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与君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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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倒确实如汉唐二人所想一般——他从来不怕受什么折辱，也惯懂得审时度势，好罢，虽说平常都看不大出来。
因为始皇帝无需看任何人的脸色，但作质子却不同。
嬴政望着镜中那张无论看过多少次依然觉得陌生的脸，比之之前不仅是稚嫩，更是少了些凌厉，嬴政说不上什么不满，长得好看点就行，但尝试着笑了笑，结果便是自己也不忍看。
无他，始皇帝就好像面部肌肉功能缺失了多年一样，他上辈子人生后几十年要么不笑，要么冷笑，要么是被记入史书的所谓“大笑”，他还真没这么柔和笑过。更罔提死后，嬴政便笑的更少些，但实话说，嬴政自认自己是很活泼的，但便是不喜欢笑。如今这般笑实在是奇怪，尤其配上这张孩童面容，便更奇怪些。
嬴政偏不信这个邪，最终好歹练出些小孩样子，他才收敛了神色，木然看着这面铜镜，像是在想什么，黑沉的眼中望不见底。
半晌，他挽起头发来，将一个对于这种年龄说太过了的簪子插在发髻中，看了一会儿，又取下来，搁在一边，转拿了一根玉质的簪子。
实在是惨，嬴政抛着那簪子，他来衍国并没有带什么东西，只有他那早死的母亲留下的一些首饰甚的，不算什么奇珍。嬴政自个儿又不戴什么，但这些东西却并不是毫无用处。
他垂下眼，静静地等着门外的动静。
刘彻倒不知嬴政这边的处境，反正已确定几人身份，那便不用急于一时，反正时间长，让那位始皇帝先遭遭罪也无不可。
岂料没几天，便有了消息，倒让刘彻意外。且说这日头上，刘彻懒得听那太傅说教，寻个理由跑出去，把老太傅气了半死，却又管不得他，便叫刘彻在宫中闲逛。
刘彻万想不到，始皇帝当真厉害。
小太子甩了侍从逛到苑中，当他折了花枝，在那笑时，便觉着有人拍了他的肩，刘彻一愣，手中花枝被人抽走。
“真有闲心，太子彻？”那声音在他耳后响起，刘彻刚转头，花枝就被别在他的鬓处，“今年几岁？”
“虚岁有八。”刘彻看清来人，虽是惊诧，不过很快恢复如初，“始皇帝当真是厉害。”
嬴政不言，他此时身上所穿一身素色曲裾，有些似衍宫中宫女所着，嬴政年龄比之其他二人其实要更大些，身形算高，却还未长开，穿着这身竟也不显得突兀，不注意便也觉像哪个年纪尚小的宫女。
嬴政瞪他一眼，刘彻不慌不忙地接下去：“甚至甘愿扮作如此模样，始皇帝当真是厉害。”
“若不扮成宫女，便是内侍，左右差不了大多。”嬴政似乎对此事没大触动，穿身衣服罢了，又不是真扮成女人，既能得益，扭扭捏捏地作甚么，“你如今在宫中如何？”
“不如何，但是比始皇帝好些。”刘彻哂笑道。
眼见嬴政额角抽动，刘彻又忙道：“没事！始皇帝回去后便好！”
“你能助朕回去？”
“能，但是不完全能。”刘彻诚恳道。
“……废话。”
刘彻笑的差不多了，才正色道：“现在还是悬了些，毕竟情况与你先前在秦时不一样，就算朕助你，逃回去也可能落个与当年燕丹一样结局。”
“虞国很有可能，为保两国邦交，将私逃的质子送回以示友好之意。”连是不是完整送回都不一定。
嬴政自想过这事，便道：“自不是急于现在，等你继位后再说都不迟……一是只等老虞王死，虞太子继位之时，自有办法，二是在虞国内忧外患之时，趁虚而入。”
“哦？我又为什么要费着大力气不讨好的帮你？嬴政。”刘彻笑意盈盈，眼神却逐渐沉下来。
“你个汉家皇帝，也敢与朕拿乔。”嬴政明显的略有不虞，但也明白刘彻所想，“朕自会让你成功，得你想要的，这天下之势，若无虞国助，你难成功，况且，朕比你更知，何为远交近攻，又何为合纵连横之术。”
“所以？”刘彻听明白嬴政话语中暗含的意思。
“但朕，并不准备再做一次始皇帝，或许，把这机会留给你这后辈，朕会教给你，罢了，也不能说教，朕能让你知晓一些东西，我倒想看看你能折腾出什么花来。”
“好，划算！朕帮你！”刘彻当即眉笑眼开，“不过始皇帝这般出来一次，只是为了找朕？”
“还有李世民。”嬴政折了树枝，“为了见你，不值得朕废这么多心思。”
“所以始皇帝差不多摸清这宫里情形了？”刘彻不理会他的说辞，“想来若用不了多久，你便能自己逃了。”
嬴政若真只是要与他们两人说些什么，不会如此冒险，他要做什么，定是通过权衡利弊的——例如，借着宫人身份之便，将衍宫布局先了解了清楚。
“怎么会。”嬴政脸色不变。
刘彻十分佩服嬴政这面无表情说瞎话还格外让人信服的能力。
“嬴政，你倒真是。”刘彻微哂，“世民老弟今日可不来，你要说什么，由我转达如何？”
嬴政瞥了他一眼，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刘彻本没想得他什么话，却忽听他笑道：“那可劳烦——替我问问，李济日后是否愿来虞国为我所用？”
刘彻被嬴政这明目张胆挖墙角之举弄得一懵，还未反应过来，原本那枝花便被嬴政又抽出，在刘彻面前晃了晃：“你这汉家皇帝，审美不错，可惜这花，还是差了些。”
紧接着，那朵花便被嬴政攥紧，揉碎，最后只有破碎的花瓣从摊开的掌心中飘落，嬴政的神色重归冷漠。
“刘彻，我会帮你，前提是，你能让朕信服。”嬴政的眉眼间显出点从前的阴郁与威压，甚至是这副看上去有些柔弱的小孩模样，也叫人觉得骇人，刘彻却一点没有被影响到的样子，甚至笑了起来。
“朕今日才知晓，原来始皇帝，竟是一点也不信朕的。”
“你要我信，便拿出本事来，否则，哪怕李世民，也信服不得你。”
刘彻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嬴政小瞧了，又气又好笑，道：“那朕可要叫你开开眼。”
嬴政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朕拭目以待——不过这时候可不能多说了，再不回去，要出了什么事，在这宫中，我可担不起这责任。”
刘彻莫名觉得自己似乎又被内涵了什么，但又摸不着什么头脑，便见那树枝被嬴政抛在泥中，那人也只给刘彻留个背影，刘彻想起什么一般，忽而喊道：“你腿好了吗？”
不出所料，又换的嬴政一个踉跄。
刘彻靠着那花树，甚为满意，抬眼看了被始皇帝嫌弃的花，花是好看的，但是就如嬴政所说，差点颜色。
靠着休息了片刻，刘彻也直起身来，走了出去，那树枝被他踩进泥中。
嬴政靠着根玉簪跟那与他现下身形相仿的小宫女换了身未穿过的衣裳，专用来在宫中“闲逛”使的，他自不怕被宫人发现，许是有些自负，但他确实有自负之本。
回到居所时，那小宫女站在门前急得团团转，见嬴政回来了，才松下一口气来：“你可吓死我！半日也不回来。”
“在宫中不认路，回来晚了些。”嬴政进了殿门，那宫女也跟着进去。
“我本就不想让你去的。”这小宫女看着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也不知怎的就进了这宫中。
嬴政没有多说什么，挥了挥手：“多……谢。”
那小宫女眼睛眨了眨，也不说话，半晌轻轻哼一声：“你倒是胆大。”
以往难得有下人与嬴政这般冒犯的说话，嬴政自也不计较什么，权当与小孩聊天，解了方才为了装作宫人盘的发髻，神色自若：“你还不回去，不会受罚么？”
“不会，左右也没有我什么事，那些姐姐纯把我当个宝样的，也不让我做什么事，只是每日来这边宫中送膳罢了。”她撑着下巴看嬴政，“你偏要扮成宫女出去做什么？”
“不做什么。”嬴政没跟她多说。
宫女也不多问，反正她得了便宜，再多说什么也无益：“反正你小心点，还有！出了事不要牵连到我！”
嬴政看着这小女孩认真的样子，不知想起了谁，露出些好笑的神色，道：“知道了。你若不想与我牵扯上关系，就应现在便走。”
宫女以一种你不识好人心的眼神瞪他一眼，像是负气般跑出去了。
到底孩子心性，嬴政想。
他无暇多想他人，闭目养了会儿神，便自一旁取了纸和笔来——这世界倒好，还有纸用，轻巧些，嬴政循着今日的记忆，在纸上绘了些什么，又做些标注，无他，如今他的记忆不比之前，总得写下来，叫自己更明晰一些。
大致将自己如今摸索到的地方先捋了个清楚，嬴政沾了红墨，在图中一处，圈出一红圈来——上林宫。
这处，可比衍王宫中其他地方，要更重要些。
待墨迹干了，嬴政又将这图铺在眼前看了半晌，最后折了，用来招惹了旁边的油灯，火舌舔舐着黄纸，差点便燎着嬴政的手。
其实嬴政没有太多想法，不过等着以备不时之需罢了，他向来多思多虑，总要掌握着局下的一些什么东西，才算安心。此番冒险绕一番衍宫，并不算亏，只可惜再往外的情景，他并不大清楚。
如此又将衍宫与虞王宫一对比，旁的不说，就觉出这衍王与王后对太子彻的重视来。
若是按嬴政来看，与周围其余殿宇相衬，上林宫所处位置，应是宫中龙聚之处，而四面环之，似囚却又开阔，由特定处来划分便是以上林宫为中心又一宫殿群来。
这样想来，刘彻这太子之位是稳的不能再稳，将来做衍王，已是既定的事。
好罢，说不定今日自己与刘彻见个面，也能叫如今这衍王知晓。
嬴政猜的着实不错，不过衍王听的，便是另一个版本，还把刘彻叫来好生说了一通，不过是照常的不要在宫中乱跑什么又扯到你若有什么喜欢之人便说不用顾及其他，将刘彻弄得一头雾水，却敏锐地捕捉到宫女一词，当即恍然大悟——这衍王大抵是听些人说了什么，误会了。嬴政穿了身宫女装扮，与他聊了许久，两人还颇为开心的模样，怕是被有心人告诉了衍王。
刘彻明白些后，霎时有些哭笑不得，心想自己哪怕喜欢男人，就算喜欢李世民也不会喜欢嬴政这般吓人的，当然，作个比较，他也不会喜欢李世民。
刘彻又察觉到自己思绪飘远了，连忙打住，好歹想点正经事，所幸是没有将他们说了什么也让衍王知晓，这也叫刘彻留了个心眼，他分明是觉四下无人才与嬴政在那胡天侃地的，如今想来，倒是他大意了，分明做了五十多年皇帝，怎么一朝成了小孩，脑子也跟着缩了，反倒疏忽了这些。
君主么……
一个君王，他是不会允许一个重要的人身边没有自己的眼线的，无论是何重要法。更何况衍王对这个唯一的孩子太子彻尤其重视，哪怕面上对太子彻温和，暗地里不知安排了多少人盯着太子彻的一言一行，刘彻早便知道，但既是如此，他还是常会忽略此事，若他真是那个七岁小孩，便一切都好，也没什么不妥的，偏偏他不是。
刘彻心中抵触，面上却不显，仍做那小孩模样：“怎么会——那些下人瞎说的，彻儿才没有喜欢的人，若彻儿有喜欢的人，定向父王直接讨了，哪会这么藏着掖着的。”
刘彻这话倒是没撒谎，他要是真喜欢谁，定是要将人捧到所有人都知晓的程度，他确是这般张扬性格。
衍王笑了两声，连声道：“好，好，不愧是吾儿，便记住了，想要什么，便直说，你是太子，日后你便是衍王，你要知道，将来，你会是王。”
太子彻托腮：“衍国的王？”
“没错，将来，你便是衍国的王。”衍王喜于刘彻有这般的想法，“这衍国疆土，尽归你所有。”
刘彻笑了，面上看上去却只像是孩童天真无邪的笑：“不够，彻儿将来要做，这天下的王。”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与君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