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的最后一天》荀继

3、幻日

　　笑并不总意味着快乐，就像泪水不总是表示悲伤一样。
　　我上了小学。
　　在舅舅家的日子，我尽量表现得乖巧懂事。我总是会帮助舅母做饭洗碗，自己的衣物尽量自己洗干净晾晒好，到时间及时去收好，每天放学我都自己坐着公交车回家。
　　学校门口散发着香气的小吃摊无法吸引我，或者说，我无法被它所吸引。学校旁小商店里包装精致的玩具向我招着手，我只能甩甩头，坚定地向前走去。
　　这日，我刚进门，便看到舅母坐在餐桌旁，外婆坐在她对面，低着头，像一个犯错的小孩子。
　　“妈。”
　　舅母开口，左手食指不耐烦地敲击着桌面，发出一阵嗒嗒嗒的声响。
　　“我都说了好多次了，不要再去外面捡瓶子，也不要老是背着我们偷偷卖了钱给孩子。”
　　舅母说着，眼角余光瞥了门口的我一眼。
　　我右手放在校服上衣口袋里，紧紧攥着兜里皱巴巴的几毛钞票。
　　那是外婆利用闲暇时间到外面捡一些破瓶子，纸板什么的卖了之后给我的零花钱，这也是我唯一能获得零花钱的方式。
　　我总是舍不得花掉，总会小心翼翼地放在口袋里几天，而后放到一个小罐子里。
　　“丽丽···”
　　外婆支支吾吾地开口，头依旧低着。
　　“我也是···为了孩子好···”
　　“我知道你为了孩子好，但是你这样出去抛头露面去捡垃圾，成何体统？”
　　“我···”
　　“我家也没有说穷到需要出去捡垃圾的地步，你儿子好歹也是机关工作人员，我好歹也是事业单位，你这样子传出去，我们的脸往哪里放？”
　　舅母立着眉毛，目光凌厉。
　　“可洁洁她···真的很可怜···”
　　外婆翕动着嘴唇，声音几乎听不见。
　　“可怜可怜！你就知道柳梦洁！我们家是给她吃不饱还是穿不暖了？我们亏待她了？再说了，这不还有一个王莹吗？她不是孩子？”
　　舅母站了起来，空气凝固起来。紧接着，她又坐了下去。
　　“我去择菜。”
　　外婆用微弱的声音说了这最后一句话，缓缓站起身，向厨房方向走去。
　　舅母说的王莹，是她的女儿，我的妹妹。
　　我识趣地放下书包，也跟着走进了厨房。蹲下，默契而熟练地和外婆一起挑拣着白菜叶。
　　楼道里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听脚步声，应该是妹妹王莹下课回家了。
　　门开了。
　　“闺女，今天幼儿园发生的事情真是好笑···哈哈哈”
　　舅舅亲切地声音钻入我的耳朵。
　　“爸爸，还有还有！马小誊今天打饭时摔了一跤，坐地上哇哇哭，是我扶他起来的，我还把棒棒糖给他啦！”
　　妹妹说着，蹦跳着往舅舅身上靠，崭新的花裙子上下飞舞着。
　　“爸爸，爸爸，我乖不乖？”
　　“乖！莹莹最乖啦！”
　　舅舅说着，从兜里变戏法似地掏出了一盒泡泡糖。
　　“奖励给莹莹的！”
　　“哇！爸爸最好啦！”妹妹说着，眉眼弯成了一道桥，在舅舅的脸上印下一吻。
　　“姐姐！”
　　妹妹进门后看到我，欣喜地往我跑过来。
　　“姐姐！爸爸给我奖励了一盒泡泡糖！我们一起吃吧！”
　　妹妹说着，伸出白胖的小手，撕了一小条泡泡糖递到我面前。
　　“谢谢···莹莹”
　　我抓过那小条泡泡糖，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向妹妹表示感谢。
　　“姐姐，我们一起出去玩吧！去楼下！”
　　妹妹抓住我的一只手，瞪着大眼睛看着我，眼里满是期待。
　　我顿了顿，扭头看了看在客厅沙发上横躺着看电视的舅母，再看了看一旁的外婆，外婆看着我，微微摇了摇头。
　　“莹莹乖啊，姐姐在忙呢，让妈妈陪你去吧。”
　　我拿开了妹妹的手，顺手又抓起一把菜叶。
　　“哇···！”
　　在我把妹妹的手推开的一瞬，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阵声浪突然激烈地爆发开来，我顿时感觉薄薄的耳膜受到成吨的伤害。
　　那是妹妹凄厉的哭声爆发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莹莹你怎么了？”
　　舅舅刚走进书房，听到这边妹妹的哭声，忙又转身跑过来，肚子上的赘肉随着他跑动而微微颤动着。
　　“哇···姐姐···不愿意和我玩···”
　　妹妹抹着眼泪，扑倒在舅舅怀里哭诉。
　　“莹莹让你陪她玩，你陪一下会怎样?”
　　客厅方向，舅母冷漠的声音传来。
　　她没有回头，还是一样盯着电视屏幕，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我看着在舅舅怀里撒娇的妹妹，心说，陪也不是不陪也不是，无论我怎么做都是不好。
　　外婆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
　　“丽丽！你少说两句！”
　　舅舅扭头向舅母喊道。
　　“你出息了是吧啊？敢吼我了？！就因为那个别人的种！”
　　“丽丽！”
　　舅舅喝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拉着妹妹走进书房关上了门。
　　“你厉害！帮你姐擦屁股···”
　　“到头来倒成了我的不是了！你还敢吼我！”
　　舅母依旧对着书房门叫喊着，唾沫星子飞溅。
　　听着舅母的喊声，我也明白，如果没有我，他们家里，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矛盾。
　　我重新坐了下来，用力扯着手里的菜叶，紧咬着嘴唇，视线渐渐模糊，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滚落。
　　外婆见状，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纸巾递过来，边小声说：“别哭了小洁。一会，别人听见又该不高兴了。”
　　我没有接过纸巾，只是扭过头，胡乱擦了擦脸，继续择菜，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往下流着，像珍珠断了线。
　　晚上，我躺在床上，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
　　漆黑的天花板，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要将夜色和我一起吞没进去。
　　妹妹是孩子，她还小。
　　可我也是啊。
　　妹妹有父母，学校里每一个小朋友都有父母。
　　可我没有。
　　记忆里父母的样子越来越模糊，就连他们的争吵，都变得让人无比怀念。
　　我翻了个身，泪水打湿了枕巾，温温热热的。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