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 ...
-
严翩翩起了个大早，赶火车去看儿子。
出门的时候遇见街口卖烧饼的刘婶儿，见她大包小包的，问，“张家媳妇儿，这是要出门哪？”
严翩翩笑得合不拢嘴，还硬要谦虚，“我儿子给我安排了一个周末两日游！跟他说不要搞这些虚头巴脑的，嗨，小子就是犟。”
火车到了站，严翩翩从下车到出站口这段路差点找丢了。急得她给张城打电话，“城城，这地方跟咱们上次来的时候不一样啊？”
张城也问不清楚她在哪，“你跟着人流走就行，我就在出站口门外面等你。”
严翩翩终于找到了，一出来就看到她儿子鹤立鸡群的，高兴地小跑过去，“这衣服穿得真精神，妈再给你织两件？”
张城说，“去年冬天不是才做过？天暖和了，也穿不上。拎这么多东西干嘛？”
严翩翩给他看，“这是你大姨邮来的苹果，糖心的，特甜。还有芝麻核桃粉，真材实料，自己在家打的，跟外面那些掺面粉的不一样。还有妈妈包的饺子，昨晚都给你冻好了，今早拿出来的。”
张城把行李接过来，“那咱们直接打个车吧，方便点。”
严翩翩一个劲地拦他，“干嘛呀，城里打车贵得要死！坐公交车就行了，咱们哪有那个金贵命。”
张城拗不过她，“行，行，不过这儿没有公交车直达，咱们坐地铁吧。”
严翩翩上次坐地铁还是几年前了，被张城带着去买票，又暗暗觉着怎么地铁票也这么贵，还差点跟安检员吵起来。上了地铁，不由得跟张城抱怨说大城市里太不方便，还是回去县城里面好。
张城嗯嗯地随口敷衍。
严翩翩说了一会儿，被车上会闪光的地铁线路图吸引了注意力，看得挪不开眼。
又看看周围的城里人的穿着，暗暗跟自己这一套特地换上的呢子外套和丝巾比较。
等到了张城的公寓，把冻饺子都拾掇到冰箱里了，严翩翩又张罗着要把张城的屋子收拾收拾，再把被子洗了晾上。
张城赶紧把她拦住了，“别，妈，你就是来玩的。平时家务活干得还不够多吗？”
严翩翩一边嘟囔着“乱的像猪窝一样了”，一边硬是要把他的垃圾给倒了。
张城叹了口气，拎着垃圾站在门口等她整理好自己的丝巾，一边心想，母亲好像跟他印象里面的不太一样了。
从上辈子到现在，张城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父母了。在他的印象中，他们永远是笃定以至于固执的，用高高在上、无所不知的目光批判着他。
可是再次和严翩翩相逢，他却猝不及防地亲眼见证了她努力掩饰地惊慌失措。
碰到不明白的事儿了，她会发火来隐藏自己的心虚；偶尔有自己明白的东西，就会高谈阔论显示自己其实心里有数。她一边尽力挺直了腰杆，一边觑眼观察着别人，看他们有没有察觉自己深藏不露的自卑。要是有什么他们觉着对自己的孩子有益的事儿——虽然在孩子看来可能根本无关紧要，甚至空添麻烦——他们也会硬是加倍给出去，就像塞满了他冰箱的三鲜饺子。
严翩翩整理好仪容，登上自己的小靴子准备出门了。丝巾上的大牡丹花正对着领口，严翩翩美得冒泡。
张城问，“妈，你是想先去我们校园逛一圈，还是去景点玩玩？晚上咱们出来吃顿好的，给你买点衣服。”
严翩翩说想去看校园。她充满骄傲地在儿子上过课的楼前面拍了好几张游客照，还让张城过来跟她合影。
两人沿着校园里的湖边一路往图书馆走，严翩翩突然看见路那边走来两个手拉手的男生。
严翩翩看了好几眼，确实不是剪短头发的女生。
两人一个戴着一副眼镜，拿着两本书，另一个白白净净的，举着一杯奶茶。两个人都是一副好学生的样子。拿着书的那个握着另一个的两根手指头，晃来晃去的。两个人不知道在聊什么，笑得挺欢畅。
张城低声提醒她，“妈，别盯了，人家都发现了。”
严翩翩赶紧把目光收回来。她脑子里的疑惑一个接一个冒出来，一下子都不知道从哪问起。在名牌大学这么个神圣又高贵的地方，竟然也有两个男生……就这么走在路上……他们不怕别人说吗？
卡了半天，她终于小声问，“城城，刚才那两个人……是什么情况啊？”
张城差点给她问笑了，“啊？那个就是……同性恋呗。”
严翩翩严肃地问，“同性恋真有啊？就这么随便可以看到？”
张城哭笑不得，心说你儿子就是个随便能看到的同性恋。他又觉得严翩翩的语气有点奇怪，像是惊恐，可是又有些好奇，但是出乎他意料地没有生气。
张城一边在她旁边慢慢往前走，一边小心地说，“……嗯，不过其实还是有很多像他们一样的人，没法随便这样走在街上。”
张城瞟了一眼，看严翩翩没有要发火的意思，于是又思索着说，“不过我还是希望有一天，他们可以随便拉手、接吻、相爱，也没有人会用诧异的目光看着他们，也不会因为他们的性向而怀疑他们。”
严翩翩满脸别扭地问，“那他们跟另外一个男的在一起……不会觉得膈应吗？”
要是以前的张城，会觉得这种问题挺冒犯的。可是现在，他大概能明白他妈为什么会有这种疑惑。
“对于像他们一样的人来说，”张城心平气和地跟她解释，“和女人在一起才会觉得很膈应。有很多人因为各种原因而不得不结婚，一辈子都生活在自我怀疑和厌恶中。更别说他们的伴侣，也要和根本不可能喜欢自己的人一起生活。”
严翩翩问，“那这就永远治不好了吗？”
张城看向远方，“……我不觉得同性恋是一种病。我觉得，它跟爱情、亲情一样，跟人们对于陪伴和自由的渴望一样，都永远无法被‘治好’。”
张城低下头看着他妈，“因为正是这些感情造就了我们的人格。如果把它的一部分强行剥离开，那我们还能算是完整的人吗？我不知道。”
严翩翩并不太明白张城在说什么。儿子在今天之前，从来没有认真跟她讨论过这么深刻的思想。她觉得有些高兴，又有些疑惑，还从张城认真的语气中感到一些难过。
以前同性恋对她来说，是个离生活很远的词。从匆匆带过的关于某个坠楼的人的新闻里，从邻里间语气嫌弃的小道消息里，还从他们这一辈人觉得稀奇古怪的国外电影里。她从没想过，同性恋是真实存在的，没有想过他们会笑着，成双成对从自己身边像正常人一样走过去。
因为没有接触过，她自然而然认为这一切都是荒谬的。可今天两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却让她多年以来给自己树立的心防出现了裂痕。
逛完了校园，张城又带着他妈去逛了趟商场，不顾严翩翩的反对硬是给她买了一套护手霜和香水。晚上，两个人吃了顿严翩翩一直舍不得吃的必胜客，回到订的宾馆。张城觉得他妈一整天都有点心事重重的。
张城说，“妈，你先好好休息。要有什么用不惯的给我打电话，我下楼给你买了送过来。”
严翩翩说行，又反复嘱咐他回家路上要小心，早点睡觉。
她把儿子送到门口，关上门，坐在雪白的陌生床垫上。她又站起身来在房间里徘徊了一会儿，在窗口看了看下面灯火通明的街道。
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里，严翩翩突然感觉到一股若隐若现的冲动。她并不知道那是她新获得的的、探索她一向惧怕的未知的勇气。
她打开手机，紧张得心跳加速，像是做什么坏事一样。她半天才找到搜索页，平生第一次输入了“同性恋”三个字。
--
张城回到公寓，接到一个邱逸飞的电话。
他还挺意外的。邱逸飞最近骚扰得少了，而且基本都是发发短信。
“张城，我，那个，就是……”邱逸飞语无伦次了半天，“我有事情得找你商量，你现在能出来么？不不不，还是明天，你明天有空吗？”
那边嘈杂的背景音几乎盖住了邱逸飞的说话声，估计是在酒吧里。
张城听得毫无头绪，“……这两天我妈在这呢。你什么事儿，急么？”
“不急！不急！”邱逸飞说，好像走到了一个稍微安静点的地方，“哎，我就是不知道跟谁说。”
张城更疑惑了。要知道邱大少爷社交网站上的好友都是四位数的。
“也不是没人说，”邱逸飞自己解释，“其实我要说的话听的人多得很，我就是觉得你特别懂我。”
张城被这交杂着自恋和调戏的发言麻了一跟头。
邱逸飞继续说，“那你先陪你妈，这事儿我得当面聊，电话里不知道怎么说。”
张城说，“行，她明天就回了。”
邱逸飞嗯了一声，焦躁地踱了一会儿步，“我现在心里特别乱，你赶紧说点别的分散一下我的注意力。”
张城哦了一声，想了想，“今天我妈来了……问了问关于性向的事情。”
邱逸飞回忆了一下，“他们不是知道你是gay了么？就是你说高中出柜把你带去医院看脑子的那次？”
张城说，“是，他们一直挺不接受的。今天倒是大而化之地问了问。我就跟她说了说。她好像也没生气。”
“我敬你是条汉子。”邱逸飞说。
“不过她可能明天回过神来就气了。”张城有点忧愁地说，“不过她要真接受不了，我也不能按着别人的头逼她理解吧？”
“厉害，真的厉害。”邱逸飞说，“张城，你这个境界跟以前很不一样了。我，啧，越来越觉得我配不上你。”
张城，“……”
邱逸飞接着说，“虽然思想上配不上，但是小爷我有钱啊。哎，这么想想，咱俩还是配一脸。”
张城把手机扔了。
他要是再梦想能跟邱逸飞进行认真的谈话，他就真的是大傻子。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十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