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屠》绯雯

4、第四章 惊蛰

　　“我猜，你们找我是为了案子吧？还很棘手，才使得二位这么着急，连聘书都没。”周楷头也没抬。轻言轻语。

　　“猜到了就没必要说出来。”林曜依旧是冷言相向。

　　“周教授您也是知道，局里请您花费的时间和步骤都多，我们也是真的不想在这上面花太多时间，能快则快吧。后续的手续什么会让小邢给您补上。”赵明易解释道。

　　“好，林警官，赵警官。请讲。能帮上忙的我一定看在刘局的面子上尽力帮。”周楷冲赵明易回了一个微笑，表示自己并没有在意那些繁琐的程序。

　　周楷虽然和林曜年龄差不多，却坐上了G大心理学教授的位子。

　　在T市，刘局的丈夫是被公认的天才，他的分析和观察能力，应该说是无人能及。一方面能担起教学研究大任，另一方面又要承担警局心理侧写工作的怕只有他了。

　　就算是这样一位天才，当年也是快到四十岁才得到教授的职位。

　　周楷也算是天才中的天才，他幼时的经历让他思维变得极其敏感，他善于观察，揣摩，有着异于常人的洞察力，这连刘敏祯的丈夫都惊叹。他极其看好周楷。

　　五年前，刘局的丈夫江锦山因为意外去世，周楷接替了老师的位置，以他的才华和长相。不但成了G大的明星，也成了T市的明星。大大提高了学校的名声和地位。

　　“兮瞳，你先回画室吧，有时间我再给你做心理评估。今天来客人了，不太方便。”周楷注视着正在一边忙碌的女孩，温柔的说到。

　　“嗯嗯，老师，您忙您的，不用担心我。”陈兮瞳放下大衣，和周楷客气了几句就转身出门了。

　　“什么心理评估？”赵明易问。

　　“她病了？”

　　“呵呵……”周楷轻笑，看了一眼林曜，对赵明易说:“这是私事，二位无权过问吧。”这么一说却叫他二人哑口无言。这个人，总是能将别人拿捏的正正好，不偏不倚，正中下怀。

　　“回归正题，我们的确遇到棘手的案子了。监控被处理过，现场被伪造过。我们觉得只有了解凶手的犯罪心理，才是破案的关键，所以找你画份侧写。而且……”

　　赵明易停顿了一下:“涉及到了苏斓。”

　　“哦？这的确有些棘手。案件侦查中最害怕的不就是自己的亲人，朋友深陷其中。电视剧里不经常演一些兄弟亲手抓兄弟。丈夫亲自抓妻子的戏码。这么快就在生活中上演了？”

　　“周楷，咱俩不熟，但苏斓跟你交情也不浅，你现在还说风凉话？”林曜听了他的话，有些气不打一出来。

　　“给我照片和资料。还有时间。”

　　林曜伸手从风衣口袋中掏出了两张纸。递给他。

　　“这边坐吧。”

　　周楷让他们两人坐在沙发上，自己拿着纸进了最里面那个屋子。

　　“一会儿有结果了我会通知你们，千万别在我思考的时候打扰我。”

　　“你会走火入魔吗？说的那么神叨的。”

　　赵明易拉林曜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说到:“别打扰他，咱们等一会儿。”

　　“暂时只有这么些证据，视频分析的怎么样了，局里还没人回话。只是不知道这些证据够不够，会不会给他往错误的方向引导。”林曜问。

　　“不知道，但是目前也只找不出来其他的证据了。一时半会无法确定苏斓和这起案子的关系，不好向她了解情况。局里也免了她的职，案情外人员涉案让刘局知道了也不好，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等等看周楷怎么说。”赵明易说。

　　他和林曜坐在沙发上一直等，等到太阳下山，月亮升起。照进屋内的光没有了，漆黑一片，这才等到周楷把房门打开。

　　外面没有开灯，整个屋子只有那一个房间里有光，从门缝里照出来。周楷点了香，是淡淡的松香，混着刚下过雨的清新。

　　林曜打了个哈欠，看了看手表，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两人忙活一天也没有吃饭。这个时候的确有饿。

　　“进来吧。”赵明易和林曜站起身，应着声进了房间。

　　“我认为这是一个陷阱。他的目的不在于杀人。”

　　说话的人在躺椅上悠闲的躺着。资料散在地上，他手里拿着一个雕花样式的玻璃杯，杯中的酒已经见了底。他脚边有一盏落地式的暖光灯。光透过酒杯，在地上印出了细小密集的光斑，光斑随着躺椅上男人晃杯的动作，在深灰色地毯上和墙上来回跳跃。

　　“那个女人是苏斓吧。”周楷说道。

　　“是……” 林曜回答。

　　“目前这些资料，我认为，苏斓有问题。”

　　“你觉得哪里不对？”赵明易追问。

　　“你们不觉得这个视频真正的注意点是在苏斓身上吗？人们熟悉或者在意一件事的时候，会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上面。这就使得苏斓成了这个视频最大的关注点。”周楷分析的头头是道。

　　“他借用了你们的心理，将重点放大。所以，这起案件，的目的不是杀人。死者是无辜的祭品，你们可以这么理解。”

　　“怎么还会有这种人。他到底想说什么？”

　　“结铃还需系铃人，苏斓是关键。如果我猜的不错，凶手很快回来自首，他是因为某种原因才配合出演这场戏的，二位不妨等等，审讯时好好了解一下。”

　　“局里成立了专案组调查，按你说的这么简单，还查什么。”林曜不相信会像周楷说的这么简单。

　　“呵呵，林曜，你可以怀疑你的证据，但你不能否认我的推理。还记得资料上说的可以血迹吗，是苏斓的，你们不信，结果出了自己去看。”

　　“她受伤了？”林曜有些紧张。

　　“不管伤者是不是苏斓，根据现场的出血量应该不严重。”赵明易说。

　　怎么会？！怎么会呢？！她可是警察啊。虽然被免职，也不能搅和进这里啊。林曜现在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他们来找周楷之前，就已经产生怀疑了。但是……

　　“我不认为她是警察。你们虽然那么熟，却跟个陌生人一样，你真的了解苏斓吗？你走进过她的生活吗？人的性格是可以装出来的，人的身份可以是伪造的，人的一切，除了内心深处的感觉之外都是可以伪造的。我不觉得你说的熟悉是真正的熟悉。”

　　“你！”林曜心里又乱作一团，不再想辩解，这时候他觉得周楷说的有几分道理。

　　“我还是不信，你就没有失算的时候了？只是个教授而已，真当自己是个会算命的半仙了。”林曜愤愤的说。

　　“信不信由你，我的工作结束了。二位可以走了吧。心理咨询收费可不低。”周楷从躺椅上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摆出了一副闭门送客的样子。

　　“提醒二位一句，千万不要不相信你们看到的，有时候事实看起来难以置信，但事实就是事实。”

　　“还是要和你说声谢谢。你放心吧，该有的判断力我们还是有的。”赵明易说。

　　“周教授，留步吧，不用送了。”他们也不想求里面人的回复。说罢，二人头也没回便走出了办公室。

　　出了办公室，两人的饥饿感瞬间上来了。“去时光里搓一顿？林曜问。

　　“好啊，我开车，你请客。”赵明易咧开嘴笑了笑，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

　　车开的很快，道路两旁的路灯连成了一条线。眼睛看着窗外，却不知道看到什么。

　　城市的夜，灯火璀璨。城市的人，来往奔忙。城市这个被霓虹灯温暖，依旧摆脱不掉被钢筋水泥包裹的寒冷。

　　城市，这个词说出来，就好像与平淡和宁静无关。有的人生活在城市，为自己而忙，有的人生活在这里，为他人而忙。不是不想拥有宁静致远的平淡生活，而是忙碌和琐碎占据了人们的大多数时间，鸡毛蒜皮劳累缠身，便是有一腔热情，也只能空想。

　　九点啦，你吃晚饭吗？午夜了，你回家吗？

　　车很快就开到了时光里。这会儿，对于上班族来说正是吃晚餐的时间。人很多，林曜和赵明易照在门口找了个空位置坐下。

　　只见有一个微胖的男人迎了出来，说到:“两位警官还是老样子，小林，加辣，小赵不加。”

　　“老样子，远哥，记得多加点汤。”

　　“还拿一打儿啤酒吗？”男人问。

　　“今天开车来的，不拿酒了。”

　　“稍等会儿，马上就来。”男人转身朝后厨喊了一句:“两碗牛肉面，一个加辣，一个不加。”

　　说话的这个男人名叫冯远，林曜一直叫他远哥。虽然冯远和他父亲差不多大了，但他也喜欢林曜这么叫他，因为这样更亲切，关系更近，总比较熟，显得年轻。可能上了年纪的人，都比较喜欢年轻些的称呼吧。

　　冯远个子不高，有些胖。

　　他腿脚不好，走路一瘸一拐的，因为年轻当混混时，被人打了，腿坏了，没钱治病，拖着拖着就落下了病根儿。

　　这家小店的名字叫时光里，林曜上学的时候就开了。冯远说，非常想将这种不偷不抢，踏踏实实的生活记录延续下去，于是就取了这个名字。

　　怎么说他也算是半个文化人，高中上完，才辍学。因为他觉得在他家里那个小地方，上学读书，根本就发不了财。

　　他一个人来到T市，最初也是勤勤恳恳努力赚钱，但在T市这样一个大城市，他连过活都困难。便走上了错路。

　　时间和初心，可能对于人们来说已经没有了现实的概念，年少怀揣理想，背负行囊背井离乡，那时他可以说，出去走走，远处是理想。

　　到了中年，一事无成，没了青春，没了筹码，回首过往，陌生又熟悉，陌生是把故乡当他乡，熟悉是在他乡为故乡。

　　冯远中年，儿子出事之后，他决定，要坦坦荡荡做人。

　　冯远有个和林曜差不多大的儿子，叫冯程。儿子小的时候自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亏欠儿子了太多，所以他始终不肯打骂，一味的纵容让儿子走上了不归路。冯程在五年前因□□罪入狱。

　　出庭时，这个父亲，放下男人的尊严，双膝跪地，在女孩家人面前不停磕头乞求，额前渗血，嗓子喊破也没能求得一丝原谅。这个卑微的父亲，倾其所有，也没能抚平儿子童年留下的伤。

　　有些人，比较幸运，用童年治愈一生，有些人较为不幸，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林曜跟冯缘结缘，说来也是巧合。上学时，有一次，他和几个朋友路过时光里有人砸店，那天只有冯远的老婆在。女人坐在墙角里流泪痛哭，无能为力。

　　林曜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也顾不得学校的规矩了，上前压住了那些砸店的混混，报了警，直到警察和冯远过来他们才离开。冯远当时不知道怎么感谢林曜，非要让他留下吃饭。不好推脱，又不好意思占老板这么大便宜，他就商量下次自己来的时候一定过来吃饭。

　　一来二去，时光里就成了他们的小基地也就熟悉了。平常同学聚会，生日party，甚至是毕业，他都拉着同学到这来。

　　进刑侦大队工作以后，林瑶没事儿也会缠着刘局，把聚餐什么的都安排到时光里。冯远每次都招待的很好，不得不说他的热情，不拘小节，很难让他身边没有朋友。

　　时光里见证了冯远的改变，也记录了林曜的青春。

　　“小林面来了！”冯远亲自给他们端上来。店里为了减少开销，就只有冯远，和他老婆。所以说炒菜做饭啊，洗碗收拾啊，包括采购，都是他们夫妻二人亲力亲为。他们觉得这样通过自己双手挣来的钱，摸着踏实，花着舒服。

　　“远哥，最近生意还好吗。”赵明易问。

　　“好着呢，这不是快过年啦，你嫂子开了灶，准备卤些卤味，这又能是一笔收入啊。我们打算今年把这个店给盘下来，好好挣钱，过两年冯程出来了，我们就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都会好的远哥。”

　　“快吃吧，不够找你嫂子加，外面凉了，你们一定要吃饱暖和了再走。”

　　赵明易和林曜一天都没吃饭，看着牛肉面，抓起筷子狼吞虎咽。

　　冯远看着这俩孩子像饿狼吞噬一样，不禁笑出了声。

　　“面条是嚼的，不是喝的，慢点儿吃，没人跟你们抢。”

　　“远哥，你不知道，局里又有案子，我又是队长。案子相当棘手，我这想着快点拿到证据，也就可以消除我心理的疑问了。这两天忙的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林曜刚塞了一大口面。嘴里含糊不清，十分滑稽。

　　“是乐至尚那起持枪杀人的案子吗？”冯远从旁边拉了个板凳坐下，问到。

　　“没错，新闻报道的这么快吗？你是怎么知道的？”林曜问。

　　“来我这儿吃饭，什么人都有，又多又杂。吃饭的时候他们说话，我有意无意就听了几耳，就听到了这个。那天来我着吃饭的王和友刚好去乐至尚送外卖，他还高兴，好久没接这么大的单子了，结果刚好碰上这事儿。那孩子，上个月刚失业，天天跑我这儿吃面，整整一个月啊，我一分钱也没收。这个月他开始跑外卖，能负担自己啦，还总来我这。这些孩子呀，像我当年一样，都想拼命的在这座城市生活下去，都不容易。”冯远是个善良的老板，同时也是个慈爱的父亲，无家可归的人，漂泊无依的人，失业的工人，刚毕业的学生，来到时光里，都会收获到加班的温暖。一碗面，联系了多少人，心温暖了多少人心。

　　“远哥，你说那个叫王和友的，他在案发当天去过现场？”林曜问。

　　“具体什么事儿我也没细听。好像听见他说，当时好多保镖围在门口。这不是平时你们也总提醒我，不是道上的人了，就不乱打听，免得惹事，我这才什么都没过问。”

　　林曜放下筷子，擦擦嘴，说到:“你做的对，这些事交给我们，您就安安心心经营时光里就行。”

　　“远哥，还能见到你说的这个王和友吗？还能见到那个人吗？”赵明易问道。

　　“能，能，小林，小赵。你要是有什么问题，我帮你把他叫过来，你们想问什么都行，他是个诚实的孩子，有什么能帮助你们破案的，我都愿意忙活。和友那小子，跟他名字一样，和和睦睦，友友好好。他一定会卖我这个面子的。”

　　“太谢谢你了，远哥。我们自然相信你看人的水平，拿现在的你来说，那些劣迹斑斑的人，你也不一定会看得上眼。不过，这个案子现在没头没尾，你和他本来就是这起案件之外的人，我这么马马虎虎的给你们掺和进来，万一有什么危险，我也不放心。这样吧，我和赵明易今天先回局里。跟刘局交代好情况，等危险排除了，再来找你和王和友。”

　　“没问题，有什么我能帮的，尽管在微信上给我说，我混的时间长，能掌握的东西一定比你们多。”

　　“远哥，你这老毛病又犯了？你刚刚自己还说听我的劝不打听了，也不接触道上的人了，怎么？都是虎我俩的啊？”

　　“好好好，我发誓，没你们的指示，我老老实实，绝对绝对不乱打听。”冯远竖了三根手指，朝林曜保证。

　　“我们先回局里了，有事我一定麻烦你。”赵明易说。

　　“行，你俩也别太拼，工作劳逸结合，累坏了身子睡去惩恶扬善啊。”冯远跟着赵明易，林曜出了面馆，看着他们上车，边走还边嘱咐几句。

　　活生生像父亲送别儿子的景象。

　　不过这么些年，他们也算是彼此的心灵依靠，偌大的城市中，能有一处摆脱喧嚣后获得慰藉的地方，享受家般的温暖，也算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