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DarkD

4、第 4 章

　　后世轶闻有记，据知情人士透露，彼时已是恶名昭著天下皆知的三厄，在最初重见天日之时也并非一帆风顺，甚至还一度险些出师不利折戟沉沙。焦山火海地狱门，三厄同出天下惊，昔年本该葬身于此的异妖到底是如何从十死无生的绝灵地逃出生天，而这过程中又发生过什么匪夷所思的故事，竟能让远在千里之外的人祸魔龙与神之弃徒现身于此更同恶相济，对于这些历史的真相，后世中人亦有百般求索者，然始终不得而知。

　　进程调回到当下，此日此时，历史的故事刚好讲到这一段。

　　银色光团绕着那一动不动的焦黑木身飞了两圈后，最终在上方悬停了下来，似沉思不语。

　　见状，一旁的黑色光团慢悠悠凑了过去。
　　“怎么样老谢？”

　　“别这么叫我。”

　　“哦，好的老谢。”

　　“……”
　　说真的，长这么大谢夷就没见过这么欠揍的类型。

　　下方木妖的木身在这么几句话的工夫里又崩了道口子，谢夷压了压隐隐的火气，绷紧了声音硬邦邦地说：
　　“他本身失去意识，无法主动吸纳灵气修复身体，虽然周围已经有灵气存在，但现在这个情况也只能算是泡在了灵气里，基本无济于事。”

　　黑色光团上下小幅度动了动，像是在点头。
　　“嗯嗯嗯，说得好，继续。”

　　“没了。”

　　“没了？”

　　黑色光团夸张地抖了抖。
　　谢夷没搭理他。

　　“哇，你至少也应该谈一谈你对这个情况的看法，下一步有什么打算。考虑到很有可能同归于尽，啊这个词用的不太对小朋友不要学哦，你顺便说一下遗言也是可以的嘛。”
　　他出口的语调咏叹般地起伏，边说还边围着银色光团飞了两圈。

　　银色光团长亮又长暗，那是谢夷深呼吸了一下，冷道：
　　“既然你这么有见解，不如你来说。”

　　“我说呀？那我想的可就多了去啦，你看啊，咱们仨现在有那么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意思，木头要是不行了我俩指不定也没了下文，这事儿赌着不划算，所以大难临头各自飞怕是没门。”
　　黑色光团闪烁着，语速飞快语调活泼，他嘴里说着大难临头，听来却没半点紧张感。
　　“现在要保住这木头得考虑两个问题，一是高温，二是灵气，如果继续留在这里高温必定会持续损伤木身，但如果离开这里，到时候没有灵气修复这具木身，那也只是平白折腾了一场……”

　　他分析的当然也确实有道理，然而谢夷只想不客气地回他两个字：“废话。”

　　“别这么暴躁啊老谢，我还没说完呢。”

　　“哼。”

　　“唉，办法还得靠人想呐，谁让我勉强也算个人呢，要解决这个情况，我想唯一两全其美的办法大概就是……带着灵气跑咯。”

　　谢夷沉默了一会儿，他还真以为对方能提出什么有价值的建议呢。
　　“你在说梦话？”

　　不怪他嘲讽，薄山来这提议确实不太着调。
　　天地间自生自在的灵气从不听人号令，又谈何“带走”，世上一切生灵对于灵气的运用，都必须得先将之吸纳内化为自身的灵气才能驱使，这一点即使是号称最受灵气青睐的神族亦不能例外。然而当下的实际情况是，他们之中唯一有实体的木无心已经不省人事，木身也濒临崩溃，他们现在要面临的问题本就是如何保住这具木身，薄山来却玩起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一套？
　　果然油嘴滑舌的人就只会擅长动嘴皮子。
　　谢夷没什么意外地如此认定。

　　薄山来倒是并不在意他的不以为然，这年头谁还没点个性了。

　　黑色光团飞到木身近处，四下里淡色的灵线穿梭在赤红明焰的岩浆之中，他们谈话间这具裹挟在熔岩间的破损木身仍旧一直在缓慢下沉，随着温度升高崩毁亦逐渐加重，但于此同时到了这个深度，那些先前还比较薄弱的穿行灵丝，在这里也逐渐汇聚成了肉眼可见的成指宽的灵流。
　　时不等人，事实上早在薄山来发现这里的异样时就有了一个猜测。

　　“喂，你以前有在别处见过这种形态的灵气没有？”

　　“没有。”
　　听他这么问，谢夷就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
　　这里的灵气存在状态确实与众不同，世人认知里灵气无形无象，即使也有所谓的灵石或灵泉，那也只是灵气留存在了特殊的石头或水里，从实际意义上来说后者仅仅是作为“容器”，而不是灵气本身凝实后化为了晶石或泉水。
　　但是眼前的这些灵流却不是那么简单的存在了，一路过来谢夷已经反复确认过，那里面没有一丝杂质，完完全全就是灵气本身所化。这意义可谓是大不相同，因为所有涉及灵气的修炼，归根结底就是吸纳灵气并从中剥离出尽可能纯净的那部分并内化为己所用，可以说不难想象如果让天下人知道了此地存在，将会引起怎样的一番轩然大波，当然前提是他们能通过上方那一片绝灵地到达这里，还得要能抵御这里可怕的高温和碾压力，而要做到这一切有多么天方夜谭，眼前的这具破破烂烂的木妖木身已经现身说法。

　　谢夷想的这许多，薄山来全不关心，或者说天下大乱他会更开心，当然现在说那些还太远了，眼下的重点是怎么才能把这些灵气带走一部分。

　　“你刚才走在最前头，下面更深的地方是什么情况？”

　　“温度更高，热光极亮，在我返回处，那里汇聚的灵流已有合抱之势。”

　　“很好，那老谢啊，你看我们现在上了同一条贼船也下不去了，暂且合作一下如何？”

　　谢夷真的很想说等你不叫老谢了再谈合作，但最后他也只是沉默了一下：
　　“你要做什么。”

　　“我带着他”黑色光团在木身上方凭空跳了跳“去抢灵气。”
　　“事成之后，你负责认路带我们退回去。”

　　这地方四面八方不辨南北东西，他们之前的一路基本只是顺着岩浆流动而下，但这种方法在回程时可行不通，毕竟顺流容易逆流难，眼下最可行的办法就是到时候让谢夷辨识灵气稀薄的方向，迂回前行。

　　谢夷：“可以。”
　　这对他来说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左右他也不可能独善其身，只是这套安排里最关键的环节对方显然没有说清楚，他且看他准备怎么办。

　　听他答应，黑色光团没再多说什么，很干脆地向下飞去撞进了那具身体里，黄色光团因而被弹出，黯淡萎靡地悬停在一旁，看是一时半会儿也清醒不过来了。

　　按说眼下这具木身的情况比之前在岸上要严重许多，入了木身的薄山来吞下满身损筋断骨般的灼痛，竟也只是闷哼了一声，很快一旁的谢夷便发现，周围之前只是被动蹭过那具木身的灵流居然一点点扭曲了轨迹，开始向着那具木身而去了，这说明薄山来已经在控制这具身体主动吸纳周围灵气。
　　谢夷没想到还能这样，按理说三族之间修炼法门各异，灵气转换亦各有特性，很难互涉。

　　本来确实是这个道理，但薄山来脑子里装的东西挺多，那老龙作为一条龙，多少跟妖有点干系。眼下他虽然不能用出这具木身的天赋妖术，但简单吸纳个灵气还是不成问题的，只是要论修复精度，肯定就不如木无心本人亲自来了。

　　借着灵气稍微恢复了一点气力，他开始想办法加快下沉以图速战速决，心知以他这种粗糙的修复程度并不能扛过周围压力与温度给这具身体带来的损伤，所以他的目标并不是就地吸纳灵气恢复木身，而是要借着这些灵气先勉强以伤抗损撑过这一段，尽可能去更深的地方将那里已经聚集可观的具象化灵气存一部分在这具身体里，然后先想办法离开。
　　说来只是三言两语，但这其中具体该怎么做也只有薄山来自己知道，谢夷听了他的计划都觉得他实在胆子太大，不过这会儿木身的主人不省人事没法发表意见，既然以身犯险的当事人都不介意，那他确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很快他就会推翻这种轻慢的想法了。

　　加速下沉的过程很是艰难，固然有灵力的加持会稍稍轻松一些，但一来薄山来无法直接动用这具身体的功法，而来他粗糙的修复追不上受损的速度。最终，当发现周围的灵流已经汇聚到约有一臂粗细的时候，薄山来评估了一下木身的情况，决定放弃继续尝试，彼时木身的小腿以下已经被压的支离破碎，手臂也不见形状，可惜的是这个位置距离之前谢夷所说的深度还有不少的距离。

　　属于木无心意识的黄色光团被自己的木身牵引着远远坠在后头，谢夷已经做好领路撤退的准备。
　　薄山来艰难地在抬起胳膊，用手臂折断处粗糙的木端勉强触到了眼前存在感最强的一束灵流。

　　烫，滚烫，那具象化的灵气温度竟比周围明黄赤红的熔岩还要再烈上几分，薄山来已经快被这具哪哪儿都疼的身体给整麻木了，还有空苦中作乐地想着别回头这木身扛过了一路岩浆的高温碾压，最后反倒被他弄到身体里的高温灵团给点着了。

　　是的，他打算抢一团灵气走。
　　而容器，就用这具木身。

　　自从第一次意外进入这具木身的时候他就明白了，木无心为什么会叫木无心。
　　因为这根本就是棵空心木头，这世间有没有一种树是生来就空心的他不清楚，不过那些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刚好可以用来让他封印即将弄到手的灵气。

　　该怎么做薄山来早就想好了，唯一让他感概的，大概是他没想到自己潜心多年钻研的那道阵法，第一次有机会用出手时，竟然会是这种情况。

　　竟然，是用来救人，而不是杀人。

　　啧啧啧，这种令人作呕的欣慰感，简直让人感动得想落泪啊。

　　他冷笑着心想，无声无息间念灵已毕。
　　暗绿色的光纹亮起，诡异幽森的字符与阵纹铺随之展开来。

　　旁观至此的银色光团被迫后撤了一段，谢夷惊讶地发现，就在这一刻，以木身为中心，四下里的灵气已经刹那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