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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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少尧把昨天的账记了，从口袋里掏出一袋鸭脖来，坐在他的小圆凳上嘎吱嘎吱地啃着，权当早饭。小工欢子打着哈欠扫地，时少尧把两只脚翘到旁边沙发把手上。
时候还早，小姐姐们都没穿上黑丝，有的连妆也没化，找了个有空插座的角落，一边拉头发一边聊天。
“那个网红发油，说有枫叶精华的，不是卖得很好吗？”
“都是带货带出来的，吹得天花乱坠，就是骗咱们没文化。”
“……现在我都把头发扎起来了，上次那个谁，一直摸我头发，还说什么绕指柔，恶心死我了。”
“还有那个，赊账还要加钟的，心里没点数哦。”
“没素质……还跟我说，我这种年老色衰的除了他，谁找我。”
“唉，这几年真是觉着老了，看我这眼角上，一笑就有皱纹。”
“我才是，长了不少斑，遮起来也费劲。”
“哎，时老板！你看你姐姐们是不是这个冬天显老的厉害？”
时少尧把吃空的包装袋扔进垃圾桶，“没，姐，哪有的事？你们这么好看，整天就别瞎琢磨了。”
那群女人一叠声地夸他“看时老板多会说话”“咱加起来也没时老板好看，那皮肤，都没毛孔的”。时少尧这几年练出来的脸皮也有点撑不住，掩饰地低头拿出手机，翻到张城昨天大半夜不睡觉给他发的短信。
说实话，时少尧已经有日子没见过这么多不带颜色的字在自己眼前晃悠了。短信跟小作文似的，拉两三下才能拉到底，以真诚道歉开头，以严肃保证为主旨，以劝他去改做正经营生结尾。态度非常端正，言辞十分诚恳，可惜文采实在欠俸，还有几处不知道是在安慰人还是在气人。
时少尧不由得想起以前上学，张城的作文就是唯一短板，经常一手拿着自己整整齐齐写出来的及格分，一手拿着时少尧字迹潦草的高分，一筹莫展地试图寻找成功密码。
后来张城找到一个笨办法，背了整整一本书的好词佳句，每次考试硬套上去，作文分才高了。
看来这么多年，张城的文科造诣增长的也十分有限。
时少尧觉得奇怪，为什么昨天晚上闹成那样，张城还能若无其事地继续跟他联系，就好像他们之间没有消失的五年，好像他们从来没分过手似的。
时少尧埋怨张城死皮赖脸，但是又忍不住拿着手机把那词不达意的一大段看了又看。
看完了还有点嫌弃自己，张城就是在哄他呢，又不是什么解决问题的方法。哄完了，欠的钱还欠着，结的仇还结着，生活还是继续混着。
他想起来金茂喝酒的时候跟小弟们吹牛，说进了他们这一行，到底凭什么他当老大，你只能给老大提鞋？不是比谁武艺高强，谁技压群雄，谁财大气粗的。是比谁狠，比谁敢，比谁敢用自己的命赌别人的命。
要狠，就不能心里有牵挂。有那想着乱七八糟的时间，立马被别人干死了。
金茂一边说，一边搂过一个陪酒的小姑娘，指着她说，像这种女的，上了就完了，一旦你蠢得动心了，马上你就从一条龙，变成一条虫。
桌上那群小弟，别管心里是怎么想的，全都哈哈大笑起来。谁都做足了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时少尧也明白金茂说的都是屁话。可是有一件事他说对了。张城跟他分道扬镳的时候，他对别人狠也对自己狠。大不了就是一条命交代在里面。他担心老家的爷爷奶奶在他身后一把年纪了还被人催债，可是担心归担心，总没有怕过。
现在张城又出现了，还对他指手画脚的。这才多长时间，他心里面已经有了牵挂，想想自己以前做过的事儿，以后要做的事儿，确实觉得有些害怕。
他还怕别人一眼看出来他的犹豫不决，借机干死他。
当然他也不能去跟张城说，我现在只剩下一腔孤勇了，你能不能别来妨碍我。
要是说了，张城给他发过来的可能就不是三百字小作文，而是三千字讨伐书了。
时少尧拿着手机权衡了半天，惜字如金地回了个嗯。
然后破天荒从屁股底下拽出一本书翻了起来。张城还想让他以后再回去读书呢，五年没碰纸笔，他脑子都钝了。要是让张城知道，又要对着他叹气。
就算他不愿意承认，他也察觉到了。有些人笨拙的废话就像灯塔，在他黑暗的生活里照进一丝细微的亮来。
二疤晃进店里来。这小子昨晚下了游戏去跟人拼酒，喝大了，搂着马桶睡得不省人事，时少尧今早起床才发现，把他弄醒扔到喷头底下洗了个澡。
二疤难得洗一次头，连忙往脑袋上喷了二斤发胶，顶着鸡冠子觉得自己身高又两米八了。
二疤凑过来，“时哥，时哥，听说今天大老板要来视察，我这个形、象还过得去吧。”
时少尧往后靠了靠，总觉得这家伙身上还是一股马桶味。
二疤知道他还洁癖着呢，“我洗干净了，时哥！你看，皮儿都薄了。”
又神秘兮兮地跟时少尧八卦，“大老板你了解不？我就见过两次，哎呀那范儿，不能比。”
时少尧笑了，“什么范儿啊？”
二疤说，“就是有钱人的、范儿呗。就是那种，特淡定，特沉稳，特，特，……”二疤特不出来了。
时少尧笑他没文化拽不出来词儿，不过他也知道二疤是什么意思。大老板是个诨名，底下的产业黑白通吃，规模也很大，跟各道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像他们这种偷偷摸摸搞点小动作的店面，在大老板底下基本算是最末端的产业。这次大老板难得过来，听说是因为老板要去邻省“拓展业务”，过来指导交接工作的。
这种经过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和他们这种在底层混生活的，举手投足到底都不一样。
二疤抓耳挠腮地组织了半天语言未果，一眼看到了时少尧手里的书，“这，什么杂志啊？封面还挺抽象的。”
拿过来一看，“语文！卧槽，语文三啊。”
时少尧有点害臊，“嗯。”
二疤眼睛瞪得快跟嘴一样大了，“语文书这么大的吗？我小学上了三年半，那语文就这个一半大。时哥，你太厉害了，厉害，跟天书一样啊、这书。”
时少尧两个耳朵被他说的通红，一把抢回来，“行了，别看了。”
二疤瞪着他，“你怎么看得懂的？这一行，我没，没一个认识的字儿。这些小数字又是什么？时哥，你给我念念。”
时少尧小声指着第一行给他念，“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二疤的三观碎了，“唫，念了我也听不懂。”
时少尧觉得不好意思得要命，但是又有点得意。
可是等他轰走了二疤，自己又看了一会儿之后，发现以前好多会背的，现在不知怎的都已经忘得七七八八了。以前学得半懂不懂的，现在看着跟新书似的。
时少尧不得意了。
时少尧感到非常挫败。
时少尧把书扔在一边，决定再也不要听信张城的谗言。
过了一会儿，前面有一个客人闹起来了，说同桌的牌友和店里串通好了，要出千骗他的钱。
时少尧低声问二疤，“他是不是知道大老板要来了才闹起来的？”
二疤心虚地说，“可，可能。我，我刚才在前台聊、天，太吵了。”
时少尧气得一个手刀劈在他头上，把鸡冠子给打歪了。二疤一边整着发型，一边跟着时少尧跑到前面去。
连消带打了半天，才发现这货原来自己是个惯出老千的，今天失手了，输了钱，才倒打一耙。
时少尧扭住他两手，从衣服口袋里面抖落出来几张藏着的麻将牌，把人撵走了。
前脚刚解决完，后脚老板就带着大老板过来了。二疤两手拼命抚着歪斜的鸡冠子，想让它重新振作起来。
时少尧低声问二疤，“你说刚才那人会不会是大老板找来试探我们的？”
二疤说，“这题太难了时哥。”
老板和大老板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到楼上办公室谈话去了，谈了一个多小时才下来。
时少尧缩回到他的小凳子上，继续在痛苦学习和放弃学习之间反复挣扎。
过了一会儿，老板和大老板走下来了。时少尧的小凳子就在楼梯间旁边，直起身向两个人行了个注目礼。本来以为大老板差不多就要走了，没想到两个人晃了两步，竟然晃到了自己面前。
时少尧站起身来，把书扔到屁股后面。
他先看看老板。老板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意思这不是他要来的。
他又看了看大老板。大老板笑面虎似的，一脸慈祥地看着他，“小伙子，看什么书呢？”
今天也神了，一个两个都对他的语文书感兴趣。时少尧有点不情愿地把书捡起来，递到大老板面前。
大老板呵呵笑了两声，“必修三哪。”慢悠悠地翻了两页。
时少尧心说您一个□□大佬还知道必修三是什么。
大老板翻着书，问他，“我听说了，这个店平时都是你在管的？”
时少尧说，“哪有，我就干干杂活，看看场子。”
大老板说，“我听说过你，你是金茂底下的。他跟我说起过你。”
时少尧估计不会是什么好话，但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他笑着点点头，“嗯，金哥对我挺照顾的。”
大老板呵呵一笑。时少尧顿时觉得刚才说的屁话已经被他看透了。
大老板笑着问他，“你贵哥以后没空管店了，跟我说你挺不错的。怎么样，有这个想法吗？”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