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愿神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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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浅水居。
卧榻上的少女眼睫如蝴蝶微微煽动翅膀般轻颤了几下，晨曦的光似乎也怜爱这位好不容易才活过来的美人，斜射入窗内时避开了少女久久未见光的一双明眸，只落在枕边，映衬得少女仿若大梦初醒的神女。
紫色妖力在几个时辰前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了，屋内还有残余的妖丹之力，都隐隐被少女体内完整的灵魂牵引着，进入她的身体。
窗户是微拢的，外头的老槐树因风而动，偶尔一两片叶子被吹上窗台，小藤精就会悄悄的把它们扫下去。
浮玉略有忐忑杵在窗台上，目不转睛盯着卧榻上的少女，算着时辰也差不多了。
等待的时间哪怕多一秒钟都是漫长的，小藤精要是有手，此刻一定是攥得紧紧的。
“安安，快点醒来吧……”
话音才落一瞬，少女便慢慢撑开一条眼缝，浮玉大喜，瞬间从窗台上一蹦而起：“安安啊啊啊啊啊！”
浮玉惊喜的声音有些大，安安刚撑开的眼缝差点要被吓得再次合上，眉目稍稍一蹙，嗓音有些干：“小浮玉……”
浮玉马上降低声音，飞到平躺着的安安正上方飘啊飘：“呜呜呜，终于，终于醒了你！你睡好久了，呜呜呜，居然背着浮玉做那么危险的事！浮玉以为你不会醒了！”
安安想撑起身子半坐起来，但身上力气还没完全恢复，浮玉便用妖力扶她坐起来，还将枕头一并挪给她当靠垫。
这些时日安安又瘦了不少，本是合身的月白薄衫眼下看上去显得宽松了不少，少女的青丝一半落在身后，一半散在右肩，因为消瘦，精致的五官显得更加突出，周身萦绕着一种脆弱感，好似谁要是不小心碰她一下，这个好看的瓷娃娃就要碎了。
浮玉飞来飞去，见安安不说话又开始着急：“是不是还不舒服？哪里痛吗？饿不饿渴不渴？冷吗？我把窗户给你关上。”
安安总觉得心口闷闷的，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受，却也不是不舒服，定了定神才问：“万俟风凪呢？”
浮玉瞬间就不那么活泼了，飞着飞着就落了下来，落在安安膝盖上，掂量着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它不擅长撒谎，一犹豫就叫安安抓了个正着。
“应该有事去了吧……”小藤精开始乱编，“毕竟人家是妖王大人，很忙的……”
“骗人。”
安安瞬间拆穿浮玉的谎话，掀开被子，顾不上领口处的敞开，连鞋子都没穿就踉跄着往外跑。
她心里不安，失去意识前她记得自己中了三颗断骨钉，如今却好生生的活着，那东西入体是能说好就好的吗？她只怕万俟风凪那个混蛋又背着她做了一些对她好却伤害他自己的事。
所以她想快一点见到他，一如当初沧海镜碎裂那时一样，她想到万俟风凪身边去！
“安安你慢点！”浮玉跟在安安身后。
安安身形不稳，急切要推门，而在她手指触及到房门的前一瞬，房门自外被轻轻拉开，闯入她视线中的几缕银发简直快要让她哭出来，一个分神便要被门槛绊倒，好在身形修长立在门前那人眼疾手快，一把捞了她，她跌进那个熟悉的温暖怀抱。
盛着新鲜水果的竹篮摔在地上，果子咕噜噜滚了出来。
熟悉的味道在安安鼻尖蔓延开来，头顶传来一声浅淡的轻笑：“你打算去哪？”
听见了万俟风凪的声音，安安一下不要形象的哭了起来，眼泪打湿他胸膛白衣，她还将整张脸都埋进拥着她的这人怀里。
浮玉暗叹一声，安静从窗户飘了出去。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少女隐约的啜泣，紧紧抱着这高大的白衣青年，一瞬都不松手。
万俟风凪眉梢含笑，抬手在安安背上轻拍着，侧脸抵着她发顶，声音轻轻柔柔的：“身上疼吗？”
安安在他怀里摇摇头，瘪着一张小嘴：“醒来的时候你不在，我以为你出事了。”
她终于跟万俟风凪拉开一分距离，抬起湿-漉漉的小鹿眸子望他：“你有没有受伤？还有我怎么忽然就好了？你是不是做什么不能告诉我的事了？”
她一下问出三个问题，引得万俟风凪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有些无奈却更似宠溺的一笑，曲身打横抱起少女。
“哎……”安安瞬间搂住他脖子。
万俟风凪一派正经，抱着她往卧榻去：“不穿鞋，一会该着凉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安安被稳当放去卧榻，拉住万俟风凪一抹衣角。
白衣青年便在她身侧坐下，替她整理耳畔细发。
阳光下，他像是不染尘埃的小神君，好美好。
“大妖们挖出了落苍林里的妖族宝物才救下你，我练宝物为丹药时倒是受了点伤，你看看。”说着，他伸出右手，手背上有一道很新的划痕，但安安怎么看都觉得像是被树枝之类的东西划伤的？
联系一下滚落在地上的果子，安安将将把视线投去果子上，万俟风凪便再开口：“怎么不问问我谭达奚是死是活？”
“我信你不会杀他。”安安认真看着面前人，小手叠放在他右手之上，“你永远都不会成为刽子手，因为你有在乎的人。”
闻她此言，万俟风凪愣了一瞬，那双原本深沉的黑眸终究是被安安慢慢点亮，终究是想给她留下一些好的回忆。
“嗯。”
“那你守着我。”安安侧躺下，牵着万俟风凪的手，“不许走。”
白衣青年极尽了目光瞧少女的每一分神情，真好，许之安还是那个健康活泼的小丫头。
凑近少女一分，他浅浅道：“不走。”
屋外，白泽佩剑守在前院，玉面倚树而立，浮玉悬于半空，春尽时风起了好几阵，拂得老槐树沙沙作响，只是久久无人开口。
*
又休息了一日，安安恢复得差不多了，她还同浮玉说了好几次妖族埋在落苍林地下的宝物果真不同寻常，竟是能治愈断骨钉绞烂的骨血，她现在能吃能喝能蹦能跳，甚至比以前还要有力量。
小藤精只在一旁点头附和，它藏着那么多话不能说，真的快憋死了。
今日天气很好，阳光不盛不浅的拂照着整个西淮岛，安安带着小藤精在岛上散步，这番有了闲情逸致四下看看才发觉西淮岛就是世外桃源般的存在。
岛民不多，但下至稚子，上到耄耋老翁都不乏可见，白日里年轻力壮的岛民大多在海岸边捕鱼，年老者便坐在摇椅上晒太阳，边上几个孩童举着木头玩具跑来跑去，有时候会为了争着多玩一会玩具而打架，而只要老者从兜里掏出几颗糖来，孩童们便能即刻和好，又热热闹闹的玩耍在一起。
路过岛上最大的那颗槐树旁侧时，安安顿住了脚步，瞧孩童嬉闹瞧了好一会。
原来当初万俟风凪送她去开来西淮岛的大船上，就是想让她过这种无拘无束的生活。
安安垂眸浅浅一笑，一条鲜活的青花鱼已经在她脚边活蹦乱跳，惊得她赶忙往旁边一跳，浮玉也跟着一飘。
“哎呀吓着姑娘啦，鱼太新鲜，这么厚的网也还没兜住，呵呵呵。”
不远处跑来一位赤着胳膊，肤色看上去很健康的大哥，大哥一下就抓住了鱼，往高木桶里一抛，溅起点点水花，那鱼便不吵不闹自个游去了。
“这位便是安姑娘吧，万俟公子的心上人。”大哥笑得灿烂无害，满目淳朴。
安安重重点头，可开心了：“大哥好，大哥是认识万俟风凪吗？”
听这大哥的话，好似他很尊敬万俟风凪。可这里都是凡人，凡人也会有敬妖的么？
大哥从怀里掏出两个干净果子，一个给了安安，一个给飘在半空的小藤精叼着玩，拉了这一人一藤去到老槐树下遮阳才慢慢道来。
“安姑娘有所不知，万俟公子和蓝娘是我们岛上的恩人，世代生活在这里的人都打心底里尊敬他们二人。”
安安疑惑：“蓝娘？”
大哥很耐心：“蓝娘是万俟公子的阿娘，早年间，就是蓝娘施展了七天七夜的妖术帮岛民抵挡被恶妖卷起的噬人海水，救了大伙的命。”
原来万俟风凪的阿娘叫做蓝娘，安安还从没听他提起过，而且，蓝娘听上去好善良正义。
“那次之后，岛民们就知道了妖也是有善恶之分的，蓝娘和万俟公子就是善良的。”大哥说得神采飞扬，光是听他描述，安安就能充分体会到他满满的崇拜之意。
安安问：“可万俟风凪好像很少能见到他阿娘，为何他跟蓝娘都是岛民们的恩人呢？”
大哥笑开：“嗐，万俟公子是后来才寻过来的，大伙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是特意来寻蓝娘的，可那时候蓝娘说要去炎国找儿子，两人正好错过了。”
安安想起来了，正是因为蓝娘去了炎国寻万俟风凪，才会落入白眉和姜氏手中，最后只留下一副不完整的躯体。
安安心上泛酸，大哥的声音及时拉回了她的思绪：“说巧也真是巧，万俟公子来的那会岛上出了疫病，年纪小一点的还有老头老妇根本挺不过去，大夫也不愿意上岛救人，那时候是万俟公子不嫌弃大家，用了他的一个什么坠子，查出疫病也是恶妖所为，万俟公子还抓了那些恶妖，在西淮岛外弄了个保护罩之类的东西，此后岛上真就再没有怪事发生了，你说神奇不神奇，嘿嘿。”
“大家都说，要是日后蓝娘和万俟公子回来了，那就是自家人，大家也会拼尽全力保护他们二人，可蓝娘再也没回来过，我们重收到万俟公子的消息也大概就是三个月前的事。”
安安若有所思：“三月前？”
“是啊，三月前万俟公子说拜托我们照顾一个女子，但是那女子一直没来，我们还以为是路上出什么事了……”说着，大哥看一眼安安，笑得和善，“那女子，其实就是安姑娘吧？”
安安垂头笑开，心里好温暖啊，万俟风凪到底背着她做了多少为她着想的事，这家伙是想让她心里过意不去，一辈子缠着他吗？
当然了，她肯定会一直一直缠着他的！
安安挠挠额头，不甚好意思：“是我没错……没按说好的上岛，给大家添麻烦了。”
大哥摆摆手爽朗笑开，站了起来：“这算什么麻烦，万俟公子和安姑娘过得开心就好。”
说着，大哥把木桶往安安这边拎了拎：“喏，这条鱼给安姑娘了。”
安安也赶忙起身。
“对了，明晚七年一遇的极光火会降临岛上，到时候安姑娘记得跟——”
不远处有岛民用当地话朝这边喊，安安没有完全听懂，但约莫明白是喊大哥快去抓鱼了，好像还有更大的鱼呢。大哥话没说完就赶着往海岸边跑。
安安接下这条鱼，道一声谢，大哥走时还祝福她跟万俟风凪长长久久，一辈子就在西淮岛上惬意的生活下去吧。
安安脸颊攀上粉红，她倒是想跟万俟风凪一直在这里生活，可那家伙也没个什么表示……
瞅一眼木桶里游得快哉的鱼，安安决定套也要把万俟风凪的承诺给套出来。
暮色降临时分，海岸边上打鱼的青年们各自收网回家吃饭去了，被海水浅浅推过的细沙上多出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还有一团篝火，白日里那条活蹦乱跳的青花鱼已经被架上了木架上烤着。
安安同万俟风凪相倚而坐，橘色的火光映在两人面上，明明已是春日，却叫他们相倚靠出了一种冬日的感觉。
安安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想去碰那烤了许久的鱼，而才刚刚探手到篝火上方便被万俟风凪一把握了回来。
“我看看鱼熟没熟。”安安瘪着嘴巴，似乎在表示对万俟风凪阻止她的不满。
她当然知道手伸过去会被火焰烧到，但两人在这里坐了许久，万俟风凪一个音节都没发，安安怎么看都觉得他心事重重不太高兴的样子。
难不成这家伙才跟她在岛上过了两天就厌烦了？安安不是那种自信心满满的人，万俟风凪肉眼可见的优秀，如此优秀的人哪怕下一秒就变了心，她也觉得完完全全是有可能的，她总要做些事情来验证万俟风凪的专注力还是在她身上的才放心。
这才有了探手去摸鱼这一出。
万俟风凪握着安安的手没放开，那双黑眸像是早就看出了少女的小心思，此刻收敛一分沉重，话语浅浅：“以后别用这种方式试探别人，疼的是你自己。”
安安嘻嘻笑开，下巴抵在万俟风凪曲起的膝盖上，眨巴着眼睛瞧着他：“我才不对别人用这招呢，只对你用。”
“说起来，岛民们说明晚有场极光火盛宴，是西淮岛七年一遇的事诶，你知道这个吗？”安安兴致不小，“一开始我只听给我鱼的那大哥提起极光火，后来有位老爷爷告诉我说，极光火有个传闻，这东西有穿越时空的神力呢。”
万俟风凪眉目间微不可查一紧，安安继续天真无邪问：“你信吗？”
白衣青年转动烤棍的手怔了怔，火星子跳上半空隐隐炸裂开来的声音充斥了这一瞬间的寂静，安安等了好一会都没听见回答，侧了头看他。
他这才道：“你呢？”
白衣青年垂眸看着少女，挪了挪曲起的腿，让她更舒服的靠着。
安安便干脆揽住他胳膊，整个人陷在他怀里，声音懒懒的：“我应该信吧，不过，就算这世上真的有些难以解释明白的时空存在，我也想跟你一起。”
少女挺直腰背，好认真的看着面前人。
万俟风凪便也转一转身子，更加完全的面对她。
安安问：“为什么你从不问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她不是安楚然，按理说，这家伙不是应该好奇才对吗？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多问一句。
万俟风凪眼角攀上一抹笑意，故意逗小猫：“不重要。”
安安果然立即瞪眼叉腰，跟他拉开距离：“你不好奇我，也不关心我，这就是倦怠期的开端！”
倦怠期？万俟风凪眨一下眼睛，饶有兴致看小猫炸毛。
“鱼也别烤了，我不吃，你今天把话说清楚，你是不是厌倦我了？”安安冲冲的语气怎么听上去还有那么一丁点的委屈？
她继续说：“你神通广大什么都会，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你要是迟早会厌倦我，我勉勉强强可以理解一下，但你变心变得也太快了吧，我们才在这里生活了两天，你就对我不感兴趣了，那之后还怎——唔！”
安安叭叭叭说不停的小嘴骤然被两瓣温润的唇覆上，小猫这会什么都不说了。
万俟风凪闭着眼睛一点一点吻她，在唇上索取完后，开始吻她的鼻尖，眼睛，最后一吻落在她眉心。
安安悄悄的就脸红了，垂着头哪里还发作得起来，被他亲过的地方似乎发烫，她这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没停。
一定是被篝火气氛衬托的，嗯！
万俟风凪同她额头抵额头，依旧闭着眼睛什么都没说，但安安感受到了，倦怠期什么的，不存在的。
不远处小藤精上下浮动着，盯了篝火那边的两个人影好久，它不知道明晚过后安安还会不会记得这里发生的一切，会不会记得它，会不会记得这方世界中有过一个拼尽一切也要保护她，送她回家，让她一辈子好好活着的纯情少年。
*
极光火盛宴比安安想象中还要隆重。
夜幕还未降临，西淮岛上已然是一派庆祝风向，岛上每一株老槐树上都挂上了红绳相系的方形木牌，岛民们说这是心愿牌，他们世代将极光火看做是一种神迹，只要足够诚心，天上的神仙一定会看见所有挂上老槐树的心愿牌，实现大家的愿望。
安安在前院待了半响，借了架梯子来的把自己许的愿挂上了老槐树最高处，趁着还没人过来，赶紧下来将梯子还了回去。
小藤精悄咪咪飘在老槐树最高处，看见安安在木牌上写的愿望——愿神明庇佑万俟风凪岁岁平安。
小藤精叹气一声，原来安安偷偷摸摸爬这么高，是替万俟风凪许愿。
日暮时分，西淮岛上最为盛况，岛上不兴挂灯笼，而是点蜡烛，蜡烛绕着海岸点了整整一圈，衬得西淮岛像是恰好落在大海中央的一颗星星。
一个个小棚子被搭起来，每户的孩童“镇守”一方小棚，有做食物分给大伙吃的，有组织玩游戏的，还有专门拉了家里年近耄耋的老人来说些奇奇怪怪的故事的，岛民们说，到了亥时，岛上会放烟花，以前的人说烟花是用来迎接极光火的，因为一般亥时放完烟花后，极光火就会降临。
安安在屋内等万俟风凪回来，窗外白泽跟玉面已经准备好去逛小棚子了，小藤精飞来。
“安安，你一定要永远永远开心快乐哦。”浮玉忽然的正经反倒让安安觉得它在开玩笑。
安安拿起一个新鲜果子给小藤精，笑道：“那我也在极光火这个盛大日子里祝福我们小浮玉健康长乐，早日成为藤精一族的扛把子，如何？”
浮玉使劲点头，飞到安安肩膀上亲她脸颊：“浮玉最喜欢安安了，以后也会一直喜欢下去，安安要好好生活，照顾好自己，安安不要担心浮玉哦。”
“你怎么了，小浮玉？”安安抓过小藤精，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浮玉似乎，有些悲伤？
“没事~”小藤精重又笑嘻嘻去蹭安安的脸，蹭完就飞起来，“被我骗到了吧，哈哈哈哈。”
安安跳起来抓它：“好啊你个浮玉，还敢骗我玩了是不是，给我下来。”
“略略略。”
浮玉往门口飞去，正好房门被拉开，小藤精瞅准时机咻的一下飞走！
安安喊着要打小藤精，追到门口去，脚步一下顿住，眼睛忽然亮了一瞬，唇边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意。
“看不出来，你还挺重视极光火盛宴的。”安安两手背在身后，轻盈往来者跟前去，“都换上新衣裳了。”
万俟风凪身着一袭浅竹色衣袍，半束的银发上别了一根简单却精致的竹簪，素色腰带不紧不松的系着，配上他雕塑似的面容，这样简朴的装扮都宛若天神降临。
他这副打扮倒是没有平日里那么让人觉得疏离，像是寻常人家的郎君。
安安看不够，还要围着他转圈上上下下多看他几次，万俟风凪便站好任她看。等安安再转回到他眼前时，他将手中这套与他的浅竹色衣袍相配的同色衣裙递给她。
“换上吧，尺码合你身。”
万俟风凪目光灼灼凝着安安，他分明眼角带笑，却硬是叫安安看出了一抹伤感，就如浮玉给她的感觉一样。
出神一瞬，安安接过衣裙比了比：“怎么，是想跟我在这盛大的极光火宴会上许下什么约定吗？还要穿新衣服？”
银发青年分出一抹眸光看向窗外的夜色，浅笑着便直接上手帮安安褪下外裳，话语浅浅淡淡的：“想在今日，给你留下最好看的一面。”
安安的外裳被他褪下后，他便后退一步，叮嘱道：“快换上吧，我在外面等你。”
一刻钟后，安安被万俟风凪带去了西淮岛最高处，什么小棚子都没逛着，不过她也不图小棚子的乐，毕竟，跟谁一起过这场盛宴才最重要。
月光照射在小山坡上的两个人影上，地上一大一小两处影子几乎重叠，海风拂过海岸却十分温柔，吹动着烛火苗子却也不至于将其熄灭，没过一会，盛大的烟花盛开于夜空，烟花绽开的声音连同岛民们的欢呼雀跃之音一并充斥着整个西淮岛。
安安与万俟风凪并肩而立，站得很高，几乎能看见岛上所有人，在烟花绽放在最高点时，安安侧身面向身旁之人。
她身上这袭浅竹色衣裙是万俟风凪亲自挑的，袖口垂着细抽绳，腰带上坠着点点流苏，将她的身形衬托得极其完美，安安很喜欢。
夜风拂动安安身后青丝与衣摆，银发青年也侧转身子面向她的这一瞬间，她才喊他名字。
“我有话要跟你说。”安安认真中透露着些许不好意思，心脏在这一刻加速跳动，似乎她的每一分呼吸都被放大了，仰首看着面前人时，明眸一闪一闪。
万俟风凪回她认真的眸光，看她的时候像是在看一件最为珍贵的宝物：“我在听。”
他的声音一响起，安安的心绪更加难以平静，她的视线都被这人一双黑眸锁定住，深呼吸一口才提了声音开口：“第一次见面时，我真的很害怕你。”
往事伴着夜风和烟花绽放，随着安安的话语，如走马灯般一点一点重新在两人记忆中浮现开来。
初遇时，万俟风凪绑了她和谭达奚，把她关在铁笼里，不给饭吃不给水喝，除非她求他。那是因为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并非真正的安楚然。
“后来，我在猎妖宴上见你被姜氏欺负，在心魔里看见了你可怕的过往，我想的是，你这个人小时候过得真的好惨。”
回想起从前跟万俟风凪在落苍林断崖下的那段时日，安安总还是觉着好笑的。当时天天喊着要杀她的反派疯批，居然被他自己的定身粉给定住了，动弹不得只能由她又抱又摸。
“为斩破你的心魔，我献出了一抹灵魂，那时候，我是同情你。”安安说着扣了扣指尖，“当然了，也是想着在你面前刷好感，希望能得你庇护，而不是追杀。”
“原来你从那么早开始就算计我了？”万俟风凪话语浅浅，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像是在陪她回忆，同她开玩笑。
安安笑着说：“是更早。”毕竟，她是穿书者。若知晓一部分剧情也算，那么她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了。
“还有呢？”银发青年问。
少女便接着说：“再后来，我们一起住在朝露苑里，一起逛过结缘节，买过老虎糖人，还一起进了讙的妖丹里，探寻周美人和姜羽林的故事。”
安安眼里仿若有光，再说起那些差点丢掉性命的事情时一点都不觉害怕，反而倍感珍惜，那都是她跟万俟风凪的回忆。
“可是你同样在讙的妖丹中得知了蓝娘的死亡真相，你恨姜氏。”
安安抿了抿唇才续道：“一开始我以为你是因为对姜氏的恨才带领妖兵攻打炎国，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你们做的一切已经不再是为了个人，而是想为整个妖族寻找一方生存净土，可是愚笨的我却再一次算计了你，故意坠去化血阵去到你身边，骗你进了幻境，夺走了你很宝贵的玄镜坠。”
“其实那时候我以为只要我做完这一切，我就能回家了，但是我想错了，后来被你带去红南国，可能我才真正意识到我对你，究竟是怎样一份感情。”安安道，“我会因为你看玉面的眼神而嫉妒，会因为你对姜玄灵的温柔感到难过，更加会因为你对我的疏离，体会到我究竟多想要你一分注目。”
万俟风凪身形微微一怔，黑眸中倒映出的只有安安一人的模样而已。
少女满含真心的话还在继续：“即便你嘴上说着恨我不管我，可你总是最关心我的那一个。你让我做你的奴隶，是想留我在身边保护我，你送我上开往西淮岛的船，是想让我活着，你纵容我跟玉面计划诛杀白眉一事，却是最终以身犯险，保护了所有人。”
安安话语顿了顿，朝着万俟风凪跟前再近一步，仰首深深的凝着他：“所以我想说，你这么好，我真的很喜欢你。”
风拂得几缕银发与墨发交缠在一起，似乎连两人的呼吸都一并交融了。
“万俟风凪，你愿意跟我，一起度过往后的每一天吗？”安安脸红得不像话，从前在幻境中她欠穿着喜服的万俟风凪一个承诺，如今，她便悉数奉上。
连同她这一颗真挚滚烫的心，一并交给他。
安安屏住了呼吸，眼睫不受控制的微颤着，她在等面前银发青年的回答。
而万俟风凪轻轻拥她入怀，他垂首，侧脸便贴着她的发鬓，两颗热烈跳动的心在这一瞬间似乎紧贴在了一起，他们感受着彼此的心跳，体温，还有最纯挚的情意。
万俟风凪的声音在她耳畔清晰散开：“从出生开始，我感受到的从来都是仇恨与冷眼，我活在怨恨之中，恨我父君，恨那些唾弃妖的凡人，恨这个不公的世界，有时候，甚至会恨我那为了心中大义一走了之的阿娘。”
他的声音很低，每一个字却都像是刻在了安安心上。
他一直过得很苦，安安知道的。
“直到我遇见你，许之安，你让我知道原来我这种人也能有爱人的权利，而不是一辈子被困在阴暗与折磨之中。”
“所以我想说，”他学着安安的话，可语气却好悲伤，“许之安，我这颗心早就是你的了，所以我希望你能一辈子喜乐幸福。”
安安还没来得及问一句这话是什么意思，万俟风凪的声音便再次响起：“所以许之安，回家吧，回到你原本的世界，过你该有的生活。”
他希望那是没有战争与杀戮，不含算计与阴谋的世界，他也在老槐树上挂了心愿牌。
他既想安安一辈子记得他，却又盼她忘了他。
——愿他心爱的姑娘，不要再想起他。
便是他刻在心愿牌上的字。
察觉到他话里那抹似是要分别的情绪，安安抬起垂下的双手要抱紧他，可正是在她指尖触及到万俟风凪后背的一瞬间，她从万俟风凪的身体里穿过去了。
万俟风凪无法再拥住她，她的身体变成半透明的。
安安满目惊恐，盯着自己颤抖的手，立即转身看背对她的银发青年。
“万俟风凪？”
又是一束烟花于夜空最高点绽开，万俟风凪等了好一会才转身面向安安，扯出一抹笑来。
“许之安，该回家了。”她若不回家，在这方世界中活不过半年。
而他，寿命不过两月，终究是无法再陪伴他爱惨了的姑娘。
安安浑身打颤，嘴唇都白了，原来万俟风凪什么都知道啊，她是什么人，她从何处而来。
既然他早就知道一切了，为何要在此刻提起让她回家的事，为何不能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放任她留在他身边？
“我不回去！你别想赶我走！”安安大吼，快走上前要抓他的手，却又是抓了个空。
她根本碰不到他。
眼泪一下从安安眼里窜出来，少女弯着身子杵在原地，身体因为抽泣而抖动起来。
怎么办啊，怎么才能留下来啊。
万俟风凪伸出去想扶安安的手一紧再紧，可终究是悬在半空，还要捂好自己流血不止的心脏，想让少女笑一笑。
如若可以，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活得久一些，去保护陪伴安安，可是安安留在这里会死，他只是想她平安的活着。
“万俟风凪……”安安哭花了脸，一步一步重又走到他面前，手抬了抬想牵他衣袖，可才稍微抬起便僵硬的顿住了，她不敢再尝试了。
“别哭，”万俟风凪眉峰蹙起，安安的每一滴眼泪都在凌迟着他这颗破碎的心，可是他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啊，“回家是好事，别哭。”
“我不想走，求你别赶我走，我可以不吵不闹的，再也不跟你耍小性子，也不会再算计你，我会每天都跟着你，我不想离开你，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求你了……”
少女蹲下来缩成一团，眼泪流进嘴里，好苦啊，这一秒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快要被风给吹散了，即便夜风并不强劲。是她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么？马上就，再也见不到她这辈子第一个喜欢上的少年了么……
万俟风凪一并蹲下来，浅竹色的衣摆闯进安安视线。
她哭得更加厉害——所以万俟风凪才会在今日换上新衣裳，说着想给她留下最好的一面啊，原来这最好的一面，最似一对寻常夫妻的一面，竟是留在了离别的时候。
“许之安，愿神明佑你，岁岁平安。”
银发青年浅浅的声音在安安跟前响起，顷刻间，极光火自穹苍而降，那如流星一般的神迹之物浩浩汤汤坠入深海之中，荡起一层又一层金色的波纹，西淮岛上人声刹那鼎沸，每个人都对着极光火大声喊出自己挂上老槐树的心愿牌，孩童欢呼，众人雀跃——
唯独那身处最高处的少女，泣不成声。
一抹极光火仿若受到指引般，落在了安安身后，浅金色光芒一瞬笼罩住安安变得半透明的身体，她瞪大眼睛朝万俟风凪伸出手，拼命喊他的名字，可极光火的光芒只卷着她往远处而去。
不要！她不要走！今日本该是她跟万俟风凪许诺终生的日子，她怎么能走？
少女撕心裂肺想挣脱出来，可回应她的只有自己越发透明的身体，她就快要消失不见了啊。
万俟风凪追着光圈一路到这方高地的尽头，心里痛得快要死了，却不敢也不能伸手留那少女哪怕一次。他本是心肠冷硬不懂心疼之人，却在遇见安安后，甘愿卸下自己赖以生存的刺甲，努力成为温柔的人。
只要她能活下去，这样的结局，也好。
银发青年凝着的那团浅金色光芒，消失了。
而当一抹纯白气息被裹挟着飞往天际之外的时刻，六识已然混乱的安安脑海中浮现出万俟风凪在浅水居里将欠她的两抹灵魂还给她的画面，那人还了她一颗完整的心，帮她实现了初来这个世界时她一直想做的事。
她终于，回家了。
可是为什么，这般难过。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愿神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