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DarkD

3、第 3 章

　　幽红的焰光烫得几乎能灼痛人眼，狭道一路安静，只听闻岩浆粘腻沸响，木无心暗自考量着，不过脚下稍顿，忽而后脑微微一凉，随即整个人霎时变得轻盈松快起来。
　　缓了片刻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一回头，果然看见后头正动作僵硬扶着墙的“自己”。

　　这倒确有些出乎他意料了，原以为正确归位后就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好好看路，不要突然撞上来。”
　　不经意被从自己身体里弹出的黄色光团闪烁道。

　　薄山来正龇牙咧嘴抽着气，勉强压住通体的灼痛，一听这话他顿时不乐意了：
　　“喂，做妖也要讲道理吧，是你不要突然停下来啊！”
　　真当他稀罕进这具哪哪儿都疼的破身体？

　　前头早先已经拐过一弯的银色光团在此时去而复返，就见他二人站定原地不知为何不走了，黄色光团就飘浮在不远处，扎眼得很，谢夷多看了一眼，很快便意识到这两个人是又换过了。
　　然而对于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一如既往的没兴趣多问。
　　“前面到头了。”

　　闻言，木无心连被人占着的身体也不顾了，赶忙向前飞去。

　　幽深的山隙别了个浅弯，再往前狭道便逐渐开阔起来，在尽头形成了一个环形的缓坡，熔熔岩浆随之倾泻淌下，在那中央如同流沙一般陷下去，奇特的是岩浆虽得缓慢滞涩，却未曾在此积聚满溢，可见那岩流没入之处另有玄机。
　　刚才谢夷早就已经简单查探过了，这下方极深处也能感知到灵力，而且比他在之前那个地方所感受到的更明显，这意味着这里的灵力要么是距离更近，要么就是更为精纯，总之不管是哪种情况，对现在的他们来说都算是个好消息。

　　木无心盯住缓缓流动的岩浆，恰好他此时正是无实体状态，于是没多犹豫就朝那处熔岩陷心飞了过去，等落在后头的薄山来拖着动作僵硬的身体好不容易赶上来时，他刚好也探完回来了。

　　赶在人开口前，薄山来先截了他的话头，他真是受够这具使唤起来四肢全都不听话的身体了。
　　“木头兄，不管你发现了什么，赶紧先把你这破烂身体领走。”

　　正准备开口的木无心顿时一噎，但这会儿他也懒得计较称呼，很干脆就把人换了出来。

　　“我到一定距离就没法再往下了，你刚才也是这样的情况？”
　　他这话问的是谢夷，早在回过头来找他们之前，对方就已经下去过一趟了。

　　银色的光团微微一闪：“没错。”

　　一旁被弹出身体的黑色光团抖了抖，仿佛这样就能抖掉那种隐隐约约还存在的灼烫，听两人这么说他也不觉意外，毕竟他刚才早就试验过了。
　　“废话嘛，只要你这身体还在这儿镇着，我们三个谁也走不了。”

　　木无心正担心着下探的距离限制，听他这么说便明白过来。
　　“你的意思是，我们下不去是因为我的木身还在这里？”

　　谢夷也意识到了什么，之前试图往上查看时受到阻碍，他一直以为是出于此地的古怪，倒没往这个方面想过。

　　黑色的光团闪了闪，好像是在笑：
　　“是啦是啦，你们不要一幅很惊讶的样子啊，这副没有实体的状态连能烤化石头的高温都不受影响，石壁和岩浆也不构成屏障或阻碍，没道理还被什么别的力量束缚吧。”
　　除了是那个把他们三个凑到一起，还自说自话非要他们合作的鬼神在捣鬼之外，简直不作他想。

　　莫名其妙变成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三个人当然谁也不会太乐意，但当大家的目的都是出去的这个时候，木无心没有理由怀疑薄山来的推测。刚才下去探查时，在足以下潜的距离之内，他发现越是往下，汇流的岩浆会出现某种奇特的水样变化，而且也不再是完全的绝灵状态，在最后接近距离极限时，他已经能察觉到微弱的灵力存在。
　　这毫无疑问是个好消息，意味着确实有冒险继续往下一探的价值，只是麻烦在于这岩浆之下是越往下温度越高，对于他这具临近崩溃的木身还能不能够支撑他去更深的地方找到灵气源头，木无心根本并没有多少把握。

　　他这边兀自权衡着，那头薄山来已经自来熟地跟谢夷聊上了。

　　“果真跟你说的一样，下边有灵气？”

　　“源头在更深的地方。”

　　“那就是有咯，确实很厉害嘛神族，我听说你们这一族全是先天灵体？一出生就不用吃喝拉撒，靠吸纳灵气就能活的那种？”

　　“不是。”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否认，薄山来愣了一下，而后小声嘀咕了句什么，谢夷没搭理他，只是看向了另一边的木无心：
　　“走？”
　　单薄的一个字眼看似疑问，实则催促，他不习惯与人同行，也不习惯这里焦灼的温度与气息，哪怕他现在这种状态并不会受到影响也一样，他从未想过要再度醒来，更别说还要落入这样的麻烦境遇，总之就目前为止发生过的一切来看，今天对他来说实在不是个好日子。

　　木无心盯着陷落的岩浆，一言不发。

　　“话说你这身体好像有点脆啊，够撑到底下不？”
　　薄山来凑过去，稍微一想就知道他在为难什么，他开口时总是带着若有似无的笑音，说好话时是，说坏话时也是。

　　听他笑得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木无心头也没抬，淡淡道：
　　“撑不撑得到，也总要一试。”

　　是了，想得再多，他总不可能坐以待毙放任自己被困在这里，既有幸大难不死，摆在眼前的机会他绝不会放过，有些东西，他自当亲手取回。

　　焦山火烧不尽焦山木，有心人算不尽无心人。

　　“走吧。”
　　再不犹疑，他说完这两个字，便一脚踏进了岩浆之中。

　　**

　　薄山来之前没下来过，倒是不知穿行在岩浆之中原来是这种感觉，地底本应黑暗，但谁让他们正与光源同行，厚重的岩浆流散发出灼热的光亮与温度，满目炽烈，一具囫囵人形艰难地被裹挟其中慢慢陷落，基本没什么自主行动的能力，银色的光团在最前面辨别着灵气方向，而他落在最后，美其名曰断后。
　　也不知道他这么个摸不着碰不到的光团能断什么后。

　　既不用备受煎熬，也不必费心看路，黑色光团仗着自己没有实体，行动不受限制，就跟来观光旅游似的落在后头晃荡，只是看似悠闲，偶尔看到前头那具身躯一点点脱落的焦层，还是难免有些心惊。
　　尽管没有实际体验，但只是想想薄山来也大概能猜到那是种什么滋味，除了消磨躯体的高温和考验意志力的剧痛外，岩浆裹挟带来的压力和摩擦也加剧了那具焦黑木身的崩溃，这会儿薄山是真挺佩服，并且由衷好奇这位木妖的品种，毕竟即使是在老龙的记忆里，他也没见过有哪种木头能如此耐火。

　　整个下沉的过程在地底深处不见尽头的寂静中越发显得漫长煎熬，木无心自认极为擅长忍耐疼痛和寂寞，然而更消磨人心的是逼近死亡又无能为力的缓慢崩溃，他被滚烫厚重的岩浆自四面八方裹起，陷入无可挣扎的境遇，体内空荡没有一丝灵力，焦黑脆弱的树皮被反复磋磨化屑，他不知前路方向，意外得来的同路人亦没了去向，尽管他本也没有指望过他们多少。

　　默计着下落的距离，薄山来估摸着应该已经过了另外两人之间下探的距离，周围赤红的熔岩流似乎也逐渐有了变化，他无法通过触碰来感受变化，只能凭借目测，发现到了这个深度的岩浆已经没有了此前那种颇具压迫力的厚重与粘稠，更不知有成缕的清透淡色夹杂其中，他为此稍稍停留了一会儿观察，随即惊讶地发现那些居然是灵气。
　　这一刻薄山来甚至怀疑起了自己的感知与判断。

　　呈凝实具态化的灵气？
　　闻所未闻！

　　这事儿实在有些离奇，为此黑色光团一改先前慢悠悠的动作向前飞去，论灵力辨识没有人比神族更擅长，既然同行有专家，他不问白不问。

　　一路深深浅浅的赤红火光间时不时能看到夹杂其中的焦黑木屑，薄山来估摸着木无心应该就在附近，这个距离可以利用的灵气还比较稀少，但有多少算多少，即使杯水车薪，能恢复一点是一点，最起码这条路他们该算是走对了。

　　“木头兄，坚持就是胜利啊，继续加油哦！”

　　这种时候还特意路过凑近去丢下一句风凉话的，大概也只有薄山来能做出这么无聊的事，然而他施施然抛下这么一句正要离开时，忽然后知后觉意识到到了什么，立马又绕了回来。
　　看了看周围还在不停剥脱的焦黑碎皮，他围着人飞了两圈，这才发现这具木身在岩浆的裹挟揉捏下这会儿已经快没了人样，现在他这去而复返的人也没个反应，很明显就是出问题了。

　　“喂，木头？木无心？说句话来听听，你还醒着嘛？”

　　生怕一不小心又进了这木身，他没敢靠太近，只好大声吼两声。
　　然而也是刚好，他话音刚落，眼睁睁就瞧着一道深长裂纹“啪”的一下出现在了木妖那张树纹焦黑不辨五官的面孔上。

　　薄山来：“……”
　　虽然不觉得是自己的锅，但还是有点心虚是怎么回事。

　　本着最后一点良心，或者说更多的是一条绳上蚂蚱的自觉，在原地转了几圈后，他还是选择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老谢啊，快来啊！出人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