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无期》忽然夕时

4、第 4 章

　　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年轻男孩正坐在医院小花园的台阶上，看着几个小男孩踢球。他的半边脸镀在金光里，眉眼被碎发挡住，夕阳在他的背后聚集成了一个光圈。

　　一个小男孩跑过来拉他，“盛勋哥哥，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过来跟我们一起踢球吧。”

　　男孩看着小烈扬起的小脸，笑着揉了揉他的头。

　　“好。”

　　小烈兴高采烈地抱着球拉着盛勋走开。

　　这家公立医院的环境和条件，比兰淇想象中还要差。

　　楼下有一群孩子在叽叽喳喳地踢球；医生们匆匆忙忙穿梭于各个病房之间，病人很多，有人甚至睡在走廊里。医生们一脸冷漠，对此情景已经麻木，视而不见。

　　她坐在轮椅上，舅舅推着她走过长长的走廊，直到停在一间病房门口。抬头，病房号是208。听说病房是两人一间的。

　　“没有单人间吗？”她冷漠地开口。

　　“医院说单人病房已经满了，只有这一间最适合你了。”

　　“最适合？”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舅舅顿了顿，默默打开门将她推了进去。

　　而此时，林子岚从走廊拐角处走出来，一身贵公子的着装，和这家医院看起来格格不入。他的眼睛直直盯着208病房的门。

　　黄昏的夕阳填满了整个病房。

　　她被夕阳晃的眯起了眼，抬头去挡阳光。病房很小，放了两张床，另外一张是空的，床头柜上放了一个本子，和一个瓷杯子。

　　舅舅将她安置在床上之后，坐在床边削起苹果，他沉默着，看起来脸色很不好。看着她惨白似纸一样的干瘪脸颊，瘦了整整一圈以至于脸上的轮廓有了凹陷，忍不住又一次红了眼眶。

　　“淇淇…”他缓缓开口，又顿住了。良久之后，才抬起手轻轻地抚了抚女孩的头。

　　“舅舅这几天，已经把你爸妈他们的后事处理好了，”他犹豫着开口，“他们的骨灰盒，我暂时先放在家里了，等资金稍微充裕一点，我再…给他们买块墓。”

　　女孩低下头，嘴角硬生生扯出一点弧度。她紧紧地抿着发白的双唇，牙齿狠狠地咬在一起。

　　“淇淇…”舅舅大概还想说些什么，可看到她的表情，终是没有开口，起身离开了病房。

　　她明白，舅舅大概也不想让她看到他难过。她看着手机发呆，再次打给林子岚。出事都已经好几天了，他没有理由连一个电话都没有。

　　电话通着，可是没人接。就好像是…故意不接电话一样。

　　此刻，林子岚站在走廊拐角墙后，他的手机响了。他抬手一看，是兰淇的电话。他没有接听，拿着手机的手垂在身侧。

　　而盛勋正从走廊另一头走来，在路过林子岚的时候，略带疑惑地瞥了他一眼。

　　一股莫名的难受涌上胸口，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开始剧烈颤抖起来，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疼痛，豆大的汗珠从她脸上滑落。

　　兰淇小声呻吟，伸手去按呼叫器，可明明就在她手边不到一臂距离的呼叫器，她却怎么也摸不到…

　　疼…伴随着颤抖的，还有撕裂肺腑的疼痛。她喊不出来，嗓子像是被人狠狠攥住，连支离破碎的音节都无法发出。

　　怎么回事……她的大脑一片昏沉。在视线渐渐变得模糊时，一个瘦高的身影突然窜到了女孩的面前。

　　她已经看不太清面前的身影是谁，此刻大脑里像是有无数虫子在啃噬，杂乱震刺的声音在耳边叫嚣。

　　或许是出于本能，她伸出手，死死勾住了他的衣角，可怜的意识残存无几。

　　就在她即将昏厥的时候，一股力量拉扯着她，她被带入一个结实的怀抱，坚硬的胸膛重重地撞向了她。

　　兰淇怔住了，巨大的冲击使她的意识渐渐回笼。

　　她能感受到圈着她的那双手臂渐渐收紧，像是要阻止她的颤抖。很神奇地，她被桎梏在怀里，呼吸居然渐渐平复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砰”，门被一个猛力推开。

　　有一个身影明显比其他人跑得快得多，在兰淇还没反应过来时就狠狠地扯开了圈着她的手臂，那包围着她的温暖感觉瞬间被抽离开来。

　　“咚”地一声，那个身影应声倒地。

　　“你他妈在干什么？！”气急败坏的咆哮响彻在耳边。这个声音，听起来比任何人都要熟悉，毫无疑问，那是她心心念念的声音。

　　林子岚。

　　他满脸怒气，疾步超兰淇走来，不由分说把她按到他的怀里，霸道极了。

　　“天啊…”

　　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个女护士，她看到那个身影倒地，生生倒吸了一口冷气。下一秒，就冲过来揽住了倒在地上的身体。

　　兰淇这才看清楚，那个刚才搂住她的人，也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孩。他此时软塌塌地倒在宋寒琴的臂弯里，阳光投下来，在他白皙的眼睑下方折射出一片阴影。

　　“他…怎么了？”兰淇小声询问。

　　揽着男孩的护士脸上已经无比阴翳，她周身散发着一股冷气，与这个明媚的房间格格不入。她按下了手里的急救呼叫，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整个病房都陷入了沉默。

　　她再次站起来的时候，狠戾地丢下一句：“无故殴打病人，如果他出了事，你要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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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楼下的小花园，小烈停下踢球，抬头看了看盛勋的窗子。

　　另一个小男孩跑了过来，问道：“怎么啦？”

　　“盛勋哥哥怎么还不下来，他不是说要请我们吃薯片的吗？”小烈皱了皱眉。

　　小男孩顺着小烈的视线去看盛勋的窗子，两个人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应该很快就会下来吧，我们先玩吧。”

　　小男孩去拉小烈，小烈跟着他走了几步，似乎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猛地挣脱了小男孩的手，转身朝楼里跑去。

　　他们走后，林子岚才放开了兰淇，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他坐在她的床边，眼神有些躲闪。

　　“刚刚…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兰淇摇头。

　　他不信，继续追问道，“真的没有吗？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冲突所以你才情绪激烈吗？”

　　她轻叹，再次摇了摇头，“他没有欺负我，我们也没有发生冲突。”

　　林子岚似乎还想说什么，可看到女孩垂下头，话到嘴边终是没有说出口。

　　“你…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火，还打了他？你之前从来不跟人动手的。”

　　今天的他很反常，如果是平常，林子岚是绝对不可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动手的，他是无比明辨是非的人。

　　“我…”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眼神明灭变幻，“我以为他是趁你不舒服的时候…欺负你了。”他难得露出难言之情，说话都不如往日有气势。

　　兰淇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怎么了？”林子岚不自然地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你…这几天都去哪了，怎么都没有接我电话？”

　　他的神情暗了几分，“我…这几天在公司，有些急事需要处理。”

　　“那…”她失落地低下头，“夕妍还在上海吗？”

　　林子岚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表情夹杂着一丝不自然。

　　“对，她还在那边处理事情，我还…没有告诉她。”

　　她叹了一口气，紧紧抿着唇。

　　突然，病房门被推开。

　　兰淇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正站在门口，俨然一副刚跑过来气喘吁吁的样子。

　　他看到兰淇和林子岚，微微一愣。

　　“小朋友，你找谁啊？”林子岚先开口了。

　　小男孩有些迟疑，来回打量着我们，“这…不是盛勋哥哥的病房吗？”

　　“盛勋哥哥？”

　　兰淇疑惑，脑中闪过刚刚那个抱住她的身影，“啊…他…”兰淇支吾着，心中泛起一丝愧疚。

　　林子岚自然地接过话，“他去做检查了，你有什么事吗？“

　　“去做检查？”小烈惊讶道，一脸的不相信，”可是…”

　　而林子岚则是一脸淡然，看不出有一分一毫的愧疚感，他扯了扯自己的领带，“他不在，有什么事你等他回来再说吧。”

　　大概是林子岚的气势把小男孩劝退了，男孩咬了咬牙，跑开了。

　　“现在的小孩子，真挺奇怪的。”他轻笑一声。

　　兰淇默默地盯着林子岚，没有开口。

　　小烈一直跑到护士站，抬眼就看到宋寒琴正伏在桌上写着什么东西。

　　他连忙跑过去，“寒琴姐姐。”

　　宋寒琴闻声抬头，小烈正满头汗站在护士站柜台外。

　　“小烈，你怎么又乱跑了？”宋寒琴起身，“快过来，看看跑的一头汗。”

　　小烈走进她，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姐姐，你知道盛勋哥哥去哪了吗？”

　　宋寒琴一愣，给他擦汗的手微微一顿，“盛勋哥哥…去做治疗，你找他吗？“

　　小烈听完，脸上瞬间有了失落的表情。他泄气地垂下了头，小脸耷拉了下来，没有了刚刚跑来跑去的欢腾劲儿。

　　“他刚刚说要给我买薯片的，怎么会去做治疗…”

　　正在宋寒琴不知道怎么安慰小家伙的时候，一只手揉了揉小烈的头。小烈转身，在看清楚来人之后，一脸惊喜。

　　“楚焱哥哥！”

　　楚焱低头看着小烈，咧开嘴笑了。他蹲下身子，从白大褂胸口的衣兜里摸出了20块钱纸币，递给小烈。

　　“给，这是盛勋哥哥去做治疗前，托我拿给小烈，让小烈去买薯片吃的。”

　　小烈的眼里瞬间神采奕奕，高兴地跳了起来。

　　“真的吗！”

　　“当然了，我什么时候骗过小烈呢。”

　　属于孩童般纯真又不谙世事的笑容荡漾在小烈的脸上，他笑得那么开心。

　　“谢谢楚焱哥哥！”

　　两个人看着他兴奋地跑走，宋寒琴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怎么也老惯着小烈。”

　　楚焱转头，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烈这孩子多可爱啊。”

　　“这倒是，”宋寒琴点了点头，又坐下写起了病历，“不过，你怎么过来了？”

　　“私立那边转来一个病人，我过来看看。”

　　她头也没抬，“叫什么？”

　　“兰淇。”

　　宋寒琴一愣，停下了手中的笔。

　　今天的阳光格外刺眼，一直到下午五点多的时候才渐渐西下。

　　兰淇躺在床上小憩，林子岚端着一盆水推门进来，带着一股走廊里混着酒精味的凉风，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很细心地观察到了女孩的表情，快步走过来把盆子放在床头，帮她把被子仔细地掖好，带着温度的手掌覆上她的额头，才微微舒缓了神情。

　　“还冷吗？”他轻声问道。

　　兰淇望着他充满关切的眼睛，突然鼻子酸了。

　　“林子岚…”

　　“嗯？”他凑近兰淇。

　　“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这样窘迫黑暗的日子里，没有扔下我。

　　或许是她太敏感了，林子岚上扬的嘴角突然僵硬了一瞬。在她晃神的瞬间，随即又恢复了方才的笑容，握着她的手掌慢慢收紧。

　　是她眼睛花了吗？为什么，在他透亮深邃的棕色眸子里，有淡淡的悲伤在流转。

　　“你…怎么了？”

　　他愣了一下，掌心抚上女孩有些凌乱的鸡窝头，“没事，我…只是希望你好。”

　　只是希望你好……

　　他掌心的温度从她的发丝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是久违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