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豹变》白桅与半见

92、盛夏

　　第九十二章：盛夏

　　他一直以来都像是一个隐忍的疯子，随时都可以走向毁灭，带着这个他厌恶的天下一起。
　　寻找夏珏，是唯一一件他做的用来控制自己不失控的事情，他当时想的是如果哥哥没有死，那就找到他，然后让他来决定，让他决定要不要毁了这个天下、让他决定自己该不该活。如果哥哥想要复仇，那就把刀递给他，让他杀了本不该活的自己。
　　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好像是遇到了一个名为夏楮墨的江湖书生的时候，觉得这世间也不是完全无趣的。好像是喜欢上一个名为墨玉的明月楼杀手的时候，这世间有了自己留恋的人，有点舍不得全部毁灭了。好像是爱上一个名为夏珏的将军的时候，看着他为了这天下奔走拼杀，就再也舍不得破坏他守护的一切了。可是……阿珏啊，你怎么先要放弃了呢？你怎么舍得……你怎么敢……

　　“陛下，当真要出兵？”
　　阿里觉得自己主子这么多年来一直忍而不发的疯批因子在这几日全爆发了，他竟然要同时向犬戎、羌族、羯族下战书，同时燃起漠北、燕北的战火，明知他家主子意已决，但阿里仍不死心地想要劝上一劝：“主子，北方各族虽皆败于我大盛，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全面征战于大盛而言决非上策，……这数十封谏书皆劝您收回成命的。”
　　阿故看着书案上满满档档的折子，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武侯，急不可耐，砰的一声跪在司清越面前苦苦恳请道：“主子，这太平之势是侯爷拼尽全力，用……用命换来的，侯爷若清醒也决对不会希望您这样做，主子，您收回成命吧！”
　　“下去。”司清越冷漠地可怕，冷静地可怕，面上毫无波澜，他当然知道全面发动战争无异于自取灭亡，可他要的就是毁灭，拉上这个天下一起。

　　为求陛下收回成命，文武百官们折子日夜不间断地往宫里递，可司清越看都不曾看过一眼。司清越不开朝满朝文武便连宫门都进不来，只得日日跪在玄武门拜求陛下收回成命。
　　燕北的燕王爷快马加鞭不眠不休地赶回帝都，却连陛下一面都不曾见到便被一旨无召擅离驻地被免了军职。
　　魏王司清珉闯进宫围跪请陛下收回成命未果，反被禁足王府。
　　倒是燕商雪燕郡主进过一回宫，一见到司清越便大骂他糊涂，可在她看到司清越眼底的死寂时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这个眼神跟当年的从城门纵身一跃的姐姐的眼神一模一样。
　　燕商雪想要说些什么以抚留，出口的却只有不断重复的“阿越，别这样……”
　　多年前的无力感再次将她包围，当年她救不了义兄、也挽不回姐姐……阿越，别……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燕商雪急匆匆地跑出了出来。

　　又过了三日，伪装成一内侍的穆奇在靠近司清越的一瞬便被剑刃横上脑袋：“是我，我是穆奇！”，慢一秒脑袋就不保了。
　　穆奇心惊胆颤且用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撕去脸上的人皮面具，看清人后司清越才慢悠悠地收回了剑，随手扔在了一边，从始至终只说了一个“滚”字，便坐回了夏珏的床边。
　　穆奇刚历一劫，下意识想滚，脚退了一步才想起师父交待的任务，瞬间又有了底气“师父说她找到救夏珏的法子……”了
　　了字还未脱口，他便被司清越扯住了衣襟，瞬间呼吸困难。
　　司清越满是死灰的双眸闪过一丝光亮：“你……你说什么？”
　　穆奇一手去抓禁锢着自己难以呼吸的手以博着喘息，一手从腰间取下一信封递给司清越：“师父……让我给你的……”
　　趁司清越夺过信封的空隙，穆奇挣脱禁锢大吸一口气，心道：好险，差点再也见不到我的亲亲师父了。
　　司清越颤抖是双手去读信：明影？血琉璃……对了，还有血琉璃……
　　穆奇生怕自己再待一会儿真的会死，连忙将师父交待的交待了：“师父说了，你先别疯，夏珏这病明月楼的楼主那有药能治，他们在赶来的路上了，很快就到……很快，记住了千万别发疯！”
　　最后那句说完的时候，穆奇整个人都踏出了殿门。
　　殿门外，穆奇深呼了一口气，决定去找师父，告状，必须告状。师父虽然不会拿司清越怎么样，但会可怜我啊……想到这穆奇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虽然穆奇说了很快，但于等待的人而言，等待奇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难熬。那群臣子们在玄武门前跪了整整六日，终于得到他们陛下大发慈悲：出兵之事暂缓。司清越下这旨不是妥协，只是为了赶走他们，以便宫门通畅方便他的奇迹进来。
　　终于，三日后，燕商雪燕郡主携一轮椅上的先生进了宫。

　　明影看到躺在软榻中死气沉沉仅有一丝尤存的夏珏时，不免惊讶：“不应该啊，我算过时间……怎会这么快……”
　　“哥哥……一直用内力维持常态……以欺瞒病情。”司清越半是心痛半是自责地看着夏珏。
　　他听了太医的话后便知道了他的阿珏为了瞒着自己做了什么，又受到了怎样非人的痛楚。原来那些他自认为的欢乐时光，于他而言皆是折磨，如果早知道，他一定不会日日纠缠他，这样他是不是就不必为了欺瞒我而自我折磨，是不是就能少受一些苦楚，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早倒下了……

　　“是他的风格”明影似笑非笑道：“这个疯子，怎么就不能信我一回呢？”说着点了夏珏的穴，又连扎十数针：“醒来后，你必须给师兄我赔罪认错！”
　　“你说什么？”司清越抓过他的手：“能……能醒？”
　　明影嫌弃地抽出自己的手：“当然能，他要不活过来你能让我活着走出这宫门？我说你跟他学什么不好，学质疑我的医术？学都不要命……”
　　司清越砰的一声跪了下来：“先生若能让哥哥醒过来，司某可为先生做任何事。”
　　话还没有说完的明影：……天啦噜，当今天子跪我了？不对，我是个江湖人不用管朝廷……不对，要是让夏珏知道他这心尖尖上的连自家皇帝老子都没跪过的小殿下跪了我，我还能活着回明月搂当我的楼主吗？

　　“陛下……还是先起来吧，夏珏怎么说也是我师弟，我救他是天经地义的，”明影递给他一个药方道：“现在，先救人吧。我用针锁了他的血脉，现在把这药汤大量地熬出来，放下药引血琉璃给他泡上七天七夜，药水需不间断地换，必须保守成色、浓度丶药温，细微偏差他落下个什么毛病谁也保证不了。”
　　明影顿了顿，严肃道：“还有最重要的，这过程需有人全程守着并不断用内力护住他的心脉，内力输送一刻也不能停，否则身死神灭。”
　　“好，我会守好他的。”司清越认真地点了点头“一定。”
　　交待人去熬药汤做好准备，明影建议司清越先去睡上一觉，他明显多日没怎么休息过了，眼底一片乌青，明影怕这七天七夜他熬不住。
　　司清越只问了一句：多拖一刻哥哥是否就多一分危险？
　　明影沉默了，答案显而易见。
　　开始吧，我一定会守护好他的。司清越一语定音。

　　夏珏睁眼时看到的是一树一树淬满光的绿荫，是很亮的绿，映着光随风拽动着，明媚的阳光穿透枝叶落满了人间，正是人间盛夏天。
　　目光从窗外挪回，牡丹般艳丽的帝王侧对着自己端坐案前，正在写着什么，另一只手在自己掌心，夏珏指腹勾了勾想写个字，字未成形那手便握紧了自己，抬眸只见又一盛景，比窗外盛夏更热烈、更夺目。
　　司清越紧紧地握着掌心微动的手，紧张而又激动地转头看过来，直到撞见夏珏不怀好意的半眯着眼看向自己的目光，紧悬着的心脏才终于落了下来。俯下身将夏珏紧紧抱住道：“终于……你终于回来了……”
　　夏珏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紧紧地撞击了一下，很疼，“阿越，我回来了，再也不走……再也不离开了……”

　　人间七月盛夏天，一切都是热烈且明媚的。双玉别院满树满树的绿荫下，夏珏对着正捣着药的人难得正经道：“谢了，师兄。”
　　明影捣弄着药抬眼看了他一眼：“手别停，就这？没了？”
　　夏珏“啊？”了一声，手拿起起捣了差不多的药碎继续干活：“还有什么？师兄你什么都不缺也不要我的报答，除了道谢我还能怎么？”
　　“还有什么，当然是认错啊我的好师弟！”明影叹息了一声，想了想，还是气不过道：“夏珏你可真了不起，我当时有没有告诉你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明知动用内力会死你用起来可一点儿没省着？打犬戎就算了，用命来骗那谁亏你干得出来！我要是晚来一天，你现在得是个魂！”
　　夏珏自知理亏不敢反驳，但认错是不可能认的，这几日他跟阿越都认了多少遍错了？认错这事只跟阿越认。夏珏想着只有转移话题了：“诶，师兄啊，这血琉璃还剩半个，我证明了它确实能活死人，师兄不如亲身证明一下它能不能肉白骨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