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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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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时,周涧生了场大病。
他关了医馆静心养病。
风小日朗的时候他会和赵兰一起上街买些家用。
这日,他刚从布料店出来,瞧见过往的人中熟悉的举止言行。
他迅速垂下头,弯腰拉着赵兰回了家。
赵兰虽不解但随着他,到了家,关住门窗,"怎么了?"
周涧无意识扣指,闻言下意识摇头又回过神来,"刚才突然感到晕眩。"
"那我去给你熬些粥。"
"好。"周涧拉住赵兰,"家里的东西都齐全,最近不要上街去了。"
赵兰握紧他的手,她心里明白,回廊镇不安全了,"好。"
年关后,春潮十五岁了。
回廊镇的媒婆每日里三四回的上门来替各家向春潮求亲。
赵兰整日里都对春潮提及,让她选一个。
春潮烦不胜烦只想避开来。
她十岁之后就不再去镇上的学堂读书,而是每日去回廊山找何奈他们。
良生文采斐然,性情温和有礼比教春潮他们识书的夫子好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因着不去学堂,春潮也快要忘却了镇上那些同她一起学习的少年。
赵兰要春潮选,可春潮不知道她该选谁?
她谁也不熟悉,甚至是谁都不愿意。
她对他们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岁时,而那些日子早就模糊了。
勉强想起来的不是邋遢胖子就是那目中无人的瘦子,可她连人家的名字都忘了。
何况,她现在没有心思想这些,她不想嫁给镇里的少年书生或者体壮农户。
但她没有表露在脸上,她敏感地觉得赵兰要是知道了,一定又会说道。
要是说道不行就会是长久的冷战,直到她妥协答应。
周涧一开始还帮着春潮推辞和打掩护。后来,他也拘着春潮,想要春潮妥协。
帝都。
甲子恭顺的站在阶下向北帝汇报,"回廊镇一切正常。"
"何奈的行踪呢?"
甲子的心提了起来,"属下还未查到。请陛下再给属下一些时间。"
"幽绮都怎么样了?"
"危楼的人也在回廊搜寻着何奈,我们的人与他们起了不少冲突…"
北帝点头没再问下去,他忽然想到,"你让鹰眼去查,有没有十多年前到过回廊的人或者在回廊居住了十几年的人。"
"是。"
幽绮都。
"楼主,他们似乎在排查十多年前到过回廊镇的人。"
胡蝶饮下浓茶驱散着瞌睡,闻言一惊,失手打翻了茶盏。她不理会手下惊讶出声,"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终究到了这一步,周深,我该怎么办,我又要失去你了。
春寒未退,窗纸上结着薄薄的霜冰。
睡梦中的春潮听见屋外传来的一声鸟叫。
声音短促且尖亢。
她睁开眼睛,又细细听着屋外风声里夹杂的脚步声。
轻且缓,是师父。
何奈轻轻落在屋檐上等着春潮出来。
屋里。春潮听出声音是谁后,就闭住了眼躺在床上,安稳呼吸着。
周涧从另一间房起来,摸黑看了看春潮。他不放心春潮就坐在了她床边,将手揣进胳肢窝,合眼调息着。
春潮心里发急,她怕师父找她有事。可周涧不走,她根本没办法离开。
周涧听见她的呼吸乱了,无声一笑。
屋檐上的何奈等了一会儿不见春潮,便又吹了个长调,转身离开。
他也不是非得见春潮一面,只是心里的恻隐心作祟。
他有些后悔,可开弓没有回头箭。等春潮出现的这一段时间,风也吹散吹凉了他这一刻的恻隐心。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春潮越急越觉得煎熬。
周涧也打着瞌睡,年纪大了熬不住了。他迷迷糊糊,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
春潮小心翼翼的半坐起来,扶住周涧的头。这么扶了会儿,周涧反倒是睡了个瓷实。
春潮慢慢地将周涧朝后放倒,给他加了层被,憋住呼吸小心地从床上起来。
她也没敢穿外衣,只拿了件黑色披风抱在怀里,踮着脚出了门去。
春潮前脚刚出门,周涧就睁开了眼。
他拿开被子,起身回了自己的屋,也没点灯唤醒了赵兰。
赵兰睡眼朦胧的被唤醒,很是费解,"怎么了?"
周涧摇头,只是将衣服拿给赵兰。赵兰没有再问,她安静的将衣物穿起。
自从何奈他们来之后,周涧就时常半夜起来叫她穿衣抱着春潮躲进底下暗窖去。
赵兰原先很好奇,心里也有些不愿意,周涧简单的告诉她了些关于自己被人追杀的事。
她也不再抗拒。
这已经有五年没再躲了。
她惊诧归惊诧,但还是点头示意知道了。而且她最近心里也发着慌,感觉有大事要发生一样。
屋里常备着食物,周涧将那些东西全装进布包里。
赵兰拉住他的衣袖,小声道,"可可。"
周涧摇头,下巴朝前一扬示意她赶紧收拾。
赵兰摇头,停住了手里收拾的动作。
周涧无奈,压低声音安抚她,"可可没事的。她去了后山,很安全。"
赵兰一听后山,眼都瞪大了。周涧肠子都悔青了,他忘了上次浑身是血的抱春潮回来了。
他声音又低了几度,"阿兰,可可也是我的女儿。我不可能看着她受伤死去的。"
赵兰泪如雨下,还是摇头。
"阿兰,你先藏起来。我答应你,等我让你出来时,可可一定安全的在家里。"
赵兰揪住周涧的衣袖,指尖握的青白。周涧亲了下赵兰的额头,"阿兰,你知道的,我不愿意看见你受伤,也不愿意失去你。"
赵兰泪眼朦胧地看向周涧,最终艰难地点了个头。
周涧摸了摸赵兰的脸,"我会找到她。"
赵兰被周涧推进了地下暗窖时,胸腔里突然涌出股死生不复相见的悲凉和慌闷。
她一把拽住周涧领口,将他半身拉了下来,抬头就吻了上去,"你也得好好的。"
言罢就推开了周涧,自己费力的拉住了暗门。
她一腔孤勇和热情全聚在了那一刻,脸上是火烧火燎的热气。
周涧被赵兰这一动作弄得懵住了。
他耳根发红的将水瓮搬扯在上面,几个呼吸平息了心跳,面色也如常了。
周涧这般如临大敌地准备着,春潮已经到了木屋那。
林中很是寂静,连声鸟鸣扑翅声都没有。天上月色被阴云不时遮掩。
春潮接近木屋时,听见里面传出一阵杂乱地放缓地脚步声。她一个起落躲藏进了密林里,谨慎的看着七八个身穿青衣的男子从木屋里出来。
有人开了口,"人呢?刚刚明明听见有人来了?"
一个显然是领头人的中年汉子四下转了一圈,"去找。"
其余的人一弯腰,四散开来,"是。"
春潮不敢乱动,她放缓了呼吸,紧贴住树干。眼睛四下转了个圈,师父呢?
她摸了摸自己的腰间。
糟了!负有忘在家里了。
春潮一抬头就看见那七八个人朝自己这个方向看来。
糟了,被听见了。
她面色沉重,既然被发现了那就没办法了。
没有负有在,就只能随便找根绸带了。
春潮还没有用过除了负有以外的剑,更何况是绸带。
剑虽软但也有重量,不似绸带轻飘飘的没办法使力。
春潮背地里使过几次,但照猫画虎,很不成样子。
她将披风取下,抽出上面的系带绑住了头发,手里又藏了几片叶子,然后才施施然地落了地。
那几个青衣男子看着只着白色里裙的春潮翩然落地,一时有些呆愣。
春潮乌黑柔亮的发被黑色系带随意绑住,几缕发丝被林风吹拂遮挡着眼;两眉中后有凸上弯弧,如同燕翅一般坚毅舒展;鼻子挺翘,唇薄而红透,很是妩媚动人。
她抬起手将遮挡了视线的发揽在耳后,薄唇轻启,"对不起,我这就走。"
女人尤其是长得还不错的女人,有时候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也可以化解一部分的警惕让人心生大意。
那中年汉子未被迷惑,他将脚下石子踢向春潮,其余人被惊醒。
春潮一个微侧,微皱眉看着树上的披风,似乎很是苦恼。
石子从她背部擦过,吹起了黑发。也不知无意还是有意。
失算了,密林之中怎么会有懵懂误入者。
中年汉子的剑出鞘又入鞘。他看着春潮不经意躲开,朝那七个人点了个头。
那七个人形成了半包围朝春潮靠近。
春潮突然绽开了笑,声音悦耳,她一个起落飞上了枝,"你们真的不放过我?"
话音未落,春潮已经将叶子注力袭去,地上瞬间倒了三个人。
她手有些发抖,她从没杀过人,她稳了稳心态。
不要愧疚,不要慌。
春潮记得师父告诉她,狭路相逢,非死即伤。
她还得找见师父,她还得回家去呢!她已经退后一步了,是他们非得找死撞上来。
在短暂的惊慌下,春潮迅速恢复了冷静。
她感觉到她内心被一股力量支配着,害怕远离了她,她感到兴奋和快意。
杏眼里的纯真被浓烈的杀戮代替,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杀心。
春潮跃上树取下披风挑衅的看向他们。
中年汉子本来自持身份,不屑一顾,但看着倒地的三个弟子,心里对春潮也有了些考量。
低估她了。
他沉声一喝,"上。"
剩下的弟子拔剑一拥而上封住了春潮三路,另一个朝春潮面门刺来。
春潮眼里有了慌乱,似害怕一般躲闪了几下,可实际上她心里冷笑着看着送死的这人。
持剑的心里得意,一时忘形,被一片叶子正中脑门,跌落地上。
剩余三人不敢大意,挥剑斩向春潮。一个朝春潮前胸直刺,两个横劈春潮双腿。
春潮将披风甩开,一个旋转将那直刺的弟子包裹入内,直接一脚踢了下去。
之后,她直接一跃而起踩在那两把剑上,一个用力飞起将手上握得有些发潮破损的叶片射出直接割破了剩余两个人的喉咙,鲜血喷涌。
春潮呆愣了一瞬,迅速撤退。
但也晚了些,她纯白的内裙已经沾染了成片的鲜血。
害怕在这时涌上春潮心头,她看着自己的手,竟发起抖来。
她真的杀人了。
恐慌和难以言明的感觉充斥在春潮脑海里,她怎么控制不住自己了?
师父说,危机四伏时,为了活着,你可以不择手段,即使杀死了人也没关系。因为你想活着。
春潮心里作呕,她握紧裙子,心猛烈地撞击着胸口。
不应该是这样的,春潮摇头想要摆脱脑海里师父的声音,但那声音反而越来越大: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你!
"不是这样的,不是。"
可你这样做了,你杀了他们。
春潮眼睛血丝遍布,瞳孔隐隐发红,她捂住耳朵无助的哭出声来。
地上躺着弟子尸体,中年汉子大怒。
他们是危楼里的确位门,确定敌对方的方位和人数,只是耳聪目明了些,其余的暗器和刺杀都不是很厉害。
中年汉子奉胡蝶命令寻找何奈。
他们早前来此一直未有人在,但不久前有人来信,说何奈回到此地,他们才又至。
结果人没见着,他的弟子反而被这个看起来纯洁无害的小姑娘杀尽了。
他出剑挽了几个剑花想直接削向春潮的脑袋。
春潮正满心的仿徨害怕,她的手还颤抖着。
剑已经迫近了她的脖颈。她抬头看向那中年汉子,满眼泪水和惊惶。
她不过也才十几岁的少女,何曾亲手送人入过黄泉,手上皆是鲜血。
要削去春潮脑袋的剑被中年汉子生生转了个弯,春潮的发被削去些。
绑着黑发的系带也掉落在地。
春潮麻木又茫然地看着他,手脚冰凉。
她杀了很多人。
她没有问他们为何而来。
她甚至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来,她就杀了他们。
他们和她一般大小,他们也有父母,也有亲人。
心里尖啸一片,她杀了人,也许是不该杀的人。
自那天被鬼手割臂折磨,她的心里就落下了阴影。
何奈的教导成了催化剂。
负有身上的凶杀戾气使得春潮的心和精神也蒙上了悍杀意。
她不受控制地认为会被人伤害,她要提前出击,提前杀了他们,保护自己。
何奈在春潮心里种下了一颗偏执的种子,它在今天发了芽。
中年汉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停手,但他觉得这些不是春潮的本意。
他看着眼前茫然流泪的姑娘。他的恻隐心逼迫着他化解了一部分杀意,但他的剑尖仍然对着春潮。
不远处屏息敛声的何奈低头一叹。既然下不了手,那我来帮你一把。
他拾起几颗石子朝中年汉子射去,里面裹挟的力道足以射穿人的身体。
没等中年汉子动作,春潮已经推开他,一脚踢起几颗石子直接对上。
她的力道还是小,只是让射来的石子偏了几分。
有颗石子划过春潮的脸,其余的砸在后面的树上。
春潮脸上有血滴落,她抬起手一摸,看了一眼便随手擦在了衣服上。
师父,是您吧!
您是故意引我遇见他们,好惹出我内心的杀念吧。
春潮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传入何奈耳里,"师父,我知道你在。"
何奈从林中走出来,他手里握着剑。
春潮眼里积蓄了泪,但被她擦去,"您想让我替您给良叔叔报仇是吗?"
何奈眼神躲闪了两下。
他闭了眼又睁开,眼里是灼热的玉石俱焚的愤恨和怨怒。
他们凭什么可以夺走他生命里唯一的温暖的光。
凭什么?
"是。"
春潮心里清楚是一回事,但被何奈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她早之前就隐隐觉得何奈的打算,但她一直藏在心底,不敢问出来。
何奈叹气,他眼里有抹可怜和惋惜,但很快就被滔天的黑暗掩盖。
他和良生种了双生蛊,良生一死,他也命不久矣。
"可可,我没办法亲自报这个仇。你得帮我,帮我也是帮你自己。你想一想你的父亲,要是他也被杀了?"
春潮的心被揪起来,父亲?
"可可,他们来了,来找你父亲了!你得杀了他们,不然你父亲就要被带走了!可可,杀了他们。"
春潮心又被搅乱,她眼里重新有了血色。
她握紧了手,指尖陷入肉里。
父亲!
中年汉子一直未有机会插话,听见他们对话才明白了些,他们入了何奈设下的局。
一开始接到的信件,再到被他引来林中木屋,之后遇见这个小姑娘。
请君入瓮,他一开始就打算好了。
"我们没有这个意思,小姑娘。"
春潮血色的眼看向中年汉子,她清醒了一瞬,"师父,你在骗我。"
何奈一笑,"可可,是你自己想着的,你想留下你的父亲,所以你才杀了他们。可可。"
中年汉子持剑刺向何奈,打断了何奈的话,"何奈,我真替你觉得无颜。"
何奈避开了那一剑,潇洒大笑,"你不敢杀我。"
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中年汉子迟疑,他左劈右刺想生擒何奈。那孩子情绪不稳,确实不能在她面前杀了何奈。
何奈看出中年汉子的避让,他反而不躲闪了,身体直往剑上撞。中年汉子很是狼狈,他不能杀他,也不能生擒住他。
电光火石间,何奈在春潮看向他们时正好撞上了中年汉子刺来的剑。
"可可,他们要夺去你的父亲,正如他们杀死良生,现下杀了我。可可,你得反击,你得先下手为强。你得保护好你自己啊!"
何奈临死前喊出这些话,他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他的眼睛睁着直盯着春潮的眼。
他身上的血色也彻底染红了春潮的眼。
春潮一下子失控,她捡起地上不知谁的剑。
等她清醒过来,那把剑已经刺入了中年汉子的胸膛。
她松开剑,踉跄地倒退几步。
春潮眼里都是泪,她愧疚痛苦的看着不断流血的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倒在了地上,他既没有愤恨也没有怨怼。
他怜惜的看着春潮,"孩子,你得压制住这心魔。你要记住这份痛苦啊。"
春潮闭住眼点头,又摇头。我不想杀您的,不想的。
"孩子,睁开眼看着叔叔。叔叔是杀手,叔叔迟早会死在人的手上,不论是谁。但这样,不管怎么样,这样也算解脱了。"
他喘息了几口气,"孩子,叔叔给你当个警界,你得记住心上的这份痛苦。不要被心里的杀念牵着走啊。"
中年汉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竟上扬着。
他也许是想到了当初给他做界的人,可惜他一条路走到了黑,只多了些良知在他心上隐隐作祟。
现在他也算是帮了那个孩子一把,只看那个孩子如何选择了。
春潮看着中年汉子停止了呼吸,她瘫软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