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DarkD

10、第 10 章

　　图绯领着木无心跨进厨房时，青夜白正猫着腰准备生火，虽说把客人往厨房带多少有些失礼，但一来她当年在学堂时礼仪课本就逃得七七八八，二来难得这回某人理亏，她当然绝无可能错过看笑话的机会。
　　看这位萍水相逢的新朋友一副初出茅庐的懵懂样，这厨房一日游算她赠送的，权当给他增长生活阅历咯。

　　壁龛里用油存了余火，方便引火种，旁边就是砖泥砌起的灶台，也像模像样引了烟囱，可惜多少还是有欠合缝，每回开火都叫屋子里腾云驾雾的，前些日子轮到做饭时终于给图绯呛恼了，一怒之下拆了屋顶一角走风，结果就是到现在还能看见一束阳光有如圣光斜照，恰落在墙角柴堆上。

　　别的不说，木无心确实是妖生第一次进厨房这种地方，但即使如此他也知道任何一间房子的天花板都不该豁口似的开着这么大一个洞。这事儿被图绯当笑话似的信口讲来，木妖唯有回以礼貌微笑，只能说图某人妖如其名，确实是有些土匪气在身上的。

　　灶口渐渐冒出烟来，白衣女妖隔了老大一段距离蹲下，伸直胳膊给里头添柴，木无心不动声色在一旁看着，总觉得对方那动作足以称得上是小心翼翼。

　　图绯靠着门框说风凉话：
　　“昨天我可是准时准点备好的午饭，那鸡汤小花梨可喜欢了，现在这都什么时辰了，小娃娃长身体的时候经不起饿的知道不，亏你们还同源的，你也太不上心了……”

　　青夜白默默捏紧了一米长的烧火棍，皮笑肉不笑道：
　　“你既然这么闲，要不来帮我生火，也好让花梨早点吃上。”

　　“这可不行，这最艰巨的任务我要是干了，你怎么证明自己上心呢。”
　　倚门的高挑女妖煞有介事叹了好大一口气。

　　青夜白都懒得搭理她，这蠢狗一得意就聒噪的很。眼见火旺了起来，她站起来拍干净手上木灰，又仔细理了理腕口的绒毛，这才走去瞧锅里炖的白肉。

　　其实木无心看到这儿有些疑惑，按理说妖族自凡兽化形，茹毛饮血不在话下，在“食”之一道上的下限并不高，当年在小山境时他就很少听闻有妖族自己生火做饭的，多数时候能愿意用火把肉烤熟就已经算是很讲究了，至于会用炒或煮之类手法做出有调味的熟食的，木无心仅仅是在小山境的妖王城里见过。

　　那头白衣女妖顺手拿起旁边一个小罐，抖出些晶莹的白色粉末在锅里，拿起长木勺搅了搅。

　　木妖见状眨了眨眼，若有所思。

　　相较于自由成习的野行妖族，久居妖王城的妖族其习性举止会与人族更相近，这不仅是因为各个妖境的妖王城由于生活环境安定而多见妖域现存人族聚居，更是因为几乎每座妖王城都有教习新生妖族识字懂礼的学堂，而这些学堂的老师大多都是人族。
　　方才一路走来他见这小聚落处处都显随意，似是地处偏远，没想到主事的这两位倒像是从哪座妖王城里走出来的。
　　也不知是从哪一方妖境妖王城而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现在到底在哪儿？还在春江境？
　　原本坚信自己一直在向小山境方向走的木无心，回想着路口大石头上毫不相干的两个境名，不禁陷入了沉思。

　　两个女妖表面上有一句没一句地拌着嘴，实则一直有在暗自观察他的表现，这会儿见他好像是走了神，多少都有些无语。
　　图绯领教过青夜白的谨慎，难得这份谨慎并非针对于她，她更加乐意配合，人是她带回来的，事关自己一帮子人的安全她不会大意，恰好青夜白要生火做饭，她便不假思索领着人进了厨房，新生妖族对于火最典型的反应就是好奇且畏惧，而显然此刻这位陌生妖族的表现跟这两者毫不沾边。

　　倚门而立的女妖眉心微蹙，悄无声息站直了身体。

　　她不知道就在此时，一个看不见的黑色光团刚好掠过她身侧。

　　“那边屋子里只有一个小姑娘哇，做个饭而已需要三个人杵在这儿吗？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四处转悠了一圈的薄山来姗姗来迟飞进厨房，凑到安静悬在高处的银色光团旁边小声吐槽。

　　谢夷没理他，只是沉默观望接下来的走向。

　　底下木妖垂目沉思间，青夜白看似不经意的一个抬眼与图绯对视，两人心里盘算的都是同一个念头：其实只要不是从东边追来的，就都好说。

　　这眼色使得并不隐蔽，没被发现可以说全靠屋内第三人走神得厉害，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薄山来多少有些忧愁，这棵空心木头这么心大，在履行帮他找回身体的诺言之前，真的不会被人卖了还在帮着数钱吗？

　　木无心回神后才发现厨房里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土灶里柴禾烧灼的噼啪声被听得分明，间或夹杂着另一种轻微的摩擦声。
　　青夜白神色一动，敏锐扭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正要走去灶口，就见一截焦黑带火的柴自那里探头，下一秒便蹭着溅开的火星猝然落地。

　　听见动静的木妖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只是柴禾没架稳。

　　烧地正旺的柴滑脱在地上，底下零星掉落的干草因而着了一溜小火苗，不过问题不大，因为离干草堆还有不少距离，然而白衣女妖在看见的第一时间不是上前处理，而是不知怎么猛地往后轻盈跳开了去，手腕脚腕处环着的白毛肉眼可见炸成了一圈，就连站在门口实际上离得最远的图绯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大步。
　　因为另外两人打的试探小算盘，木无心本就站得算近，一低头见要走火，他也没多想，伸腿上去就踩了一脚，把那还没成气候的小火苗轻易扼杀在了摇篮里，等一回头才瞧见她俩夸张的反应。

　　彼时对视，三人俱是一愣。

　　青夜白惊讶瞪大眼：“你不怕火？”

　　木无心：“！”大意了。
　　他表情一僵，心想要遭。

　　青夜白目光盯住他，对于火的存在不显新奇就足以排除对方新妖的可能，化形越久的妖族生活习惯与人族会逐渐接近，多少也会懂得利用火来便于生活，可畏火的本能终归深埋天性难以磨灭，应对能如此神色自如的妖族，大多都是年岁久远修为高深，无一不是与人族举止思维已经几无差别。
　　尽管人族这一众族□□弱小实力参差，但在学习和创造方面的天赋却能让另外两族望尘莫及，作为这片大地上存在最为久远的种族，人族记载的历史、懂得的道理、教习的文化代代累积传承，这在化形周期漫长并且习惯生存全靠野蛮本能的妖族来看就犹如无形宝库，这也就是为什么以人族文化知识为主的学堂会在各个妖境遍地开花的原因。

　　图绯看过来的眼神忽然变得敬佩起来，木无心一时半会没明白她的脑回路，但这不妨碍他硬着头皮保持沉默。

　　青夜白：“别装了，我知道你不是新妖。”
　　一个接受过良好教化的妖，十有八九来自某座妖王城，而要论妖王城，东边可不比西边少啊。
　　“若非行之有向，很少有妖族会来这芜野境和春江境交界处，你有何目的不如直说，该打就打，该走就走，我们不欢迎别有目的者。”

　　高处的黑色光团晃了一下，薄山来目瞪口呆。
　　等一下，你们刚刚不是还演的有模有样的吗？怎么突然就摊牌了？这种时候不应该持续暗中观察摸清底细吗？

　　话说到这儿，这就是妖族常有的作风了，不擅长虚与委蛇，哪怕最初确有试探之心，也大都会半途而废转为开门见山。

　　薄山来着实开了眼，他忽然好像明白为什么就木无心这种佛系性子还会被归为跟他是一路了，难不成是因为这帮妖族其实都是缺心眼？所以全靠同行衬托？

　　谢夷看了一眼旁边仿佛受到什么冲击正不停震颤的黑色光团，唯恐是某人又哪里作妖发病了，默默离远了一点。

　　并不清楚两位同行人此刻的心路历程，底下木妖听完女妖的话，终于弄明白了自己眼下身处何处，原来是在春江境边界啊。
　　关键疑问解开，他一口气呼出，忽而又觉得哪里不对，明明就是问个路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会变得现在这么复杂？先是装嫩现在又装哑，他到底是在瞎折腾什么？

　　前因后果每一步都好似有理有据，如今再看却只觉多此一举，他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索性就不想了，也打算开门见山只说来意，他本就没打算久留，只是想弄清楚自己在哪儿，接下来应该怎么走而已。
　　对方有顾忌，他亦不清白，刚好这里地处边境消息闭塞，大家都有麻烦在身时事情反而好办，反正都是自顾不暇，谁也不会多管闲事。

　　然而正当他打算开口时，原本正在等他回答的猫妖忽然神色一顿，转头看向窗外。

　　见她皱眉不语，图绯严肃起来：“出事了？”

　　青夜白摇摇头。
　　“有人来了。”

　　四下里分明安静，她却闭上眼微微偏过头，似一个侧耳倾听的姿势，随即很快又说：“羊三已经跟对方吵起来了。”

　　闻言，图绯走到窗边轻轻嗅了嗅，转身就出了门。
　　青夜白眯了眯眼，放心让对方去处理，眼前还留着个身份未明敌友未分的，她们总得留一个。

　　木妖顺着窗户往外看，目光所及并未见到什么异状，只能看见出了门的图绯一路那头去了。
　　安静的转回视线到眼前的猫妖，他的目光在对方耳边掠过，眉头一挑。
　　这是……

　　谢夷惊讶：“这只猫妖的天赋妖术在听觉？”

　　黑色光团漫不经心晃了晃，接了他的话：
　　“嗯呐，就是不知道范围具体有多远。”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早就知道了。”
　　刚才在门外听图绯随口一句“顺风耳”，他就上了心。
　　但这会儿他偏略去中间不说，只往银色光团方向凑了凑，笑嘻嘻道：
　　“就跟你说要多注意生活的细节嘛。”

　　这人说话逻辑总是飘忽不定，谢夷只能捕捉其中一个可能：
　　“所以他装哑巴是为了避免暴露？”
　　比如被记下了声音往后指认出来，又或者是暗中同他们说话时不小心被听去？

　　薄山来拒不承认：“想多了，只是为了好玩儿而已。”

　　底下的木无心：“……”
　　作为在场唯一能听到他们对话的人，木妖满心无奈，他这算被带沟里了吗？

　　事实上，如果此时能听见他的心声，薄山来大概也想吐糟，他哪里会知道这帮妖族玩的都是开门见山有话就说这一套啊！
　　亏他还想跟他们玩玩见招拆招，谁知根本就是抛媚眼给瞎子看，妥妥浪费表情。

　　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