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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舔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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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花圃散发着青草的气息,夜灯映出一团团暖意的光。
墨绿藤脉与白蔷薇也被染上了淡淡的鹅黄。
裴予光踱步在蔷薇墙壁前,耳边传来秋蝉的鸣叫。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昏暗灯光里,她闭上眼,惬意的仰起头。
柳永为什么会觉得秋蝉的鸣叫凄切?是因为天越来越冷,忍受不了深秋低温的蝉会逐渐死去,还是因为他把自己的凄切移情到蝉的身上?
想到此处,裴予光轻哼一声。
人类真是傲慢,凭什么以己度蝉?
和柳永不一样,她喜欢无人夜晚的寂静,也喜欢生机勃勃的蝉鸣。
沉浸在涣散游走的思绪里,不自不觉漫步到前庭的大丽菊小道,小道延伸至露台,露台内,客厅水晶吊灯散发着耀眼华贵的光芒。
透过落地窗半透明的纱窗,隐约能看到两个交谈甚欢的身影。
裴予光定定观望半响,折身走向庭落深处。
在几株遒劲的石榴树前站定,裴予光拿出手机。
深深呼出一口气,拨出一通电话。一手揪下还挂着水滴的石榴叶把玩,一边等着对方接通。
那边接的很快,她吸了口气,低低的开口:
“爸爸——”
“光光?”那头沉稳的男声带了些惊喜:
“今天怎么有空和我打电话?”
裴予光捏着手机,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不愿意留在父母身边,执意要一个人到南城读书,平常也极少主动和他们通讯。
以至于父亲接到女儿的电话,都感到意外。
“怎么了?”裴先铭半响听不到声音,追问:
“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不要慌,你慢慢和我说。”
鼻尖一酸,裴予光的声音有些颤:“不是的,我没有受委屈。”
心中自责,害怕父亲更加误会,连忙补充:“爸爸,我是想问……您还记得许峥吗?”
“许峥?”裴先铭声音一顿。
“许氏珠宝许志远的儿子?光光,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许峥回国了,您知道吗?”
碾碎了指尖的石榴叶,她又揪下一片。
“哦?他回国了?”裴先铭微怔,随即狐疑。
“光光,你以前从来不关心这种事,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些什么?”
许老爷子在世时,看好裴家家风,做主定下了两家婚事。后来新一代主事人许志远大权在握,先把独子送出国,又以裴予光性格内向为由,有意取消婚约。
那时,虽然裴先铭与妻子贺翡棠已经貌合神离,正吵得不可开交,但对此事看法却惊人的一致——女儿确实不适合嫁入许家,如果许家正式提出解约,处理体面的前提下,裴家可以同意。
事情最终闹的并不愉快,让裴先铭和许志远彻底交恶,但几年过去,许裴解除婚约一事已成旧闻,只成大家闲余饭后一点谈资。
裴先铭乐于负面影响逐渐消弭,更乐得这件事没对女儿造成任何伤害。
这孩子对圈内人避之不及,对圈内事漠不关心,居然直到尘埃落定,都不知道自己曾是许峥的未婚妻,也不知道自己被许家嫌弃退婚。
可今天,她却突然提起许峥?
“爸爸。”裴予光交代:“许峥到南城来了,还到我们学校读书。”
“啊?”
“他现在就在我们家……”
“什么?你说许峥现在在南城别墅?”
裴先铭的声音惊怒交加,还伴着椅子刮擦地板,明显是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是、是啊。他除了酒店没地方去,我就请他来家里……暂住几天。”
父亲的态度让她有些惴惴的:“我……是不是不该接待他?”
半响沉默后,话筒里才重新响起声音。
“他在旁边吗,我问问他。”裴先铭似乎恢复了一惯的儒雅持重:“别担心,我不是说过无论以后光光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吗?”
他笑了笑:“说起来,我也有很多年没见到那个小胖子,现在是不是大变样了?”
裴予光松了口气,语气立刻欢脱起来:“许峥现在一点都不胖了,和爸爸差不多高呢。我一个人花园里,现在回客厅去找他。”
回身边往别墅走,顿一顿,迟疑的说:“他好像和他爸有矛盾呢。”
“哦?”那头裴先铭声音里带上一丝兴趣,但立刻说:“那孩子好不容易回国,你们又成了同学,你关心他也很正常。不过对他的家事,还应该拿捏分寸,我想许家出来的孩子应该很骄傲,不会希望外人无端插手的。”
裴予光乖巧了应是。
裴先铭继续叮嘱:“你要保护好自己,有什么委屈一定和爸爸说,知道了吗?”
裴予光一边应是,一边走上客厅外的露台,她扶上门柄,正要推门进去,忽然听到徐姨微哽的声音飘了出来。
“以前老爷夫人工作忙,没时间带她玩耍,小姐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看书学习,我们都夸小姐乖巧懂事,谁能想到这孩子愈发内向,居然到了需看心理医生的地步?”
“眼看都要成年了,小姐却连一个能说的上话的朋友都没有,每天上学放学的不见开心,受了委屈也没人知道,我看的心疼,却没什么办法帮助她,只能干着急……哎!”
裴予光握着手机,把徐姨的诉苦听个正着,心里不知是生气还是愧疚,正要推门进去阻止她接下来的话,客厅里又先响起许峥的声音。
她立时脚步顿住。
“徐姨,你急什么呢。”
许峥的话淡淡的,听起来冷静又无情。
“你是裴叔叔聘请的员工,他付工资,你做好事,与裴氏集团的其他员工并无不同。”
“只是徐姨的工作内容比较特殊,需要近距离接触裴叔叔的女儿。做饭、护理、打扫卫生,你完成工作就行了,为什么记挂雇主女儿的性格好不好?有权关心这种事的,只有裴叔叔好贺阿姨吧。”
屋内的徐姨哑口无言。
屋外的裴予光,手心一片冰凉。
电话那边的裴先铭也是沉默不语。
“对裴家来说,我只是外人,不该说这些话。不过既然说都说了,那我也不怕把话点透。”
“徐姨知道裴予光不喜欢喝牛奶的原因吗?是亚裔中很普遍的乳糖不耐受症状,她体质特殊,过敏反反应严重,一直喝高脂牛奶自然会不舒服——徐姨一直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大意了?”
“再比如,今天你说的话,有一部分应该不适合对外透露吧?”
“哪怕不提保姆这行应有的职业操守,即便徐姨是亲近的长辈,我对你的观点也不敢苟同。”
许峥徐徐的说。
他的声音,像远山传来的鹤鸣,缥缈疏离,却又声声入耳,分外清晰。
“正因为她已经长大了,才有选择自己人生道路的权力。”
“徐姨,你对她似乎没什么信心,不过在我看来,她有能力做出正确的选择呢。”
裴予光垂着眼睛,无意识的收紧了握在门柄上的手指。
客厅的灯光穿过窗纱,穿过落地玻璃,穿过浓而卷翘的眼睫,在她的脸上打下一片薄如蝶翼的阴影。
少倾,眼睫微动,一道滚烫的泪水冲破这片阴影,缓缓的流下。
“呵呵。”
那头,裴先铭突然发出一声轻轻的淡笑。
裴予光惊醒,狠狠眨巴两下眼睛,又抹干净了脸颊的泪痕。
“爸?”声音含糊,带着点鼻音。
“这孩子有点意思。”裴先铭意味不明的说:“在外头读了这么多年书,就是和老一辈的想法不一样。”
“啊?”裴予光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屋里的两人听到了动静,徐姨红着眼睛开门请她进来后讪讪的躲开了。
许峥坐在沙发上,搁下手里的热咖啡,面色平静的看过来。
“我爸爸问候你,想聊一聊。”裴予光递过手机。
许峥抬手接过,被咖啡杯捂的温热的指尖与裴予光冰凉的手一触即过。
裴予光掩饰的移开目光:“要我回避吗?”
许峥瞥她一眼,摇摇头,很矜持的开口:“您好,裴叔叔,我是许峥。”
裴先铭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从听筒里传来,许峥或颔首应答,或时不时长长的说上几句,裴予光的注意力却不在两人的对话上,视线心神不定的四处飘荡,最后却又落回许峥的脸上。
他半敛着眼,唇边若有若无的带着一抹礼节性的笑意,虽然是面对年龄、地位都要高出不少的长辈,他却没有半点拘束,镇定自若的态度,仿佛是面对与自己平起平坐的人。
裴予光意识到这点,不由微微出神。
“好了。”许峥将手机递过来。
她回神:“这么快?”接过来又冲着电话那头叫了声:“爸爸?”
软软的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裴先铭的声音依旧很平稳,听不出他对这番交流是否满意,只是再次向裴予光强调了一下注意安全、注意健康,然后问:“还有什么其他事要说吗?”
显然,他以为女儿特意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他许峥的事。
“嗯。”裴予光扫过喝咖啡的许峥,起身又走向露台,默默压低了嗓子:“其实、其实我打电话来,更重要是想问爸爸,你和妈妈……”
话没有说完,但父女两人都很清楚。
裴先铭一顿,看到办公室沙发上的女人因这句话面露讥讽,转过身,不让她看清自己此刻的表情。
俯瞰着城市繁华的夜景,眼前却浮现出女儿安静乖巧的模样。
“手续已经办好了,只剩下公司的一些事情要处理。你妈妈放弃了抚养权,以后就剩下我们俩相依为命了。”
“哈哈哈哈,开玩笑的。我们只是不适合作为夫妻继续生活,她依然是你的母亲,我们还是一家人,对吧光光?”
“嗯……”
听到他用很轻松口吻,说这件并不轻松的事,裴予光低低的应了一声。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沉默一会儿,艰难的吐出一句关心。
“那……这么晚了,您还在加班吗?”
这个成熟儒雅的男人扶了扶金丝边的眼镜,淡淡一笑。
“辛苦一点,努力工作,人生才算充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可实现梦想却是最难的。光光,不仅是你妈妈和我,你也要加油啊。”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许久,裴予光才落下一个轻轻的“我会的,爸爸。”
裴先铭已经习惯了女儿的腼腆寡言,又叮嘱两句才结束了通话。
只是一放下手机,他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