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舔食浪漫》天光微亮

26、舔食

　　裴先铭的目光透过玻璃，直直落到不远处一栋地标大厦上。
　　金色的外墙照明勾勒出流线型的线条，金属子弹头的造型让大厦在一众建筑中格外显眼。

　　裴先铭建筑设计师出身，是圈内知名的学院派，一直标准严苛，审美极高，即是不做这行，也有很多大佬请他做建筑咨询。
　　对于办公室外最醒目的大厦，他虽然内心厌恶，也不得不承认这一超高层建筑是华国最漂亮的几个地标性商业建筑之一。

　　眯着眼打量那栋大厦，裴氏集团总裁久久没有言语。
　　“裴先铭，你能不能不要浪费时间？”沙发上的女人很不耐的开口。

　　裴先铭冷哼一声，转回办公椅坐下，他松了松领带，解开两颗衬衣口：
　　“对你来说，只要和我在一起，无论是干什么都是浪费时间。”

　　女人一头金色大波浪，一身玲珑有致的孔雀蓝旗袍，虽已年过四十，依然丰韵不减，女人味十足。
　　此时惬意的歪在沙发里，翘着黑色亮面的高跟鞋，用尖尖的鞋尖点了点他：
　　“经过这么多年痛苦的夫妻生活，我很高兴你终于意识到这一点。”

　　“贺翡棠，你能不能态度端正点？好歹在一起二十多年了，就算离婚也不至于闹的这么难看吧？”裴先铭无奈，“没听到光光还在关心我们吗？”
　　“哼，那也叫关心？”贺翡棠讽刺一笑，精致的妆容微微扭曲：
　　“你可真会说啊，还是一家人？刚才我没直接把手机抢过来，那是你留面子！还要我态度端正？你想的真美。”

　　裴先铭微微皱眉。

　　贺翡棠不仅人美，手腕也不逊于男人，二十年前嫁给裴先铭，帮助裴先铭把进出口代理总公司发展成了涵盖品牌消费、产业金融、科技及新兴产业等领域的多元化控股集团。
　　夫妻两人对内恩恩爱爱，对外所向披靡，是商业联婚的典范，弄得后来很多家族选婿择妻都以他们为模板，男的要像裴先铭这样儒雅帅气才能兼备，女的要像贺翡棠这样精明能干风情万种，一时弄的圈内未婚男女怨声载道。
　　连驰名商界的许老爷子，也看中夫妻二人，认为他们培养出来的女儿绝不是庸才，早早的把还在启蒙的裴家小姐定成未来孙媳。

　　谁又能想到这对模范夫妻还是离婚收场，独女裴予光也成为圈内育儿的反面教材？

　　想到此，裴先铭唯有苦笑，知道多说无益，索性就财产分割一事继续说起来。
　　贺翡棠本身就是裴氏集团的股东，两人多年婚姻，婚后财产更是一笔算不清的帐。官司打了大半年，这才终于达成协议。
　　今天是为收尾工作，两人才重新坐到一起。女儿裴予光一通电话打过来，裴先铭心神不定，贺翡棠也愈来愈阴阳怪气，不自不觉勾起了往日种种恩怨，歪楼到夫妻二人最大的矛盾上。
　　“堵不如疏堵不如疏，你怎么就不明白？”
　　裴先铭一拍桌子站起身：“光光都这么大了，你还要逼她做不愿意的事情，她可是你的亲女儿！”

　　“她要是别人的孩子我会管吗，我对我哥家那个130斤的胖丫头是什么态度？”
　　贺翡棠眉毛弯弯，语气柔和：“不胖不胖多吃点，不影响健康就好啦~”蓦得川剧变脸似的，高跟鞋一脚踩在茶几上，横眉冷对：“逼她？比起我妈对待我，我那也叫逼？公司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立起来，以后怎么接你的班，让其他人心服口服？难道你真舍得便宜外人？”

　　两人斗鸡似的，隔着大半个办公室冷眼相对。

　　裴先铭取下金丝眼镜，捏捏酸胀的鼻梁，率先软了语气。
　　“我当然知道你是为她好。”他回忆从前：“光光刚满月时，裴氏被殷家和庄家联手狙击，那几个月我们过的特别艰难。但哪怕忙到凌晨三四点，你也要坚持回家看着光光，说她是心肝宝贝，是上帝给你的一束光，还给她取了‘予光’这个名字。”

　　贺翡棠眼眶微红，别过脸：“别说那些有的没的，没用。”
　　“我说这些可不是要哄的你心软。”裴先铭叹口气：“你对光光的爱不逊色于任何人——”

　　“——别说了！我们要能达成一致，就不会闹到离婚这一步。”她红着眼打断他的话，从包里摸出个镜子仔细检查眼妆，补了个口红才满意，忽然又想到裴予光，恨恨道：
　　“长这么大，不愿意化妆打扮，不会喝酒应酬，连祝酒词都说的磕磕巴巴，还在我主持的晚宴上紧张到昏过去——幸好是滚去南城了，不然天天在我眼前晃着，真要把人气死！”

　　“现在好了，终于摆脱你们两个废物了。”
　　她放好口红，把包一挎，“蹬蹬”几步走到窗边，俯身去看B市繁华的夜景。
　　“我现在唯一舍不得的，就这间总裁办的视野。”她拨了拨及腰的大卷发，“等着吧，迟早有天我要把这栋楼抢过来。”

　　两人所在的大厦，同样是B市地标性建筑，是裴氏集团的总部。
　　当着前夫的面，贺翡棠这么说，完全是赤.裸.裸的挑衅。

　　裴先铭淡淡道：“裴氏大半产业都划到你名下，你还不满意，真要我净身出户吗？”
　　“哼。”贺翡棠白了他一眼，忽的手指在落地窗上一点，点到远处那个子弹头的地标建筑。
　　——许氏华国高级工坊，许氏珠宝华国分部。
　　她勾起唇：“不过啊，居然能把千里之外的许峥勾回来，我今天倒是对你那个傻女儿刮目相看了。”

　　父女的通话没有避开贺翡棠，这个聪明的女人凭着只言片语，就掌握住了事态。

　　裴先铭的脸猛地沉了下来。
　　比刚才和贺翡棠吵架时还难看。

　　“怎么，嫌我说话难听？”贺翡棠瞥他一眼，冷嗤：“如果不是对光光感兴趣，他能去南城那破地方？我要是你，就赶紧把光光弄回来，小心她傻傻的被人拱了，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不过许峥就算是猪，也是个能下崽的金猪，馋他的人多得是呢。”

　　手指绕着许氏大厦的剪影转圈，她越说越不像话：“你和许志远闹翻，不知道多少人拍手叫好，婚约解除的消息一放出去，什么朱家啊，殷家啊，各个都和狗一样摇着尾巴围了上去。”
　　“只有你，坚持什么裴家家风、文人风骨，放着大好的肥肉不吃——”

　　“够了！”裴先铭面沉如水，低声喝止：“光光可不是用来交易的商品。”
　　“商品可是有价值的，你的傻女儿有价值吗？”贺翡棠最烦裴先铭这样：“装什么假正经？谁不是商品？我告诉你裴先铭，人人都是商品，人人都有价值，当初若不是你值钱，我干嘛要收了心死心塌地陪你这么多年？”

　　“别说了，没意义。”裴先铭也怕和贺翡棠扯这些，夫妻多年，他早就明白两人三观截然不同，谁都不能说服对方，还不如谈点实际：“对许峥，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早逝的许夫人与贺翡棠是闺蜜，正是她牵线，初出茅庐的裴先铭才进入许老爷子的视野。
　　甚至两家的娃娃亲，都是她率先提出来的。

　　“小玫去了那么多年，许峥又被许志远早早送出国，我能知道什么？”贺翡棠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过，现在许氏在法国的产业，基本都是许峥运转了——这期《Fortune》上许志远自吹自擂的事迹，很多都是许峥做的，只不过被许志远移花接木了。”

　　“许峥才多大，成年没？”裴先铭皱眉：“那他回国，岂不是要和许志远争权夺利？”

　　“这才是虎父无犬子。”贺翡棠冷冷的说：“刚才他在电话里说什么来着？‘太累了休息一段时间，正好去南城看望光光？’呵，这话说的……你可得多关心关心你那宝贝女儿咯。”
　　“好了，我得走了，我晚点还有个约会呢。”

　　她一甩头，作势就要离开。
　　裴先铭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光光也是你的女儿，你就彻底不管了吗？”

　　贺翡棠低头，看着他左手上仍带着婚戒，而自己则空空如也，只留下一圈浅浅的痕迹。
　　她翻转手腕，使了个巧劲挣开，淡淡道：“若不是她，我才不会和你说这么多废话。”
　　说罢，转身就走，推开办公室大门后脚步一顿，忽然扭头风情万种的一笑：“放心，看在光光的份上，我不会再和别的男人生孩子。”

　　随即“哐”的一下，用力把门甩在身后。

　　裴先铭呆坐半响，才渐渐回神。
　　空气里飘着一股沁人心脾的熟悉香气。
　　贺翡棠在时，她身上的香水味不明显，反倒在她走后，这香水的后调才逐渐清晰。

　　海棠是没有香味的，闻了这味道二十年的裴先铭却一直认为，这就是海棠香。
　　他双手覆脸，喉间溢出一声自嘲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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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挂了电话，裴予光转身，见许峥依旧安安静静的喝着咖啡，一点刺探她隐私的意思都没有。
　　他坦荡的态度反而让裴予光尴尬，磨蹭走到另一侧沙发坐下：“刚才徐姨……是不是和你说的很多我家的事啊。”

　　“也没有很多。”许峥淡淡的说：“只是心疼你内向，没有贴心的朋友闺蜜，害怕你受了委屈却瞒着不让家里人知道。”
　　顿了顿，他放下咖啡杯，杯底撞击茶几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你怎么不告诉他们你被同学霸凌的事？”

　　校园霸凌在欧洲是被广泛关注的社会现状，法国甚至将校园霸凌纳入为刑事犯罪。许峥亲眼所见，裴予光虽然没有受到物理意义上的伤害，但依然受到了诸如孤立、讥讽的心理侵犯。
　　那天章涛的行为如果坐实，几乎就是真正的霸凌了。

　　起初，许峥以为她是性格软弱，或是受了恐吓才不敢说这事，但耐心观察一个月，他发现裴予光虽然严重社恐，却并不是胆小怕事的性子。

　　“霸凌？”裴予光睁大了眼，重复了一遍：“你以为我被他们霸凌了吗？”
　　“不是么？”许峥反问。
　　裴予光皱着眉摇了摇头，慢慢说：“是我不愿意和别人往来。这种疏远的社交距离，才是我想要的。”

　　“大家其实都挺纯真的，最大的恶意也不过是妒忌我成绩好而已，不像在B市的时候，那才是……很可怕。”
　　“而且萧与歌他们，不是很好吗？”回忆起三班那些别扭的同窗，数竞队的队友，她眉头渐渐舒展，随即想到了什么又拧了起来。
　　“——至于闺蜜，我不需要,真的不需要。”

　　许峥眯起眼睛。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裴予光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赤.裸裸的讨厌与……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