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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欧若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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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纬66度34分以北的北极圈,天寒地冻的北国世界,神秘绚烂的"欧若拉"在那里悄然无声地上演着。
欧若拉,罗马神话里的曙光女神,掌管晨光,代表旭日东升前的黎明。晨光是神赐给人类的珍贵礼物,欧若拉则是神给予世间茫然众生的一丝希望与期盼。
黎明划破夜空前,我好像是一直在船上的人,不停祈求着天边那一抹绮丽。
紧靠桅杆,拽紧船帆。微弱的油灯,任凭海浪夹着雨,一次次浸湿我阴暗的心。
船孤独地随海浪摇曳,深邃的夜。
只晓来处,奢望归途。
可我又好像在岸上的人,守着一座早已满是青苔的灯塔,背靠岩石,须发皆白,任随身边人来人往,在我眼前走来走去。
我眼神不移,心随故人远逝,海风轻轻掠着,却。
难掀风浪,难起波涛。
一九九五年一个阴冷的午后,潮湿与寒冷流窜在街道上每一个面无表情的人的血液里。
天上飘着些许雨丝。
雨不大,却也足以让人们露出厌恶的表情,加快着自己的脚步。
这是一个山间小城,低矮的房,阴沉的人。
孩童的哭喊夹杂着几声若隐若现的狗吠鸡鸣,拖拉机缓缓驾驶过去,留下一串浓浓的黑烟和一枚冒着火星的烟头。
妇人又因为一分两毫的事情在街上出口成章,一群衣着怪异的精瘦青年拿着酒瓶摇摇晃晃地走过,对着街上面容姣好的女子吹着口哨。
城南,一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妇产医院。
我出生了。
轰隆的雷声掩盖了我的哭泣,我静静地注视着这个世界,注视着那一对男女。
女人满脸疲惫,却掩盖不住脸上笑意。
男人满脸微笑,却遮挡不了眼里的失望。
“是个女孩。恭喜恭喜。”
穿着白大褂的人抱着我,面无表情把我递给母亲,机械地说着祝福。
男人走了出去,门外,男人的父母坐在走廊凳子上翘首以盼。
“咋样?”
男人的母亲急不可耐地开口,边几乎站了起来。
“是个女娃。”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点上一支烟。烟雾随着男人低沉的声音缓缓飘出。
“怎么会这样?我可是好吃好喝伺候那女人那么久!怎么会?”
男人的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唰一下站起了身,两只手挥舞着,仿佛要撕裂空气中的每一粒尘埃。
“妈···”
男人又吐了一口烟。
男人的父亲猛地抓住妻子的手,不动声色地暗示妻子坐下。
医生走了出来,看着三个人。
像这样的情景自己早已麻木,耸耸肩,留下一句恭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屋内的女人抱着我,默默流下泪水。
当天晚上,女人拖着疲惫地身躯,办理了出院手续,抱着我坐上了回家的车。
女人抱着我下了车,缓缓走到一处小区单元门前,宽大的门透着一股黑色的气息,黑洞洞的锁眼死死盯着我们。
女人缓缓解开背带的扣,试图将我移到背上,大幅度的动作狠狠提醒着女人白天被我撕裂过的身体,她的额头布满汗珠,咬咬牙,将我转至身后背好,一瘸一拐地走进了门后的黑暗中。
刺眼的白炽灯,门口散落着几只鞋,桌上摆着几个苹果,没有一丝人的生气。
我来到了这个世界。
没有鲜花,没有掌声,没有欢迎仪式。
没有公主裙,没有芭比娃娃,也没有爸爸的小棉袄。
只有漫长的夜。
父亲和母亲总会争论不休,因为我又哭了;因为我该上学了;因为今天该谁去接我放学;因为学费该谁交···当然了,幸运的是,他们的争吵也不总是因为我,就比如,父亲某一天回家时衬衣上的唇印···
每天放学回家,我都快步走过父母的房间,到自己房间关上门,伴随着门外东西碎裂的声音和尖叫声,看着辽阔的天,惬意的云。
在父亲母亲周而复始的争吵声中,我结束了三年的幼儿园时光。
我不喜欢那里。
我讨厌那些小孩子眼里的光芒。
我讨厌每次手工后那些小孩子拿着父母的签名得意洋洋的样子,说真的,我真想扇他们几嘴巴。
但我终于熬过了三年,也算顺利。
同时不错的是,以后,父母不会再争吵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在一个叫做法庭的地方,父母在激烈地争吵——比他们以往任何一次争吵都要激烈。
几个穿着黑西服的人争论不休。
一个戴着黑色帽子和眼镜的人敲着一个可爱的小木槌,之后大家便散了。
父亲逃也似地离开了我们。
“以后,宝宝没有爸爸了···宝宝一定要乖···要听外公外婆,舅舅舅母的话···不要给舅舅家添麻烦···”
母亲边把我放到一个胖男人手里,边抹着眼泪,声音抽抽着。
“姐,你放心吧。”
胖男人一只手牵着我,一只手抽着烟,烟头上一层厚厚的唾液。
母亲蹲下来,抚摸着我的脸。
到如今,我已经记不清那晚母亲的脸了。只记得她乌黑的长发,超过膝盖的大衣,和她离开时刺眼地反射着路灯光的亮面行李箱。
我到了胖男人家里。他让我喊他舅舅,喊一个漂亮的阿姨舅母,还有一个牙牙学语的女孩,是我妹妹。
我顺从地喊了舅舅舅母,外公外婆,走过去把我最喜欢的毛绒兔放在了妹妹面前。
我不是个坏孩子。
我也不想别人认为我是个坏孩子。
“这女娃挺懂事。”舅母说着,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不过,但愿多养一个娃你别后悔!”
“苦命的娃啊!”
外婆边说着边牵起我的手。
“饿了吧?想吃什么,外婆给你做!”
黑白的世界一瞬便有了色彩,外婆在我眼中就像曙光,亦或黎明。
外婆的手很温暖,很有力,给人一种非常安心的感觉。
记忆里,外婆的手,温暖了我整个童年。
在舅舅家的日子过得飞快,我常会帮着舅母洗洗碗,晾晾衣服。陪着外公到河边散散步,楼下种种花。和外婆一起晒晒太阳,听她那些老掉牙的故事。
转眼,我马上七岁了。
我来到这个世界,七年。
我已记不清父母亲的模样,记不清他们永无休止的争吵。舅母虽偶有刻薄,但其实也还好,至少我每天可以吃饱饭,有地方睡觉,在妹妹有新玩具的时候我也能蹭着玩那些我从未见过的新奇玩具。
总有人问我,问我讨厌父亲母亲吗?
我不讨厌。
没有回忆,何来讨厌?
我相信你们也尽力陪我走到了,力所能及的地步。
只是,会对我突然愧疚吗,在你们,爱别人的时候。
现在的我很懂事,有着孩子不该有的成熟。
至少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
会帮忙做家务,照顾年幼的妹妹,不贪玩,不贪吃。
谈论起所喜爱的事物,我总是轻轻说起它。
不争不抢,不吵不闹。
寂静的房间里弥漫着黑暗,我看着窗外忽闪着的街灯,墨色的夜空。
我慢慢闭上眼睛,双手合在胸前。
天上的星啊,我想向你许下一个愿望。
今晚,是我七岁的生日。
和我说一次晚安吧。
请你一定要记得。
我叫柳梦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