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之匣》曦月白羽

2、信使（下）

　　掐死了自己脖子的怪物正不断加重力气，椎骨处传来的痛感逐渐转为麻木，连带着整个反应速度都减缓下来，为数不多的理智正在叫嚣着死亡将至的消息。

　　手心里突现的金属制品的冰冷让北风在感应到其温度时不免一颤，理智被凉意唤回几分。他暂时先扔掉了那把钥匙，两手钳制住狼怪物的手腕，双腿屈膝蹬在怪物的胸口上，背部抵住地面将狼人推开，趁机捞起钥匙，和怪物再次拉开距离。

　　比起普通版大了一整圈的银色钥匙有一定份量，除此以外与通常款式并无区别。将其握在手中时，北风总感觉有与那只匣子无异的另外一个蓦然落在了自己心底，其中承载的东西正是他重要的回忆。

　　仿佛有什么声音正在提醒他打开那个盒子，去看看里面究竟装着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无论是潘宁对他的呼唤还是怪物的嘶吼，都已然成为过场般可以被忽略的事情，于是他将钥匙试探后深入锁孔，轻轻地转动。

　　『人们的故事总是随时光延续，永不终止。去接触更多人，了解他们记忆里重要的故事，这就是我的追求。』

　　恍惚间，北风再次看到了那个站在中学讲台上做新生自我介绍的自己，尚未褪去童真的少年向台下的同学自信地介绍着自己，那是他最初，也是最重要的追求，亦是他和潘宁的“信使”创立的原因。

　　钥匙带动锁芯旋转，继而使金属环被打开，银色锁被启动的声音盖过其余的一切。而后钥匙的形体逐渐拉长，变宽，纠缠而温和的流水将其包裹在中央，于手中交织形成一把并不沉重的、纤细的莹蓝色长枪。

　　周围的声音已不再那么浅薄了，北风听到潘宁的呼声而回过神来，狼怪物一步冲刺到自己面前，并不会挥枪的北风即便手中拿着长枪也无济于事，甚至算是累赘。几个后撤步躲过狼人的攻击，试着用枪尖后的钩镰阻挡进攻。

　　利爪与金属碰撞产生的剧烈震动让北风虎口发疼，奈何左臂被狼牙咬穿，他只能用一只手挥枪拦截，而对方的力气又大得离谱，不断加重力量下压枪杆，迫使他折腰跪在地上。灼热的呼吸已经喷涌到他脸前，甚至仍有迫近的趋势。

　　“下面那个人，你撑住了！”

　　北风听到声音一愣，右手握枪的力气不敢放松一点，以他的视角只能看到从怪物头的上方劈下一道利刃，正中后脑的一击给了北风脱离险境的机会，连带着枪一起翻身滚出几米。

　　潘宁从后方跑来扶起北风，后者借着潘宁和长枪的支撑站起身，这才看清楚了那个声音来自何人——二十多岁的青年女孩手持臂刀，银色刃锋对怪物攻击的一招一式自有化解，亦在无形中使狼人进退失措。

　　“那是塔派来的？”北风回头去问潘宁，印象里塔组织的出动基本上是以队伍为主，鲜少有单个队员的行动，更何况这次和通常情况不同，身负治安管理责任的塔怎么也不应该只派遣一名人员才对。

　　“塔的出队速度没这么快。”潘宁让北风的一只手搭在自己后颈上，伸手搂住对方的侧腰部，“我这样扶着你行吗？姿势不舒服就和我说。”

　　随狼人仰面倒下而引起的动静吸引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注意，与之体型相差甚远的少女将臂刀插入怪物的肩颈，屈身踩踏住它的腹部，后背承受着狼怪物在空中乱踢的下肢带来的击打，扭头冲北风的方向呼喊。

　　“那边拿长枪的朋友，过来搭把手！”

　　后知后觉意识到是在叫自己的北风同潘宁交换了一个眼神，潘宁坚持扶着北风一同上前去。北风右腿受伤没办法着地，只能别扭缓慢地跳着前进。少女并不去催促他，被她压制的狼怪物丝毫没有再能起身的机会。

　　“它眉心的有个符文，用□□进去。”少女加重了下压的力气，让狼人进一步安稳地待在原地不去乱动，确保北风能顺利地一枪命中。

　　北风握枪，盯准了那怪物额头上的符文，虽然他对这位不知姓名的少女抱有怀疑，但仍旧去按照指示那么做了。长□□进符文的时候，来自塔的警铃声也从远方呼啸着前来，少女翻身从怪物的腹部跳下，匆忙收起手中的臂刀。

　　潘宁一秒不差地看到臂刀在少女手中化作与北风同样制式的钥匙，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收起钥匙将要离开的女孩。

　　“塔要来了，你躲什么？”潘宁问她，得到的却只有沉默，于是潘宁也不肯轻易放她离开。

　　与此同时，眉心符文被摧毁的怪物在凄烈哀嚎间重新回归人型，随后又化为尘土。北风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那一小撮齑粉，不敢相信在此之前发生的这一切，而他的长枪也在嚎哭间重新回归钥匙的模样。

　　从塔而来的队伍步伐整齐地跑到第一现场，身处中央的北风抬起头来，这一队队员穿着与照片中相同的灰色制服，后面跟着穿十字塔队服、提医药箱的医生们，这些队员手中的真枪实弹让北风不免为之一愣。他从未知道塔组织还有这样的队伍，从在场人们的反应来看，倒不如说只在网上那些照片里见过。

　　“请问是哪一位报的案？”戴着单片眼镜的青年从人群中挤出来，手中提着自己的工作证，看样子应该是队长之类的人，“崇一，你带上几个人锁一下现场，我安排队员问问周围情况，十字塔的几位医生，麻烦你们给现场受伤的群众先处理一下。”

　　平静得就像是发生了一件普通事一样，北风并不敢相信这样超脱现实的事件在这只队伍看来是稀松平常的日常，但对方俨然驾轻就熟的处理方式实在不正常。人变为怪物后又死亡，钥匙化形的长枪，熟练应对怪物的女性，不管怎么看都像是现实之外幻想。但这一切的确发生了，他还是参与到其中的那个人。

　　被称作是崇一的青年人带着几名队员在那丛粉末旁边拉起警戒线，戴着橡胶手套的人捻起一点灰土装进透明密封袋里。北风看到崇一的腰侧挂着一把和自己一样的钥匙，崇一回头感受到来自他的目光，将钥匙收进口袋里，随后和旁边十字塔的医生借来一个药箱，走向了北风。

　　“很抱歉让你们遭遇了这种事，我现在先给你简单处理一下，之后还请您跟着我们去十字塔进行进一步的治疗。”崇一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碘伏，在看到北风被狼咬出的齿痕伤口时不免皱了皱眉，“你和使徒……不，怪物，你和怪物近距离接触了吧？”

　　“嗯……对。”北风挽起袖子，接着看向少女说道，“还有这位也一同接触了，说起来我还没谢谢你。”

　　“有什么好谢的，我叫车厘子，你也不用再拿‘这位’之类的称呼我了。”车厘子拍打掉身上的尘土，饶有兴趣地看着给北风消毒的崇一，“你不打算再问我们点什么吗？比如我们怎么消灭了那个使徒之类的？”

　　车厘子把“使徒”两个字咬得相当清晰，明显是要说给崇一听，但后者似乎并不按着车厘子的想法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回给她一句“之后会有再调查的时候，你们也不用太着急”便继续给北风的伤口做处理。简单的包扎之后，崇一叫来随行的队员，吩咐带上三人去十字塔外科做进一步治疗。

　　十字塔的总部和塔组织其他的部门一样，坐落于岩湖城1号街。北风被带进诊疗室，潘宁和车厘子就一左一右坐在走廊长椅上等着。潘宁并不相信她，车厘子非常清楚这件事，但她也不打算再逃跑。

　　北风离开诊疗室后见到的第一个场面就是面对面坐着的潘宁和车厘子，潘宁有点谨慎地把他拉到自己旁边的那个座位坐下，于是场面就变成两个人和车厘子面对面而坐的情况。车厘子叹一口气，有些不耐烦地开口了。

　　“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就直说吧。”

　　“你能不能说清楚，你是从哪来的？”潘宁率先提出问题。

　　“如果你们两个不介意听一些比较魔幻的事实，我就说了。”车厘子靠着椅背，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坐姿，“我就是你们俩今天早上拿着的那个匣子，或者说那匣子算是我家，我是住在里面的人。”

　　“住在……盒子里？”北风不可思议地与潘宁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们两个精神上可没毛病。”

　　“可是你之前还是用左手拿着那个盒子的，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车厘子反问两人，“说简单点吧，我是某个团体用来自各种人的记忆创造出来的存在，我算是一个由记忆凝聚起来的……另类怪物？这样我能被关在里面，也很合理吧？况且之前的那个使徒……或者说是怪物，很明显是来找我的嘛。”

　　“使徒是怎么一回事？你又是怎么被关进去的？”北风已经很多次听到不同人口中出现的“使徒”二字，无论是车厘子还是崇一，他们都会看在北风自己是普通人的身份上把“使徒”修改为更方便理解的“怪物”。

　　“这个牵扯到的东西有点多，我想想怎么简单点和你说呢……”车厘子低着头去思考，“这么说吧，他们嫌弃我不是个乖乖听他们话的家伙，所以就把我塞进匣子里去了，至于使徒嘛……是被那个团体选中的人，团体引导出他们的某一段记忆，使其表现出与那段经历发生时相同的个性，当这些个性被足够多的外界因素刺激时，使徒就会变成你们见到的怪物。”

　　“那……那个便利店员，是死了吗？”

　　车厘子和潘宁一愣，两人谁都没有想到北风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潘宁看向在场唯一了解这些事情的车厘子，后者一改回答问题时的随意和轻松，低着头保持沉默，良久，才重新抬起头来回应问题。

　　“这个，可能确实是……”

　　“不用担心，他并没有死。”

　　三人听到来自另一人的声音，不约而同地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先前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两个领队正一前一后走向他们，名叫崇一的人仍旧穿着灰色的制服，另一人则是普通的外衣。

　　“好些了吗？”崇一看向北风，“我和江桐因为还要在现场处理一些后续的事，没来得及和你们一起来十字塔，发生这种事故没有及时赶到，这是我们工作上的失误。”

　　“还是直接说正事吧。”江桐拍了拍崇一的肩膀，阻止他继续再说更多的无所谓的话，“我叫江桐，他叫崇一，我们两个隶属于塔组织的特殊治安管理部门‘尖塔’，虽然塔组织已经尽量在往下压这件事，但之前你们还是在网上被删掉的一些照片里，见过我们的队员吧？”

　　“没错，确实见过，只不过没敢相信这些事都是真的。”北风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在十字塔的地方不太方便讨论一些事情，如果可以的话，还请三位随我们移步到尖塔的会议室去说些事情吧。”崇一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看着三人先后从座位上起身，“谢谢配合。”

　　崇一突如其来的严肃让三人有些不知所措，车厘子稍显扭捏地跟在北风和潘宁后面。她的身份极为特殊，若是对方询问过多的话难免有被抓起来的可能性，但是现在逃跑又不大合适。

　　“别太紧张，这位小姐。”江桐冷不丁地回头对车厘子说道，“我们两个也只是例行公事，做一些与事件相关的笔录而已，并不会对你们三位的生活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车厘子并不心安地点头，随后开始打量起走在前面的崇一和江桐，两人的腰侧都挂着与她和北风相同制式的钥匙，不出意外的话，这两人也有着与自己相同的作战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