　“凌越，事情有查出点眉目吗？”

　　顾凌越肃容，右手指摸摸腰侧剑炳，说道：“经过几日排查，已经基本锁定嫌疑人，与你同科进入兵部的崔佑，有人看到他事发前两天偷偷摸摸进入武库。他一个职方司的人，又不参与武库管理，事发前突然出现在武库，形迹太可疑了。刑部暂时将他拘役在牢里，目前还没审出有用信息。”

　　杜珩有些吃惊：“崔佑，怎么会是他？虽然我们是同科进士，后来闹了点矛盾，平日里我跟他就再也没往来，只记得他一心想调到武选司，近几日跟林大人走得很近。”
　　顾凌越：“我调查过，崔佑这人平时不务正业，擅长阿谀奉承，而且特别小心眼，睚眦必报。你之前跟他有矛盾，说明他可能有这个作案动机。御史弹劾，严尚书在努力保你，而林如森却拼命把责任都往你身上推。”
　　杜珩还是不相信：“都是同僚，就那么点矛盾，不至于把人往死里害吧？”

　　顾凌越吩咐顾寻去门外守着，转而声音放低：“伯钦，你对这个同僚的认识太少了。我调查了他之前的事迹，贪婪程度跟你们那林大人不相上下。自从杨敏行告老回家，皇上宠信孙大人，现在内阁中，孙大人只手遮天，其他人只能忍气吞声。近几日孙大人还把他那瘸腿儿子孙奎从顺天府调到户部。你们那林大人带着崔佑近几日频频跑孙府，千方百计讨好孙家父子。不排除崔佑得到点消息，想从你这里挖点有用的东西去讨好上级。”
　　至于有用的东西，二人都心知肚明。

　　顾凌越：“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证据不充足，崔佑死不承认进过你房间，一口咬定就是路过，又不好对他用刑。林如森已经在运作准备把他从刑部大牢捞出去，到时候你就危险了。本来我不想跟你说这些，但刑部可能随时会来人找你问话。”
　　杜珩神情愤慨，干裂的嘴唇歙动：“我从进入兵部的第一天起，就对这些利益争斗避而远之，从不参与他们，只一心研制火器，没想到还是逃不过算计。”
　　顾凌越安慰他：“你别生气，安心养病，我定会查出真相，不让罪魁祸首逍遥法外。”

　　出了西厢房，顾凌越扫了一圈医馆环境，院子不大，北面是二层主楼，东面厢房门窗紧闭，院中铺了一条石板小路，旁边泥土里种了些不知名草药，杂草拔得干干净净，东北角有口水缸，表面结了一层冰。
　　顾寻向他汇报了昨日情况：“杜大人的烧比之前退下来一些，伤口还是渗出比较多，徐大夫说，这几日还得勤加换药，不能疏忽大意。这医馆的人都挺负责的，昨晚小徐大夫守夜，后半夜又换药又熬药，凌晨才去休息。”
　　顾凌越脑中不期然浮现一张脂粉未施的俏脸，然后把它与小徐大夫对上号，心想难怪今日路过诊室时，里头空空的，不见人影。

　　顾凌越离开后，杜珩精神不济，又闭上眼睛休息。顾寻百无聊赖之下，忍不住打呵欠，头时不时往下掉，复又惊醒。中午冯烨来送饭，见此情景，便对顾寻说道：“顾侍卫，你要不去隔壁厢房睡一觉，我来看护。”
　　顾寻困意来袭，感谢之后，很快去隔壁躺倒。
　　冯烨便取来书本，坐在床边，一边温书，一边察看病人情况。今日徐叔和刘叔都劝他不要干活，专心做文章，但他长期免费吃住在医馆里，不做点事情，过不了心里这一关。

　　午后，杜珩醒来，冯烨扶他解手，又端来汤药给他服下。
　　端走药碗，冯烨问他：“杜大人，你现在要用些饭食吗？”
　　“口里有些苦，暂时没胃口。”杜珩显然对他有些印象，看到茶几上的书本，问他：“小兄弟如何称呼？哪里人？看你读的书是在准备科考？”
　　冯烨恭敬回答：“回大人，在下冯烨，昌平人，去年乡试第三度落榜，目前在准备第四次考试。”
　　杜珩来了兴趣：“你看着年岁不大，乡试竟已经考了三次了。”

　　冯烨答：“烨今年二十有四了，十四岁侥幸考中秀才，后便一直屡试不中。”
　　“我比你大四岁，是成德六年进士，后便一直在兵部武库司任职。你可有文章，我帮你瞧瞧。”
　　杜珩见他谈吐不卑不亢，气质沉稳，做事细致，便想看看他文章水平。
　　“回大人，有的，但大人现不宜费神，需好好休养，待大人好转后，烨再请大人指教文章。”二十四岁就考中进士，杜大人肯定才华出众，冯烨非常感兴趣。但昨晚向真又熬了一夜照顾他，冯烨不想让他劳神，怕影响治疗。

　　“好好，到时候记得给我瞧瞧文章。我也不是一次就考中的，有些考试经验可以跟你分享分享。”杜珩显然对他印象不错，言语间便亲切起来，有结交之意。
　　冯烨态度越发恭敬：“多谢大人，烨感激不尽。”

　　向真一觉昏天暗地睡到下午，醒来后刘叔告诉她，有几个老病人来找她复诊，她爹给处理好了。张府来人传口信，她外祖母孟夫人偶感风寒，不严重，但老人病中格外思念外孙女，希望向真这几天能去张府一趟。
　　张府，除了外祖母，基本没什么好的回忆，向真实在不太想去。

　　东北角有个杂物间，里头放着丹炉，以前她爹经常用来炼丹，甚至炼金。有次她爹弄到少量硝石，干馏得到些酸性液体，再三叮嘱她危险不要碰。但年幼的她出于好奇还是偷偷把手心的一小枚银子丢进去，结果银子消失了，焦急地拿油灯烧烧干，雪白的银金属又出现。
　　那瓶含银的晶体便一直被她偷偷藏着，准备缺银子时再提炼出银子用。

　　后来有次丹炉突然爆炸，把她炸伤之后，她爹便废弃不用，连炼丹的爱好都戒掉了。这个房间便逐渐堆满杂物，近两年，向真又把它利用起来，在里头研究肥皂配方。
　　之前配方制造的肥皂质地太软，保存时间也短，她一直不太满意，尝试了各种配方和材料，终于发现皂料边搅拌边加食盐，静置过滤后，得到的肥皂保存更久一些，而过滤得到的粘稠透明液体经处理后，具有甜味。
　　以甘油为原材料配置的擦脸膏霜，保湿滋润皮肤的效果非常好。

　　万媛媛和杨雪盈的反应让她意识到，润颜霜的利润前景非常可观，但要想量产，还有一些剂量配比问题需要改良。之前她爹从江西购买的纯碱快用完了，江西距离京城路途遥远，还得快点再买一批。油脂可用的有猪油，牛油，松香等，不同的油脂用的配比都不一样，她必须再精确计算一番。
　　感到有非常多的事情需要她做，向真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很快便投入到研究中。

　　顾凌越的预测非常准确，没过多久便有刑部的人出现在医馆。杜珩的病情才刚刚好转，如果被抓进刑部大牢，大概率保不住性命。顾寻非常着急，寻了空隙，从医馆后院跑出去通风报信。
　　杜珩是医馆众人费了巨大功夫，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不忍见他遭罪，徐润和众人想办法拖住刑部的官差。
　　刑部一共来了三人，带头的是一个穿青色官服，气质卓越，风度出众的年轻人。他来之前显然下过功夫，见了徐润，彬彬有礼：“徐大夫，我听说杜珩大人在你们医馆养病？”

　　徐润年轻时在先帝御前行走过，后又经常出入达官贵人的府邸，应对得体：“回大人，是的，不知道这位大人如何称呼？在何处当差？”
　　年轻人斯斯文文，极有涵养，“免贵姓何，在刑部当差，有要事需要向杜珩大人了解一下。”
　　徐润拱手：“杜珩大人伤势非常严重，昏睡的时间居多，清醒的时间居少。小民不敢打扰大人办案，但杜珩大人今日服完药正昏睡中，可否斗胆请大人通融一番，改日再问？”

　　何铭礼面色沉静，不辨喜怒：“想必徐大夫听闻了几日前的爆炸事件，若说受伤重的，炮手当场被碎片击中脑袋毙命，此外还有十余人连累受伤。杜珩大人出此巨大纰漏，连圣上都被惊动，今日本官奉命前来，回去必须要有交代。”
　　向真和薛六躲在门外偷偷观察，见徐润眉间已染上焦虑，还是在想办法拖时间：“启禀何大人，杜珩大人现昏睡中，可否允许小民予以施针，让杜大人清醒过来，好配合大人问话。”
　　何铭礼轻皱眉头：“烦请徐大夫立即带路，本官要先看看杜大人伤势。”

　　向真和薛六立即躲到厢房隔壁，待几人进入杜珩房间后，又跑出来半蹲在窗户下透过空隙偷偷观察情况。
　　只见那何大人掀开棉被，查看了一番杜珩伤口，见翻动中杜珩没什么反应，不得不相信确实情况严重。他似乎像想到什么，便坐到旁边，示意徐润开始给人施针。原本在一旁照看的冯烨很有眼色，主动去拿针具。
　　门外的二人不敢出声，向真着急地给他打手势外加唇语，让他动作慢一点。冯烨思考了下，眨眨眼，表示领悟意思。

　　门里面何大人等了好一会，见人还没回来，脸色开始拉下来。
　　徐润察言观色，立刻说道：“可能是我那学徒刚来不久，不太清楚物品放置的地方，大人别着急，我马上去取。”
　　话音刚落，冯烨拿着针具走了进去。

　　徐润接过针具，洗净手，然后打开布包。冯烨将油灯点燃，小心递到徐润手边。徐润抽出一根银针，眯着眼睛看了看，手指捏着在火焰上来回烤，确认消毒好了，这才准备施针。
　　窗外向真屏住呼吸，眼看着针就要扎到杜珩身上。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顾凌越高大的身影宛若神祇出现在厢房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