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无期》忽然夕时

3、第 3 章

　　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人在说话……

　　睁开眼睛，目光所触及到的是白色的天花板，灯光晦暗和充满药水味道的房间。兰淇动动身子，却沉的像石块一样，腰部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我怎么了？这是哪里？

　　突如其来的一阵恐惧包围了她。

　　头疼的快要爆炸了，她伸出一只手想按住太阳穴，却摸到了厚厚的一层纱布。记忆突然如泉涌般袭来。

　　她在昏迷之前好像……在高速路上发生了车祸。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蓝色的窗帘并没有被拉得很严实，透过缝隙，点点的星光映在她的瞳孔里。

　　现在是晚上，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她的鼻子上还戴着氧气罩。

　　正恍惚着，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她僵硬地转头，只见两个医生两个护士，正快速跑过来，护士在后面推着小车。

　　他们不停地给兰淇测量着什么。

　　“呃……”不知道到底昏迷了多久，她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呜咽声。

　　“先别说话，”年长的医生皱了皱眉，“你昏迷了一段时间，身体还太虚弱，多休息一下声带就会变好的。”他摸了摸兰淇的额头：“如果你感觉到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你的右手边就有按钮，随时叫我们。”

　　兰淇的目光有些涣散，只能粗略地打量了一圈站在她面前的医生和护士。然而，有一双黝黑深邃的眸子生生撞进了她的视线，让她挪不开眼睛。

　　为什么，他的神情会是这样悲伤和怜悯……

　　“好了，我们出去吧，让她好好休息。”年长的医生再一次发话了，他最后看了兰淇一眼便跟着大家一起出去了。

　　随着关门声响起，病房里的灯光再一次暗了下来，几个医生的脚步声也慢慢消失在走廊尽头。

　　房间再次归于平静，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躺在床上的兰淇早已心乱如麻，脑子里一团糟，阵阵的钝痛遍布了她的全身。

　　她一直醒着。混乱，恐惧，无助，黑暗像一只猛兽，无数次攻击着她脆弱不堪的神经。不知躺了多少小时，窗帘外的天空已经泛白了。

　　大概是早上了吧。

　　大脑可能也累了，她此刻只觉得浑身上下没一处是舒服的。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她拧着眉头伸手按了呼叫器。

　　一阵安静的等待之后，那个有着令人印象深刻眼神的年轻医生来到了兰淇的床前。此时的他，已经换上了一副温润的样子。他俯下身靠近兰淇，想要听清她的声音。

　　其实在他一进来的时候，兰淇就想要开口问问他，为什么晚上要那样看着她。可是这样近距离看到他，她却开不了口。

　　她开始怀疑，昨晚会不会是她的意识混沌而看错了。

　　他离她很近，浅浅的鼻息似乎打在了她的眼睑。眼睛扫到了他胸前的工作牌——实习医师：楚焱。

　　“水…”兰淇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

　　他轻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将她的氧气罩摘下。

　　“你长时间没有补液，不能直接喝水，我一会帮你拿冰块。”

　　“医生…”兰淇开口，声细如蚊。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他凑近了兰淇。因为声音很小，又带着胆怯，他不得不离她更近一点来听清她的话。

　　“我爸妈，他们…怎么样了？”她的眼睛明灭变幻着，她能感受得到，双唇在颤抖。

　　声音很小很小，可他却清晰地听到了。

　　他脸上的表情明显地僵硬，沉默了几秒。几个呼吸下来，兰淇隐约从他眼里看到了和昨晚相似的神情。他深吸一口气，犹豫着开了口。

　　可是开口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她错了，她不该问的。

　　“你的父母，他们在事故当场…就离开了。”他没敢看兰淇的表情。

　　而兰淇，却在一瞬间失了呼吸。

　　心脏像是被一把铁锤拼命地锤了数次，疼到窒息。大脑一片空白，他的双唇还在一张一合，似乎还在说着什么，可是她已经一句话也听不见了…

　　不可能的，他们怎么可能已经离开了？

　　“不可能！我要去找他们！”兰淇尖叫着嘶吼，顾不得快要渗出血的喉咙，破碎尖锐的声音从她沙哑的喉咙冲了出来，听起来格外刺耳。

　　她像疯了的野兽一般抱着头咆哮着，泪水冲出眼眶，像是坏掉的水龙头一般怎么也止不住。插在手背上的输液管随着她粗暴的牵扯也应声落地。

　　这可笑的人生，大概是彻底崩溃了吧。

　　17年的生活，就像是一场美好的梦。以前的兰淇生活在一个巨大的，梦幻的泡泡里，那个泡泡，将所有的苦难和厄运隔绝在外。

　　现在，它碎了，碎得彻底。

　　兰淇发疯般地起身要去找他们，可肋骨处传来的剧痛却让她差点昏厥。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猛地掀开被子，想要再一次抵抗疼痛的时候，手生生顿住了——她的腿缠满了绷带。

　　任凭她怎样挣扎，腿都动不了一丝一毫，没有任何知觉。那感觉，就像是一道雷生生劈进了她的大脑中。

　　这是怎么了？她竟然…没有办法自己坐起来？

　　他看起来也很慌张，似乎没料到她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手忙脚乱地扶住她按了呼叫器。

　　后来，兰淇只记得，大剂量的安定剂针管刺破她的皮肤注入她的血液，那一刻，在崩溃边缘的神经彻底崩断。

　　一个年轻男子，站在门口透过那块玻璃观察着屋内的所有情况，他看见了女孩的疯狂挣扎，手垂在身侧，紧紧地攥成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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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办公室。

　　舅舅坐在椅子上，一脸颓然地听着主治医生的话，楚炎也站在一旁听着。

　　“她的情况，不太乐观。肋骨断了三根，比普通断裂损伤要严重，恢复大概得半年到一年左右，以后也不能做重活和剧烈运动。”

　　舅舅眼眶一瞬间红了，“那她的腿…”

　　“末梢神经坏死，腿压在车座下面太久了，再晚一步送来医院的话很可能就要截肢了。”

　　“可以治好吗？”舅舅着急地凑近医生，“她是跳芭蕾舞的呀！”

　　医生微微皱眉：“从医学上来讲，没有绝对的事，只是恢复的可能性比较低，过程会比较艰难。芭蕾舞…大概率是跳不了了。”

　　楚炎翻着资料的手顿了顿，默默看向舅舅，舅舅绝望地低下了头。

　　“哦对了。”医生补充道，“还有件事要通知你，我们这家医院是私立的，只接待vip客户，兰先生之前确实是这里的vip，可现在…所以，如果兰淇想要继续在这里住院的话，需要重新办理。”

　　“什么？”

　　医生轻叹一口气，“不过她现在还没有成年，应该是不能办理的，这需要一笔保证金。如果没有的话，你们可能需要转院了。”

　　舅舅像是浑身被抽光了力气，瞬间瘫在了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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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要我现在转院？”兰淇不可置信。

　　舅舅低着头沉默。

　　“不可能！我之前都是在这家医院的，爸爸他是…”

　　舅舅打断兰淇，表情有一丝不忍，“淇淇，你爸爸已经不在了…”

　　冬日的风凛冽地怒吼着，好像能透过窗子席卷而来，她身处在这间徐徐送着暖气的vip病房，周身的温度却已然被吞噬殆尽，如置冰窟。

　　她伸出手，“给我手机。”

　　“嗯？”舅舅没反应过来。

　　她气愤地重复：“给我手机！”

　　夺过舅舅手里的手机，兰淇毫不犹豫拨通了林子岚的号码，可是她等了很久，对方都是占线。她又打给了林夕妍，两人像是约好了一样不接电话。

　　她不死心地一连打了好几个，却一直没有等来她想听到的声音。

　　“怎么回事…”她心慌意乱。

　　舅舅凑近兰淇，“你在跟谁打电话？”

　　“林子岚，他知道我的事吗？”

　　“我不清楚，大概还不知道吧，不然他怎么会不来看你？”

　　她低头沉默了良久，最终微弱地开口，“什么时候转院？”

　　“就这两天，舅舅已经在联系其他医院了。”舅舅说着，拿回手机起身去打电话了。

　　兰淇笑了，笑得五脏六腑都在颤抖，剧烈疼痛地颤抖。

　　那一刻她分不清楚自己的心脏还有没有真正跳动着，她像一具行尸走肉般躺在床上，看着舅舅离开的背影，似乎也看到了被抽去了浑身血肉的自己正走上一条偏离她人生轨迹的路，再也没有办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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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孩只身一人站在悬崖边，一步一步朝悬崖边缘挪着步子，在边缘处停了下来，紧紧咬住下唇，小心翼翼地伸头向悬崖下看去。

　　悬崖下是浓厚的雾气，她看不清悬崖有多深。

　　突然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

　　”淇淇！”

　　刹那间，所有的黑暗消逝，面前的景象渐渐发生了改变。她看到了…她家的小花园。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感到迷茫。

　　“淇淇！”又是一声呼唤。

　　她疑惑地回头，在那扇她再熟悉不过的门前，站着两个人。

　　母亲端着一盘桂花年糕，站在门口，正冲她笑着招手。父亲从门口出来，和母亲并排站在一起。

　　瞳孔一瞬间放大，她甚至忘了呼吸。

　　他们并肩站在门口冲女孩笑着，一脸宠溺地看着她。她几乎是一步一踉跄地扑到母亲的怀里，紧紧地攥住她的衣角。

　　不知不觉间，早已泪流满面。

　　“妈妈，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们在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医生告诉我你和爸爸当时就…”说到这里，女孩的胸口剧烈起伏，“他说你们当场就去世了，我也成了残废…”

　　母亲却轻叹了一声，温柔地环住她，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轻轻抚顺她被风吹乱的发丝。

　　“淇淇啊，那不是梦，这才是梦啊。”

　　一句话悠悠地回荡在耳边。

　　女孩的呼吸停滞了一瞬，抬头看着母亲，眼睛里满满地写着不相信，“不会的，你们怎么也像他们一样骗我？你们不就在这里吗？”

　　她抓着母亲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生怕下一秒母亲就会不见。那一刻，她的眸子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母亲看着她的眼睛，想开口，似是不忍。

　　良久，又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宝贝，对不起…”

　　“不！”女孩像是意识到什么，眼泪决堤一般疯狂的流淌，抓着母亲的袖子像是要掐进她的肉里。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无法抓住。

　　“不要走！”

　　母亲的身影在她的眼前渐渐变得模糊，一贯的温柔笑涡荡漾在母亲的脸上，眼睛明媚，眼底却氤氲不已。

　　“淇淇，”母亲顿了顿，“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活下去……

　　唯独这三个字清晰地回荡在女孩耳边。

　　她说活下去。

　　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消逝。她拼命拔腿追着，连滚带爬，生怕追不上，他们就这样永远消失了。

　　画面渐渐像是被撕碎的的照片一般，出现了裂痕。

　　“淇淇，回去吧。”爸爸微笑着冲女孩点头，眼里盛满了心疼，他的五官也渐渐变得模糊。

　　女孩一下子跌倒在地，却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她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她瘫坐在地上，干涸的眸子努力聚焦。

　　怎么办…她什么都做不了。拳头紧紧地握在一起，指甲像是要生生钻透掌心。

　　周围腾起一片白雾。

　　一瞬间，冰冷的空气和黑暗再一次席卷了她的全身。她挣扎着跪倒在黑暗里，用嘶哑破碎的喉咙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他们，可是他们再也没有回来。

　　身边似乎还留有一丝他们的温度和气息，可她的心像是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再也无法救赎。

　　“啊——”女孩用尽最后的力气绝望地嘶吼。

　　突然，有一双手握住了她。那双手很熟悉，也很温暖。

　　她艰难地睁开了眼，努力聚焦，映入眼帘的面孔，是那个年轻的医生，楚焱。

　　他轻柔地替女孩拭去眼角的泪痕。

　　“没事了，没事了…”

　　可下一秒，她的泪水像决堤一般，浑身不停地颤抖。

　　“医生，我该怎么办…”

　　上帝，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从我出生第一次睁开眼看到的那两个天使，现在我是不是再也找不到他们了？

　　楚焱沉重地从病房走出来，他站定在门口，低头沉默了一会。

　　女孩痛苦的表情深刻地印在了他脑海里，令他挥之不去。他掏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滴滴几声之后，听筒传来“喂”的一声。

　　“盛院长，能帮我个忙吗，帮我给病人安排一下转院吧。”他边说边走远，声音越来越小，背影逐渐消失在走廊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