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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舔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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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未晞,林野氤氲。
太阳隐匿在厚厚的云层后,悄无声息的升起。
裴予光再一次深深地呼吸,放开冰凉的露台栏杆,转身回了房间。
洗漱,换衣,扎好头发,她站在穿衣镜前,下意识的抬手抚摸裸.露的锁骨。
这里空荡荡的,好不习惯。
轻叹口气,裴予光去找她的眼镜。
床头柜上没有,梳妆台上也没有。
翻了翻被子和枕头,还是没有。
皱着眉去想昨晚到底把眼睛忘哪儿了,半响,才懊恼的拍拍额头。
她转头又去看穿衣镜。
镜子里的少女一身长袖长裤,蓬松柔软的黑色长发被高高扎起,刘海翘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一双带着点怒意的眼睛如星子般明亮,灵动。
抬手抚平刘海,又别扭的把鬓角的碎发往前拉,企图遮挡住眉眼。
“讨厌。”
咕哝一声,裴予光看到镜子里的少女也撅起了嘴,露出一副没讨到糖吃的气恼模样,忽然觉得自己幼稚,没忍住笑了出来。
又看到镜子里那张变得憨态可爱的脸,连忙敛住笑。
轻咳一声,对着镜子瘪嘴颦眉许久,才摆出一个自觉满意的冷淡表情出了主卧。
下了楼走到客厅,就听到徐姨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
看到裴予光,这位在裴家工作了十几年的保姆阿姨顿时露出一个很温和的笑。
“小姐醒了?”她拧紧手上的喷壶,边朝客厅里一人高的绿植走去边说:“快吃早餐,今天打了豆浆,蒸了笼汤包,用了最正宗的老淮胶冻,包管汤汁鲜甜。”
“唔。”裴予光应了声正要进餐厅,忽又想到什么:“徐姨,装一份,我要带走。”
徐姨从阔叶中抬起头,语气欣慰:“小姐终于愿意带便当吗?”她赶紧浇了水,擦着手快步走向厨房,连声道:“学校食堂的那些饭菜哪有家里做的干净,早应该带饭了。”
看了眼时间,步子更快,声音也有些着急:“这么点时间能赶出什么好菜?简单煎些虾,做份三明治——哎,小姐您也不先打声招呼!”
看着因为自己一句话就开始忙前忙后的徐姨,裴予光哭笑不得的说:“不是要带去做午餐,我还是在食堂吃的。”
徐姨已经在擦锅,听此一楞,“那……?”
“就把豆浆汤包再带一份就好了。”裴予光站在厨房外看蒸笼:“蒸了几笼呀?”
“三笼……”徐姨更是糊涂,“小姐不吃了再去上学吗?”
“哎呀,给别人带的!”裴予光被追问的没法子。“我吃半笼就好了,徐姨留一笼,剩下的都装起来。”迟疑一下补充:“再弄两个白煮蛋!”
她在餐桌坐下,悄声嘟囔:“这么多的话,总算够了吧?”
徐姨端着餐盘走来,把木质蒸笼、豆浆、太阳蛋依次摆上,然后掀开一笼给裴予光看。
白纱上摆着六个圆鼓鼓的汤包,汤包不大,几乎一口就能吃完。
“半笼哪够吃?”徐姨把一笼汤包夹到餐盘上,弄好蘸碟放裴予光手边,不赞同的说:“小姐能吃多少就吃多少,等会我再煮些面也就够了。”
又折身去厨房取保鲜盒和保温杯,把两笼汤包和豆浆装好,叨叨念念的说:“老家带来的土鸡蛋,质量好营养高,只用煮一会儿就成溏心蛋。这还是小姐第一次给朋友带吃的,太简陋了,唉……”
裴予光喝口豆浆,胡乱“嗯”了几声就当是回应她的絮叨。
她喜欢吃糖,徐姨就在豆浆里加了超量的白砂糖,甜甜的很和她口味。
没多久,徐姨就手脚麻利的装好所有的早餐,裴予光正好也吃饱了,她到沙发上拿起书包背上,接过徐姨递来的纸袋。“那我去上学了。”
“早点回家。”徐姨给她拉开通向花园的落地门:“小姐也可以主动邀请朋友来家里玩啊。”
裴予光扯了扯嘴角,冲她笑一笑,没答应。
不到七点,漏夜的露水还未干,裴予光走过一簇簇精心植育的大丽菊,又越过数道蔷薇花墙才出了半敞的欧式铁门,沿着绿道走了一会,一眼看到远处喷泉广场的许峥。
他倚着一辆黑色宾利的车屁股,正低着头在打电话。
微卷的黑发从额前鬓角垂下,挡住了眉眼,反衬的鼻峰愈挺拔。
不知道电话那边说了些什么,抿着唇,背脊微微紧绷,虽看不见眼睛,却让人能够猜测,许峥此刻的情绪并不太好。
裴予光放慢了脚步,隔着车道站定。
半环形设计的喷泉广场只供车辆进出掉头或临时停靠,红砖铺成的车道并不宽敞,许峥的声音不大,却也不小,裴予光虽然没有靠近,也听到了一二字眼。
他仿佛是和许先生吵架。
裴予光垂下眼睛。
依稀记得,许峥的父亲是个很威严的男人。比起很多时间需要和贺女士商量着来的裴先生,许志远在许氏珠宝大权独断。大概习惯了在公司说一不二,他对独子许峥也是不苟言笑,很有父亲的权威。
曾经的许峥,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是父亲许志远。
“我已经成年了。”许峥声音渐大,语气很冷冽:“没我的同意,你想都不要想。”
“而且我最后说一遍,不要干涉我的人生,我有能力承担任性带来的任何后果。”
“挂了,春节的时候我会回B市的。”
掐了通话,许峥握着手机,烦躁的锤了下车身。
大概感觉不妥,捏了捏眉心,深深的吸口气,吐息,缓缓沉下肩。
他仰头望天,微卷的黑发自然散开,露出了锐利的眉眼。
那双眼睛冷静又专注。
站在几米开外的裴予光从头看到了尾。
看他沉郁,看他傲躁,看他忍不住发泄情绪,又看他短暂混乱后极快清醒,熟练的调整好情绪,把一切的不愉快压进理智铸造的牢笼。
看他仰着头,唇微张,平静的呼吸带动喉结上下的起伏。
裴予光只觉得,自己的心中,有什么东西悄然生长,绽放。
她忽然有点呼吸不畅。
恰在这时,许峥忽然抬手看了眼表,转头。
他等的人正站在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
视线对上,裴予光就清楚看到,平时那双勾人的桃花眼,此时冷冽如寒潭,深不见底。
子夜般浓郁的黑瞳,像黑洞,吸走了所有无用的物质与情感,只留下宇宙万物恒古不变的规律。
深邃又冷漠。
裴予光一颤。
心里那个东西,又在绽放。
在怒放。
那双眼睛眨了眨。
再睁开时,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笑意。
“既然到了,干嘛不出声。”
许峥直起身,歪了歪头:“走吧?”
裴予光这才回神,动了动几乎僵硬的脸颊,露出一个虚弱的浅笑。
“嗯……”她低低应了声,走了过去。
许峥给她拉开车门,等她坐好,关上后绕到另一侧进车坐下。
帮着裴予光扣好安全带,他和前座的司机招呼一声,宾利缓缓上路。
“今天的天空看起来很暗沉啊。”许峥舒服的靠向椅背,鼻尖微动,看向裴予光紧抓的纸袋。
他闻到一丝极淡的肉香。
“……”裴予光慢慢打开,语气迟疑:“是徐姨做的汤包……你吃了么。”
“没啊。”许峥眼睛一亮:“特意给我带的吗?”
他的惊喜落入裴予光眼中。
把保鲜盒保温杯塞给他,别开目光:“做多了,剩了一份没人吃。”
她很别扭的撒谎,也不想想许峥这种人会不会吃剩食。
幸而许峥没在意,很愉悦的打开保鲜盒,汤包特有的香气在车内蔓延开。
“看起来真好吃。”他按下车窗,清晨的凉风吹了进来,“那我就不客气了。”
皮薄馅大的汤包在光的投射下是半透明的,轻咬破皮,浓郁的汁水就流出来。此时在路上,宾利一个颠簸,一不小心就可能烫到嘴或溅出来。
偏许峥的动作优雅又迅速,一丝偏差都没有。
“保温杯里,还有豆浆。”见他把汤包和溏心蛋吃光了,裴予光咬着唇说。
许峥盖保鲜盖的手一顿,若无其事的笑:“怕我渴着了?真周到啊小光光。”
“我、我只是不想浪费。”
“是是是,不能浪费了。”许峥含着笑,拧开保温杯喝了口。
他不易察觉的皱眉,一口一口的把豆浆喝完,最后抽了张纸巾掩住嘴,擦拭半响,似满足似痛苦的叹口气:“吃饱了。”
裴予光毫无察觉,一边收拾好餐具,一边半是挑刺,半是解释的嘟囔:“这个时间出发,到了学校再去食堂吃早餐就太晚了,就算还没上课,食堂也没剩什么好吃的啦。”
许峥似是沉思。
扫到窗外熟悉的园区街景,裴予光推了他一下:“等等,停车,我要先下。”
“嗯?”许峥惊醒,“还没到学校呢。”
“太打眼了。”这辆宾利轿跑怎么也得三百来万,“而且,我们不熟!”
许峥肩头耸动,似是在笑她的欲盖弥彰。
裴予光微赧,又推了一下:“我的眼镜!”
“啊……忘在酒店了。”许峥逗她。
“你!你怎么这样!”裴予光果然上当,看到离校门越来越近,愈发着急:“停车停车。”
驾驶室的司机自然听到了,他看眼后视镜,见到许峥颔首,这才靠向路边缓缓停下。
拎着书包纸袋,正要推门而出,忽的左手被许峥握住。
手指泛着凉意,手心却是暖的,他一手拉住裴予光,另一手变戏法似的抽出两个盒子。
一大一小,大的看外形就是眼镜盒,小的钻戒盒大小,却是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裴予光疑惑接过,询问的看他。
“物归原主。”
许峥只是懒洋洋的笑:“考试顺利。”
今天是周六,一中划做了物竞预赛的考场,两人正好在本校参加。
裴予光垂下眼睛,极轻的说:“谢谢,你也是。”
随即推门而出。
许峥坐在车内,透过窗户看她眼镜取出来带上,没打开红绒的钻戒盒,直接把两个一起塞进书包背上,领着保鲜盒的纸袋匆匆向学校走去。
直到看不到她后,才吩咐司机:“走吧。”
司机随即开车,借着后视镜观察许峥。
“许先生,要不要我去医院给您开些消食的药?”
“嗯。”许峥淡淡应了声:“不该在酒店吃早餐的。”
“裴小姐很关心您呢。”司机想到方才许峥硬喝下一整杯豆浆,言不由衷的宽慰。
“能这么对待我,我当然很高兴。”许峥苦笑。
“就是……豆浆真的太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