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无期》忽然夕时

5、第 5 章

　　入夜。

　　兰淇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门那边传来了旋转把手的声响，随后是轻轻的脚步夹杂着重物滚动的声音——是护士推着她的“室友”进来了。

　　她微微眯眼，嗯，不出所料，果然还是那个一脸阴沉的女人。

　　那个躺在床上的男孩，头上裹着白色的纱布，层层叠叠缠绕在他的棕发之中，显得格外醒目。

　　怎么回事，只是一拳就打到要裹纱布的地步了么？兰淇疑惑地打量着那个护士，试图从她那里寻找着答案。

　　那护士连头都没抬，“他刚做完引流，让他好好休息吧。”

　　呵，她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情打扰别人？兰淇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转头闭上了眼。

　　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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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豪华的别墅内，只有昏暗的灯光，地上满是散落的空酒瓶。

　　黑暗中的人影，坐在床边不停地给自己灌着酒。林子岚整个人已经意识不清，醉醺醺的一脸颓废。他猛地灌了一口酒，酒顺着他的衬衫领口流了下来。

　　他记不清楚怎样和父亲吵架的了，那些画面像是有断层的梦，在他脑海里不停回放。

　　”爸，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你不明白吗？兰氏集团是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当年那些交易的法人是林迅豪。如果项目一旦被他拿到，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你们不是很多年的好兄弟吗，当年你还因为这些让我跟兰淇在一起！”

　　“儿子，一个人如何下好一盘棋，就是看他身边的棋子是不是好棋子。棋子的价值就是用来谋划棋局的，懂吗？”

　　“所以，我也是一颗棋子，对吗？”

　　“离开兰淇吧，趁她现在还没有恨你…”

　　天边渐渐翻出鱼肚白，兰淇再次惊醒了。病房里一片寂静。她看了看表，才五点半。

　　她明明很累很困，但是却怎么也睡不安稳。滴答滴答，她闭上眼，房间安静地能清晰地听到秒针走动的声音。

　　还有，旁边浅浅的呼吸声。

　　兰淇烦躁不安地深吸一口气，却不料吸岔了气，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嗽伴随着肋骨处的疼痛令她不可抑制地叫了出来。

　　旁边的床位明显有了些动静。

　　盛勋眨着迷茫的双眼看了看面部扭曲到狰狞的女孩，一瞬间清醒了。

　　他挣扎着要坐起来，或许是起身的幅度太大，他还没完全坐起来就倒吸了一口冷气，一只手狠狠地扶住了头。他缓了一下，伸手按了呼叫器。

　　隐约之中，兰淇听到他在说着什么，可是她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肋骨像是再一次碎掉一样，疼痛令她头晕眼花，目光所能触及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直到楚焱跑来，帮她戴上氧气罩之后，兰淇的视线才逐渐稳定清晰起来。

　　楚焱的眉头皱地很紧，眉眼里是满满的担心，转头问旁边的盛勋，“她是怎么了？”

　　盛勋坐在床上，摇了摇头。

　　楚焱轻叹了一口气，在兰淇床边坐下。

　　“你怎么哭了？”楚焱从床头的纸抽里抽出一张纸，小心地给女孩擦拭着。

　　我哭了？兰淇一愣，抬手去摸，果然一片湿润。她努力勾了勾嘴角，以示无碍。

　　楚焱没再说什么，眉头却一直没有松开。他观察着兰淇的状态，在确认她呼吸平稳之后，从床边站了起来，给她摘下了氧气罩。

　　他弯下腰来俯视着兰淇，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兰淇，以后要避免大的情绪浮动，知道吗？”

　　兰淇点头，她看到她的脸完整地落在楚焱的眸底，漾着水光。

　　楚焱离开之后，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还剩下一个。

　　兰淇闭着眼，语气里有着不耐烦，“你看够了没？”

　　盛勋的眉毛不可察觉地皱了一下，目光依旧继续打量着她。

　　兰淇睁开眼，扯着假笑望向他，却突然撞进了他的眸子。她这才第一次看清，原来他有着这样一双潭水般幽深澄澈的眸子，像是淬着整个星空，干净地没有一点杂质。

　　她怔然，有多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眼睛了…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看清他的样子。兰淇回神，让自己从思绪中抽身，“你能不能不要再看着我了？”

　　他的眸光晃了晃，把头转向一旁，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喂，”她突然有些烦躁，“你刚才一直看着我，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盛勋一动不动，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啊？”

　　他闭着眼，轻轻开口，“不是你叫我不要看你的吗？”

　　兰淇一时语塞，又气自己为什么要对着陌生人发脾气，干脆蒙上头缩在被子里不再说话。

　　女孩没有看到的是，盛勋在她蒙上头之后，睁开眼看向被子里的那一坨，忍不住勾唇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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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淇淇，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兰淇刚进家门换好了鞋，抬眼看向厨房，是母亲在煮着什么东西。

　　“嗯，挺好的。老妈你在做什么，这么香。”

　　“快过来，”母亲眉眼弯弯，招呼她过去，将手里捧着的碗递给她。

　　“是腊八粥啊！”兰淇接过碗，使劲嗅着。目光瞥到桌角放着的那盘煎得金黄的桂花糖年糕，不禁眼前一亮。

　　“居然还有桂花年糕！”

　　她说着，便伸手去拿。却不料，还没来得及触碰，盘子就被打翻在地。

　　“不要！”兰淇尖叫出声，连忙弯腰去接，不料，粥也被她打翻了。

　　她一时间目瞪口呆蹲在地上，肋骨处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歪倒在地上挣扎着。

　　回头看去，厨房里也已经没有了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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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勋坐在台阶上，看着小烈和几个男孩踢球。

　　突然，球朝他快速滚了过来。盛勋敏捷地用脚踩住球，将球拿了起来。小烈跑了过来，看到盛勋很惊喜。

　　“盛勋哥哥！”小烈扬起了笑脸。

　　“给，”盛勋将球递给小烈，一如既往地揉了揉小烈的头发，“球技有长进了。”

　　小烈的目光注意到了盛勋头上的纱布，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原来昨天寒琴姐姐没有骗我，你是去做治疗了啊。”

　　“嗯？”

　　“疼吗？”小烈依旧皱着眉。

　　盛勋一愣，笑着指了指头上的纱布，“这个？”

　　小烈点点头，然后盛勋摇摇头。

　　“对了，”盛勋想到什么，伸手去摸裤兜，“昨天…“

　　“不过，还是谢谢盛勋哥哥请我吃薯片！”小烈没等他说完，就插了话。

　　盛勋的手停留在裤兜，有些疑惑地看着小烈。

　　“怎么啦？”小烈歪歪头，“你不是去治疗之前让楚焱哥哥把钱带给我的吗？”

　　“啊…“盛勋恍然，转而笑了起来，“对啊，我差点都忘了。”

　　小烈也没察觉的有什么不对，冲盛勋嘿嘿笑着：“盛勋哥哥，你跟我们一起踢球吗？”

　　盛勋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纱布。

　　小烈抱上球，“那我去玩啦！”

　　盛勋点点头，注视着小烈的背影渐渐远去。他从兜里掏出一张50元纸币，看着那张纸币发呆。

　　正到了午饭点，楚焱打好了饭，在食堂找了一个角落坐了下来。刚吃了一口，面前就出现了一个阴影。

　　楚焱抬头看，盛勋正一脸正色地盯着他，然后面无表情地在他对面坐下。楚焱一脸不解，嘴里的食物都忘了嚼。

　　盛勋开口的第一句话，冰冷地让人觉得悚然。

　　”为什么说谎？”他绷着脸。

　　楚焱一时怔住，“啊？”

　　盛勋继续面无表情，“对一个十岁的小孩子说谎，好意思么？”

　　“啊，你是说小烈？”楚焱恍然，“我那不是善意的谎言吗，难不成跟小烈说，你盛勋哥哥被人打晕了，正在抢救？”

　　盛勋听完这句话，绷着的脸上终于恢复了笑容，他从兜里掏出50元的纸币放在桌上，挑了挑眉。

　　“多谢。”

　　“切，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楚焱拿起纸币，冲盛勋晃了晃，学着小烈的语气，“我还赚了30啊，谢谢盛勋哥哥请我吃薯片！”

　　盛勋白了他一眼，比划了一个要打他的姿势。

　　楚焱一脸委屈地缩了缩身子，佯装害怕，“哎呀呀，你就是这么对我们小烈的吗，太凶了吧。”

　　“哎不过，听说我病房新来的那个女孩，是你转过来的？”盛勋一只手撑着下巴，凑近，好奇地盯着楚焱。

　　“你说兰淇啊，”楚焱边吃边说，“对，话说盛院长跟我说把她安排到208的时候我还很惊讶，说吧，这事是不是你搞的？”

　　盛勋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你也看到了，现在住院病人这么多，哪有空床位？“

　　“拉倒，要是孤单了你就直说，”楚焱打趣道，“不过…她家里发生了很大的变故，挺难过的，情绪也不太稳定，你尽量多包容她。”

　　盛勋睨了他一眼，“我看起来不包容吗？”

　　楚焱啧啧两声，“我看出来了，你就对我不包容。”他说完，低下头认真吃饭，盛勋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所以，她是很爱吃年糕吗？”

　　“什么？”楚焱抬起头，嘴里塞了满满一口饭。

　　“我听到她梦里还在说什么桂花年糕来着…”

　　“桂花年糕？”楚焱含糊不清地重复，“你认真的吗？”

　　盛勋瞥了他一眼，起身。

　　“吃你的饭吧。”

　　楚焱看了看自己餐盘里的饭，自言自语，“桂花…年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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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焱站在一家糕点店门口，看着橱窗里的食物，认真地一个一个打量着它们。目光扫过一个手写的小牌，他伸手指着其中一个盘子。

　　“老板，那个就是桂花年糕吗？”

　　老板头也不抬，“对。”

　　“那我要两块吧。”

　　老板抬起头，放下手里的书，指了指一旁的保温桶，“要喝点什么吗？刚煮好的热牛奶来一杯吗？”

　　午后，兰淇睁开朦胧的双眼，下意识地往旁边看了一眼，那个男生，他不在。

　　窗外的阳光，温暖又灿烂，似乎与之前一模一样。光秃秃的树枝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光。可她知道，一切都改变了。

　　那段有着欢笑充满幸福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楚焱轻轻推门进来，手上抱着一个保温盒，兴冲冲走进来：“兰淇，吃饭了。”

　　兰淇淡然地接过餐盒，打开盖子，里面竟躺着两块…桂花年糕。她禁不住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怎么…会有年糕？”

　　楚焱看到女孩惊讶的样子，在一旁忍俊不禁。

　　她顾不得拿筷子，伸手就抓向那块年糕。

　　“哎…慢点，”楚焱递给兰淇一个杯子，“这还有牛奶，别噎着。”

　　“牛奶就算了…我不喜欢牛奶，”兰淇边嚼边说，“这个世界上我有两个东西不喜欢，一是牛奶，二是海鲜粥。”

　　楚焱的手顿了顿，然后默默收了回来。

　　门口有脚步声渐进，还有塑料袋发出的沙沙声。

　　盛勋一边吃着薯片，一边踱着步子悠闲地走了进来，看到坐在床上的女孩不顾形象地用手拿着东西在吃，他禁不住勾了勾唇角。

　　楚焱看到盛勋过来，原本有些尴尬的表情突然有了缓和，他赶紧笑着招呼盛勋，将手里捧着的杯子双手递给他。

　　“你小子终于回来啦，快，我给你买了牛奶，趁热喝。”

　　盛勋不紧不慢地从袋子里拿出一片薯片，送进嘴里嚼着，一脸狐疑。

　　“真是给我买的？”

　　楚焱假笑，还顺带腾出一只手拍了拍盛勋的肩膀，“当然了，你不是爱喝吗？”

　　“谁说的？我爱吃的是桂花年糕。”盛勋坐下，笑着冲楚焱挑了挑眉。

　　兰淇听到桂花年糕的字眼，抬头看了一眼盛勋，他正冲她笑得一脸无害。她低头看了看饭盒里那一块还没动过的年糕，神色有些犹豫，“你也爱吃…桂花年糕？”

　　盛勋没有回答，依旧笑着。

　　“那这块…给你？”兰淇将手里的饭盒往前送了送，实在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盛勋盯了她一会，头终于撇开转向楚焱，“你吃吧，我今天比较想喝牛奶。”他冲楚焱眨了眨眼，从楚焱手中拿过牛奶喝起来。

　　经过他这么一打岔，兰淇突然也没了吃东西的心思。她悻悻地收回端着饭盒的手，看着那块年糕发呆。

　　突然，门被一个护士大力推开，他们同时看向门外。

　　“楚医生，三号病房紧急情况！”她大声喊着，然后闪身消失在门口。

　　“来了！”楚焱回头看了我们一眼，起身跑出了病房。

　　一切都是那么突然，突然间，病房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盛勋一口气喝完牛奶，把杯子放在床头，他撑住下巴，“你刚刚说不喜欢什么？一是什么，二是什么来着？”

　　兰淇回神，有些不耐烦，“这不关你的事吧？”

　　“确实，”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是牛奶，二是海鲜粥嘛。”

　　兰淇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他则是一脸无所谓地笑着，“你知不知道，多喝牛奶才长得高啊。”

　　看着女孩皱着眉头瞪他的样子，似乎有些滑稽，他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将手里的薯片递给她，“给你。”

　　兰淇白了他一眼，扭过头不再说话。

　　“那你能给我一块年糕吗？”

　　他可真是烦啊。

　　兰淇睁开眼，斜睨着他，午后的阳光照射在他棕色的发丝上，他的整个轮廓都是朦胧的，令人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境。

　　“你不是更想喝牛奶吗？”她淡淡开口。

　　他认真起来，“确实，但是我还没吃饱。”

　　她看进他的双眸，深邃而清澈。他的眼睛好像有种魔力，能让人感到莫名的安心。

　　兰淇无奈，抬手将饭盒递给了他。他笑嘻嘻地接了过来，用筷子夹起年糕咬了一口，连连点头，“味道不错。”

　　她忍不住观察着他的表情，目光停留在他头上裹着的一圈白色纱布，内心突如其来泛起一阵愧疚。

　　“那个…”兰淇顿了顿，这话实在有些不好说出口。盛勋看向她，等着她的下文。

　　“昨天…对不起。”女孩低着头，声如细蚊。

　　“什么？”他似乎没有听清，嚼着年糕凑近了她。

　　兰淇抬头，指了指他头上的纱布。可是他却毫不在意地笑了，指了指自己的腮帮子。

　　“咱俩扯平了。”

　　他的那个笑容，在她的脑海里，格外深刻。

　　又是像往常一样，半夜醒来就再也睡不着。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到底还要持续多久，又或者，还能坚持多久。她看向窗外的月亮，泪水不自觉地滑落。

　　如果真的再也不能跳舞，她到底该怎么继续活下去呢…

　　芭蕾舞…

　　哦对了！她突然想到，包里还有一张云初的芭蕾舞演出票，那是她最喜欢的芭蕾舞演员，那张票，她当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抢到一张。

　　那场演出，大概也就在不久之后。

　　兰淇有些激动地伸手去抓床头的包，却因为动作过大，扯到了肋骨，她疼得倒吸了一口气。

　　“你别乱动了。”安静的病房突然响起的声音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你…没睡着吗？”她转头看向盛勋。

　　他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你吸鼻子的声音那么大，我能睡得着么？”

　　“我…”兰淇窘迫地胡乱抹了一把泪，有些没好气，“不好意思，明天我让舅舅买个耳塞给你。”

　　他轻笑，双眸熠熠生辉，“不过，眼泪憋久了就会变成苦的，让它流一流，才能稀释，对吧。”

　　“你哪里来的歪理？”她嗔怒地瞥他一眼。

　　他转头看向夜空，眉间是无尽的向往。

　　“哪怕只是听一听，也会好很多啊…”他的声音像微风一样，渐渐消散在空气里，她听不懂。

　　“什么？”

　　他转回头，表情已然不似刚刚那般，而是一本正经道，“你要拿什么？”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床头的包，“没什么…”

　　他点了点头，“哦，这个包是吧？”

　　兰淇不自觉地皱眉，这个人很奇怪，他每次都能看穿她的想法…

　　“下次想拿什么东西可以叫我，我帮你拿。”他起身，把包递给兰淇。

　　兰淇有些别扭地接过，这感觉，就像自己的灵魂在他面前一览无余，虽然她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

　　她拉开拉链，包里只有一些无用的杂物，根本没有那张票的影子。兰淇一时慌张起来，越翻越急，最后索性把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在了床上。

　　可是依然没有。

　　大概，命里该丢失的东西，任凭你再翻个底朝天，它也不会再出现了。

　　“你在找什么？”他凑近。

　　兰淇笑了笑，失落地垂下眸子。

　　“一张票。”

　　“什么票？”

　　“说了你也不会知道。”

　　“说不定呢？”

　　兰淇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云初的芭蕾舞演出，她的票很难抢，我之前好不容易才抢到了一张。”

　　他微微一愣，“云初？你喜欢芭蕾？”

　　“算了，”她将床上的东西一一收进包里，“反正我这个样子…就算去看了又有什么用呢。”

　　兰淇重新躺好，咬住唇，不让眼泪流下。

　　盛勋轻笑，从床头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