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DarkD

2、第 2 章

　　狭长的山隙，仰头望不见天光，有火攀着烧红的岩壁一路向上，将本就受限的视野烘烤扭曲。

　　“看来再这么僵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解谜好歹要给个题干，这是你的地方吧，你不打算介绍一下来龙去脉？”
　　黑色光团闪了闪，即便不曾指名道姓，这说的是谁在场人都心里有数。

　　“合不合作另说，出去还是得想办法出去的，既然这会儿谁也没法独善其身，暂时表现一下友爱互助的精神如何？人族都提倡这个。”
　　黑色光团连连闪烁，清朗的男音语调起伏好似感慨万千，他说话时语速时快时慢，莫名有种奇异的割裂感。
　　“啊对了，为表牵头诚意，请容许我先自我介绍，薄山来，以前是人族，现在是人族魔头，听闻两位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人，很高兴认识你们。”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是真诚，然而当那话里本身充满了讽刺意味时，这种真诚就难免显得诡异，也难免令人觉得不快。

　　话音既落，许久无人回应。

　　“啧啧，我这么诚恳，你们也太难相处了吧，人和人之间的友爱呢？”
　　薄山来兀自摇了摇头，黑色光团因而小幅度晃了晃，不过很快又微微一亮，语气恍然：
　　“啊！我忘记了，你们不是人嘛。好吧，原谅你们了！”

　　“……”
　　看着几句话间已经自编自导，感情饱满地完成了一段表演的黑色光团，木无心沉默了一下。略过对方后边的满篇废话，他只接了第一个话茬：
　　“这里是焦山最深处，这一带常年燃着不熄火，而此处正是不熄火的源头。”

　　作为当下唯一的知情人，他这三言两语显然不能让人满意。

　　“就这样？你很不会讲故事啊，至少也要这样讲，我是谁，什么品种，兴趣爱好是什么，家住何处，家里几口人，家庭关系如何，当年做过几件大事，留下什么名号，又是为什么会来到这座山头，为什么会倒在这儿，对此现在有什么感想，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至少这样才算一个完整的故事呐，懂了吗？”

　　薄山来应该庆幸他此时是非实体状态，否则就凭他这张嘴，他很可能在重见天日的第一天就被人打死。

　　木无心无视了他，继续道：
　　“作为妖域境内三大绝灵地之一，焦山上的不熄火能燃灵，这就是为什么这里一丝灵气也无的原因。”

　　“哦？”
　　黑色光团晃到近前，慢悠悠出声，不依不饶。
　　“那我可就更好奇了，木畏火，妖趋灵，作为木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会在这里？
　　听他如此追问，焦黑的人形抬起头，他浑身被烧得不成样，不知为何只有那双眼睛仍是清明的，若有所思望来，薄山来本以为这人终于被他的胡搅蛮缠激怒，谁知停顿半晌只听闻一声低笑。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再开口时，对方仍是如原先那般不疾不徐的缓声。
　　不，或许还要比先前更缓上一分：
　　“山隙幽深难及，自然是跳下来的。”

　　这说法乍一听着实答非所问。

　　黑色光团与之对视，好似在这答非所问间领会到什么，笑道：
　　“那可真是勇气可嘉。”
　　对方接了话茬，他反倒适时收了手。

　　不怎么令人愉快的对话暂且收尾，木无心看向了另一边，黑色光团也安静下来。
　　黑红的岩浆粘滞缓慢地向前流淌，银色光团沿着那表面低低飘浮，刚才另外两人交谈时他全程都不曾作声。

　　“谢夷对吧，你很腼腆嘛，听这半天有什么要表态的吗？还是你愿意来个完整的自我介绍？”
　　才刚招惹过一个，黑色光团语气轻佻地凑近去，看是又准备招惹另一个了。

　　不过谢夷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银色光团伏低在岩浆层表面，仿佛是在探查什么，随即云淡风轻抛出一声平地惊雷：
　　“下面有灵气。”

　　木无心惊讶地站直了身体。
　　有灵气？
　　不管是当初还是现在，他都从来没有在这个地方感知到过一丝灵气。
　　“在哪里？”

　　“很深的地方，没有办法确定距离。”

　　听他这么说，另外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下方覆着层岩灰的烫红岩浆。

　　再次尝试凝神探查，木无心依旧什么都没有感知到，不免觉得狐疑。
　　“你确定？”

　　如果不是眼下这种无实体的状态做不出什么实质性动作，谢夷早就自己动身寻找出去的办法了，哪里还会在这里磨蹭半天浪费时间，然而眼下也别无他法，他只能耐着性子，语气生硬丢出两字。
　　“确定。”

　　黑色光团飘到近前打量他一阵，忽然微微一亮：
　　“对哦，我想起来了，你是神族的嘛！”

　　被誉为天骄之族的神族，生而亲灵，对灵气的感知远超妖族与人族。

　　谢夷对此不做表态，黑色光团晃悠悠绕着人飘了一圈，像是想观察出些什么蛛丝马迹，薄山来可没忘记那渡厄鬼神给对方冠的名头是“神族弃徒”。

　　木无心就全不关心这些，他接受了这种理由，神族也好，神族弃徒也罢，他只在乎能不能找到出去的办法。
　　然而看向脚边岩浆，他们遇上了又一个难题。
　　“即使如此，又怎么才能破开这层岩浆找到那灵气源头？”
　　要做到这种程度必然需要灵气加持，如此又回到先前的那个死局。

　　四下里再度安静下来，薄山来看了看木无心，又看了看定在原地好像也在思考的银色光团谢夷，他有些不能理解。
　　“不是，你们都是死脑筋吗？”

　　不得不说，他开口带损的习惯着实招人烦得很。

　　发现两人是真的在困扰，薄山来有些无语。
　　“就非得直上直下？迂回一下先往下走走不成？”

　　往下走走？
　　木无心看他：“什么意思？”
　　银色光团也随之飘起了一点，仿佛是在侧耳听来。

　　薄山来震惊了，因为他发现对方不是在跟他装傻，是真的没发现。
　　“你们就没觉得这岩浆淌得很有规律？”

　　木无心看向岩浆流往的方向。

　　薄山来：“虽说看不出地势高低差，但如果这是个闭穴，那这岩浆即使流动也该是乱流，绝不会如此稳定地向一个方向而去，会这样就说明前方必定地势更低，而且有足够容纳这些岩浆的所在，既然如此那就沿着往下游走啊。”

　　木无心有些刮目相看，他以为这人除了嘴皮子利索外就没别的用处了呢。
　　但是经过刚才的一番对话，他无师自通地决定轻拿轻放。

　　“那就走吧。”

　　木无心认同了他这个说法，马上就准备动身，一旁的谢夷也话不多说直接跟上。

　　薄山来目瞪口呆看着一人一光团毫不拖沓的动作，不满喊道：
　　“喂喂，能不能有点礼貌啦，谢谢都不说吗！”

　　焦黑的木人扶着山壁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头也不回：
　　“你也要出去，帮我就是帮你自己。”

　　“……这种时候倒是又精明了起来，人心不古啊。”

　　黑色的光团浮在原地晃了晃，看着前方已经走出一段的人影，却不知为何没有立即追上去。

　　目测着与远处两人的距离，薄山来在原地默数，直到某一刻忽感一股拉力传来，就如同先前他往上查探时在百丈左右的高度感受到的一样，只是这一次力量传来的方向不再是向下，而是向前。
　　黑色光团于是微微闪烁。
　　啧，果然啊，不是不能离开这里，而是不能离开另外两人太远吗。
　　看来，这恐怕也是那什么劳什子鬼神给捣的鬼吧。

　　验证了自己先前的猜测后，他也就没再抵抗那股力量，顺势往前追去。

　　不管生前死后，是人是魔，他薄山来自来最讨厌被人摆布，渡厄鬼神是么，不管你是神是鬼还是装神弄鬼，这笔账他可就先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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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处山隙多曲折，可谓九曲十八弯，此前木无心之所以未曾想过要沿着走一走，也是因为一眼望去时视线总止于尽头山壁，让人误以为是死路，然而实际走起来并非如此，往往会在疑似路穷的一刻忽然拐出个狭长陡弯来，若非此地高温焦灼，两侧山壁还挂着半液态的流火岩浆，说不得倒也还有些“柳暗花明”的意趣。

　　黑色的光团迟了片刻才赶上来，另外两人谁也没有多问上一句的意思，大家都是被迫同行，要说防备没什么厉害关系，要说关怀又远没有如此交情，连客套都显得多余。

　　薄山来落在最后头，是个赶路也不安分的主，黑色光团一会儿左一会儿右晃荡着前行，边晃荡还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幽深的山隙间寂寂无天光，唯有暗红的岩浆火色此起彼伏，将狭长的岩浆长道映照的犹如幽冥鬼路，若真是这样，他们大概就是游走其间的孤魂野鬼。
　　一人低哼的曲调在山壁间依稀回响，据说人族有鬼节，每年一到鬼节，人们会一起哼唱古老的曲子，向魂归黄泉的故人们传达来自人间的思念，可惜他没有听过，也不知是不是比他这首要好听。

　　这厢薄山来魂游天外地多愁善感着，前方银色光团加快了速度往前飘去，嫌弃之意不言而喻。木无心心无旁骛摸索着前行，对一人有些走调的哼唱充耳不闻。
　　尽管因为一些原因，他比大多数妖族都更能耐受这里可怕的高温，但这并不是没有限度的，倘若他若再晚上个一年半载醒来，这具身体长期泡在岩浆里，最终也必然会彻底灰飞烟灭。然而眼下情况也没有好上多少，经过这一段路他已经发现了，越往前往下走，温度就越来越高，他此前还能保有的表层焦壳，到这里几乎是稍微一动就在整块剥脱，而作为木妖，他的树皮是他最大的倚仗，内里烧空不过是痛一些，倒也能忍，可树皮却关乎性命。

　　思及此，他望着前方流火岩浆一成不变的景象，犹豫着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