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之匣》曦月白羽

1、信使（上）

　　岩湖城27号街快要拆迁，这是街区里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这条街上不管是一楼商铺里的商家，还是小区的住户，少说都已经在这儿待了五六年，提起拆迁的事情，人们大多怀着半是高兴半是可惜的心情。

　　拆迁的征收公告倒还没在社区公告栏张贴，该进行的日常还是要按计划来。北风看着店主潘宁打开店铺卷闸门的锁，白色卷帘“哗啦”一声被北风推起的时候，旁边早餐店的老板隔着冒热气的包子蒸笼同两人打了个招呼。

　　名为“信使”的旧物店是北风和潘宁两个人合资开的铺子，潘宁的投资占了三分之二，平时店里的多数事情也都是潘宁打理，北风负责看店的同时，偶尔写些东西投稿给杂志社。

　　“我去买早饭，潘宁你打算吃什么？”北风隔着桌子把挎包扔到收银台后面的座位上，端端正正摆好桌上的纸笔，颇有一种干着什么极重要的正事儿的仪式感。

　　潘宁回给北风说老样子，北风就去隔壁街买油条和皮蛋粥，顺便又给自己捎了一份油饼加蛋汤。潘宁在早餐方面的习惯很奇怪，这是北风一直知道的事，有时候他会思考潘宁在早餐这件事上为什么不肯尝试其他搭配或者换个摊位，甚至有一次心血来潮去问本人，得到的回复却只有不尽人意的“喜欢”二字。

　　北风把早饭打包带回旧物店里，放在桌上等潘宁来拿，自己解决掉本人的那一份后，打开笔盖开始创作。

　　“最近几周，网上一直在流传的那个，有关塔的新增部门的事情你知道吗？”北风翻开手机里的备忘录，快速划到昨天剧情发展的位置，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潘宁聊天。

　　“他们不是还有人拍了照片和视频吗？不过最后网上好像都删掉了。”潘宁拉过去一把椅子坐下，解开装油条的塑料袋，从盛皮蛋粥的盒子旁边掏出来一把简易勺子，缓慢地搅动粥，“我看过个有关的视频，里面那些人都穿灰色衣服，好像还真枪实弹的拿着枪。”

　　“但是有些照片里不是还拍到那种……看起来挺怪的东西吗？我感觉不太可能吧，再怎么说塔的队员也是普通人，普通人和那种怪物一样的东西……”北风回想起在零星的照片上看到的不明生物，摇了摇头，“要真有那种东西，拍照片的人也不太可能活下来吧。”

　　“要是这么说的话也对。”潘宁咬掉油条的一边，用粥把油条送下嗓子去，“不过照片都被删了，再纠结也没什么用。”

　　“对啊，我当初大学毕业以后选择留在岩湖城就是因为安逸嘛。”北风等着潘宁吃完早饭，处理掉垃圾，问道，“说点正事，潘宁，咱们这边拆迁的情况怎么样了？”

　　“我昨天听小区里的人说，27号街打算明年三月份就拆迁，还有六七个月的时间，北风，你那边打听到合适的下家没？”潘宁起身，对照着记事本清点物件，货架上的铜制八音盒反射出北风低头写字的影子，“好地段的铺子不好找，经常一签约就是好多年合同，价格也不便宜，我还想着等27号街拆迁完了，继续回这儿开店。”

　　“我也难联系到下家，前几天我听醉仙阁的老板也说地方难找，他们一家人在27号街都开了三十多年店了。”北风并不因为回答而放慢写字速度，写满了初稿文字的信纸被翻到崭新的一页，“不过之后搬回来恐怕也有点难度，不知道新楼会不会再把一楼建成商铺。”

　　“确实，可能到时候27号街这一片地方会建一座综合性质的商业楼，咱们这小店开在里面不合适啊。”潘宁这样说着，同时注意到货架最上层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头匣子，记录着旧物店货物的笔记本上怎么也找不到匣子的来源，于是潘宁把它拿下来，放到北风能看到的地方，“北风？你记不记得你之前收过这样的一个匣子？”

　　北风抬头看了一眼，回给潘宁一句“不记得”后又继续埋头写字，没写两三笔便作罢，从座位上起身去找潘宁，木头匣子刚被后者端端正正放在货架上，就又被北风拿起来打量。

　　匣子已经有些年月，这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情，但好在木制品的磨损程度很低，镀银的锁因为时间原因稍有些黯淡。北风问潘宁有没有看到适配锁的钥匙，潘宁摇了摇头。

　　“没事，我出去找配钥匙的配一把。”

　　北风拿着匣子正要出门，却差点和今天店里来的第一位顾客撞上去。目测有四十多岁的男性一眼就看到了北风手里的匣子，他拦住北风，硬生生把北风推回到了店里去。

　　“您……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北风被这位突如其来的顾客稍稍吓到，匣子被放在桌上时男人的眼神跟随着匣子的运动轨迹一起移动，明显是对此有意。

　　“你们现在卖这个东西吗？”这位顾客指着被北风放在桌上的匣子，问道。

　　与此同时，与27号街相隔甚远的某座商业楼盘中，通往地下二层的安全通道门分明紧闭，白色的封条贴在门上，但却能从门的缝隙间看到有人在活动的身影。

　　“川泷先生，你还能辨认出我们派出去的使徒现在在哪儿么？”尚在青年时期的女性的声音从门后方的某个房间中传来，像小小白兔一样的植物围绕她生长了一整圈，少女捏着一小块苹果的果肉丢进植物的囊中，观察苹果被消化吸收的全过程。

　　“到目前为止没有问题，白狸。”长着龙角的青年人回答道，川泷的尾巴随意搭在单人沙发的扶手上，鳞片摩擦着沙发皮层，发出剐蹭皮革制品的干涩声音，“它已经很接近那个匣子了，我们很快就能拿到它。叶安哲，你觉得呢？”

　　“有些事情要慢慢来，不必急于求成。”

　　被称作是叶安哲的人从对画作的欣赏中回过神，转身弯腰将肘部撑在另一只同款单人沙发的靠背上，从后脑勺垂下的一束最长的头发随动作滑下，扫过脖颈，最终散落在胸口处。

　　“说的也是，不过想必尖塔那边也不会坐以待毙吧？”白狸起身走到叶安哲面前，从环绕她生长出的植物中摘下一株白色闸草，隔着沙发递给后者，“送给你，拿着吧。”

　　叶安哲稍有谦让的意味，露出几分略显迟疑的神色，随后自然地伸出手去笑着要接过白狸手中的植物，在将要与小白兔狸藻接触的瞬间，叶安哲却忽然改变了动作，伸手的行为转化为一个响指，白狸不知所措之际，一旁的川泷猛地从沙发上起身。

　　“使徒使用了它自己的权能，一定是有什么阻止了它拿到那个匣子。”川泷看向叶安哲，后者以一个已然料到此事的笑容回给前者。

　　“你是不是瞒着我们两个什么事，叶安哲？”白狸收回手中的小白兔狸藻，“那个匣子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等它打开的时候你会知道的，白狸。”叶安哲退后几步，露出在衣摆下被隐藏起来的蝎尾，昆虫的复眼特征有显露的趋势，随后又很快地散去，“尖塔怎么应对是他们自己的事，使徒被消灭掉也好，活下来也罢，只要那个匣子能被打开才是最重要的。”

　　事实上，比起开锁人一方，北风和潘宁这边算是糟糕到了极点，意图购买匣子的顾客在听到北风尚未解释原因的不肯售卖的回答后，明显有了遏制不住的生气情绪。

　　“不不不，您听我解释。”北风后退了一步，尽量躲开那个马上要扯到自己衣领的动作，“我们只是暂时不卖，这个匣子我们自己店里也没有钥匙，我打算去配一把，您看您要是着急的话那咱们就……”

　　“一句话，现在不卖是吧？”

　　北风被这一问呛到无话可说，货架后的潘宁探出头来要看看是什么情况。男人抓住北风拿着匣子的那只手，北风也趁此看到了他衣服上的工作牌——罗岩，便利店的店员，这样的身份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此刻却在做着让谁看都是摸不着头脑的怪事。

　　有机会一定要找罗岩工作的便利店去投诉。北风尚在思考投诉一事，一旁货架边上的潘宁已经完全坐不住了，罗岩抓着北风的那只手以一种扭曲的形态分化出灰色皮毛，而后逐渐变大，握力被加强，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其身材和体型方面的突变——四肢变得粗壮，身体膨胀，俨然表现出与那些故事书上的描述相似的狼人模样。

　　“潘宁，给塔报案！”

　　北风把放在桌上的电话甩手扔给潘宁，后者接住电话颤抖着手开始拨号。两人说什么也想不到，在早上谈论的事情已然演变为眼前的现实，无名的怪物正如那些被删去的图片中一般有着张狂撕裂的特征。

　　“喂？！是塔吗？我要报案，岩湖城27号街1063区，店名叫信使……”

　　电话被接通的时候，潘宁来不及去管电话那一头有没有说话，一股脑地按着脑子里排列好的流程全说了出去，好在对方也似乎察觉到了潘宁的紧急情况，配合他登记地名。

　　北风被拽着胳膊，几次挣脱不能，狼怪物反手用力将他摔到地上，瞬间的疼痛中让他觉得自己的骨头已经要被摔断，脏器在腹腔里有膨胀的痛感，呼吸几乎接连不起来。那个匣子在这一摔中不知道滚去了何处，罗岩此时并不再去在意匣子，而是将目标转而投向了去给塔组织报案的潘宁。

　　“您先暂时保护好自身安全，我们会以最快的速度……”

　　潘宁端起电话绕到货架后方，罗岩便将货架推倒切开，直到逼迫潘宁再也没有后退的境地，狼型怪物将座机的电话线用爪子划断，抓住潘宁的肩膀，想将对北风用出的同样招式再次使用再潘宁身上。下一秒，北风从他身后用小臂勒住他的脖子，左腿踹一脚腿弯处，让他不得不以跪下的动作暂时屈服，协助潘宁趁此机会逃出困境。

　　狼怪物低头咬上北风的手臂，迫使他松开了自己，利齿深嵌入皮肉后似乎触碰到骨头。北风遏制住血肉被撕扯开的剧痛感，用力蹬上他的脊背，借力让自己与狼人分开，捂着流血的齿痕跑出店铺。

　　“北风！”潘宁在远离店门口的远处喊着北风的名字，后者迈着略显虚脱的步子跑向潘宁，身后的旧物店像是要被炸开般爆发出轰鸣的声音，玻璃金属塑料和其他各种说不上名的材质的碎片崩裂出来，墙体被过于粗壮的怪物的躯体挤压，而后纷纷化为破片。

　　不再屈居于信使这一个店铺的怪物很快在周边寻找到新的目标，以极快的速度扑向在四周围观的其他人，潘宁趁着机会跑过去扶起北风，看着被毁坏的信使说不出话。

　　“信使旧物店”的招牌在那一堆残破不堪中相当显眼，北风借着潘宁站起身时，想起旧物店最开始的老旧，而后在两人的经营中逐渐转变为现在的模样。

　　狼的长啸让本就不再结实的信使的店面再次崩塌，潘宁看着被毁的店铺，有一瞬间想要冲上去的冲动，又很快收住了这份急迫。但很明显，怪物并不会忽略这一点，再度将目标放在潘宁身上的狼人两三步扑了上来，北风一把推开潘宁，自己也摔在地上。

　　他下意识抬手去挡住飞来的碎渣，就是这样一个动作，让狼怪物抓住了再次靠近他的机会。异化扭曲到极限的怪物有着令人惊叹的速度与力量，过于巨大的手爪按住北风的脖子将他轻松按到地上，后脑和行人道上铺的砖块撞在一起，让北风脑子发懵。

　　北风想要握拳蓄力站起来却毫无机会，指腹将要与手心接触时，他明显地摸到了一个冰冷的物件。

　　那是一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