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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我送你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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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祭出的断骨钉打得安安狠狠往前一栽,几乎是被那可怕的力量压着倒在万俟风凪怀里,怎么也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啊,又弄脏他干净的衣服了啊。明明他才从血迹斑斑的模样变得干干净净。
可是少女没有力气再开口,只能勉力撑开眼缝,软塌塌跌在他怀里。
心脏里像是有绞器一样,分分秒秒都在刮裂她的血肉,那钉入她心脏的东西更是试图粉碎她体内的每一根骨头。
少女跌在银发青年怀里仰视他这双猩红得快要滴血的眼,他浑身猛颤,眼瞳像是要裂开一般一动不动的锁定在她身上,却根本不敢探手去碰她。
他如何会不知道那断骨钉是何物。
诛杀妖族的最厉之器,一旦入体便再取不出来,断骨钉会耗尽其寄生的血肉灵魂,断裂宿主的每一根神经,每一寸骨头,最后会蚕食得宿主只剩下一副皮囊。
怎么敢!他们怎么敢让他最爱的女子承受这般痛苦!
万俟风凪受着断脉之痛强行聚起还未完全回归身体的妖丹之力,横抱着安安站起身来,他的银发衣襟上都是怀中少女的血,杀戮之气裹挟着整个人,那双沾染上血红的黑眸近似疯狂,他抱着安安一步步走向那胆敢祭出断骨钉之人,犹如死神怀揣着唯一一朵开在荒芜之地的玫瑰。
而那亲手祭出断骨钉之人早已在亲眼目睹是安安承受了一切之后,崩溃失智跪倒在这红土地上。
“楚然……怎么会……你为何要替他……”
一袭蓝衣的谭达奚眼珠快要瞪出来,张着嘴怎么也不敢相信他刚才做了什么。
这断骨钉,本千不该万不该用在“安楚然”身上,谭达奚从头到尾只打算用其对付万俟风凪。
他从姜玄灵那里得到此物,他加入这个与恶妖傀儡为伍的计划之中,他强迫自己无视那么多活生生的性命被夺走,他从无名乡野少年变成高高在上的国相大人,他做这些都是抱着能寻回当初那个喜欢缠着他喊他喊“达奚哥哥”的女孩子的希望,至少,能再得到她的一瞬注目也好。
他以为只要那个半路横出来碍事的人死了,他就能让一切回到原点,殊不知那人早就占据了那个女孩子的心,看啊,如今那个女孩子甚至愿意为了那人去死啊。
何等讽刺。
一行泪自谭达奚左眼滑落,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猩红妖力直接贯穿他左肺,将他击倒在地。
“你的贱命能抵什么?”万俟风凪周身的肃杀之气蔓延至林中每一分空气中,每走出一步,谭达奚身旁便多了一把藤条汇集而成的利刃自地下钻出,将谭达奚死死困在他倒地的那一小块地方。
妖气横生震得谭达奚内脏快要碎裂,不停往外吐血,趴在地上却执意想抬眼去看看此刻几乎要没了气息的少女。
“楚然……楚然……”谭达奚浑身颤抖,艰难探手去抓万俟风凪的衣摆,而万俟风凪毫不留情抬脚往他手背一踩,直接踩断了他的指骨。
谭达奚痛喊一声,万俟风凪凝了所有扎在谭达奚身边的藤条匕首为两把长剑,就要刺向谭达奚双目,而怀中少女动了动,没甚力气的小手轻微却已是尽力的揪住他胸膛衣物。
“别……别杀人……”
两把带着破竹之势的藤条长剑于谭达奚双目跟前一毫米处霎时止住。
万俟风凪垂眸去看怀中人。
“别说话,一会就好。”说着他就要再次操纵藤条。
而安安忍着巨大的痛苦,抓他衣物的手用劲一分,眉目紧蹙:“万俟风凪……”
安安微弱的气息让万俟风凪不得不听她的话,他怕安安要强撑着同他僵持,而她已有再次咳血之象。
“好。”万俟风凪一动手指,藤条便悉数撤回,“我不杀他。”
安安这才松了他胸膛衣服,无意识的在他怀里蹭了蹭,闭着眼睛好似要乖巧得睡过去了。
“我在这里,陪我说说话好不好?”银发青年能感觉到怀中少女的生气越来越弱,他好怕少女这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安安唇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微笑,声音虚到快要听不见了:“万俟风凪……带我,回,回家吧……”
“好。”
银发青年的目光只停留在怀中人上,旁的人在喊什么说什么,是死是活,都与他毫不相干。
万俟风凪的怀抱过于温暖,双臂过于有力,安安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在被抱着走林中泥路,她也想多同万俟风凪说说话,这一刻回想起从前很多事,似乎她很难有这般安安静静心平气和跟他说话的机会。
想问问他身上痛不痛,妖丹恢复好了吗,以后是不是妖族就没有威胁了,他是不是也不用总陷入危险了?想说好多话啊,但安安更加清楚的感觉到她的生命在流逝,她可能问不了那么多问题了。
微咳一声,安安喊了他的名字,他便放缓脚步,听她的声音。
“别总想着赶……赶我走……”安安像是一只生了很重的病在主人怀里撒娇的小猫,“你看,我也是,有用的。”
可他又怎么会希望少女口中的“有用”,是不要命的帮他挡了这三颗断骨钉呢。
银发青年抱安安的手再紧一分,想用自己的温度让怀中少女的体温变高哪怕一点点都好,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体会到这般压制不住的恐惧是什么时候了。
此时此刻,他恐惧万分,无措无助,他只知道,怀中这个叫许之安的女子,绝对不能死。
与此同时,一个浑身泥泞只依稀可辨穿的是一身粉衣的女子藏身于一株古木后方,女子指尖在粗糙的树干上扣出了血,双目被嫉妒填充,嘴角颤抖着掏出袖中那缕银发,时而重重呼吸时而仰天拜神,口中念念有词像是被下了降头。
“马上就会回到我身边了,马上他就会是我的了!马上!马上!马上!”女子越发疯癫的执着于那被施了咒的银发,眼见银发一端终于自燃起点点火星,她的笑意还未完全铺展开来,银发便猛地脱离她手,飞上半空,被一朵罂粟花击了个粉碎。
“不!!!!!”
女子撕心裂肺咆哮着要去抓根本抓不到的灰烬,眼里的血丝像是要蚕食掉她整个眼球:“不要!不要跑!就差一点了!回来!”
“公主大人这是疯了?”
玉面轻飘飘的声音自姜玄灵身后响起。
姜玄灵猛地一怔,顿显慌张,甚至不敢转过来面向玉面就要跑,然被变成毒蜂的罂粟花生生逼退回玉面跟前,腿脚一软,竟是跌坐在红土地上。
“你,你想干什么!?”姜玄灵花容失色,迎面撞上玉面这张罗刹面具,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玉面一手抬起姜玄灵下巴,一手化出罂粟花针,在姜玄灵脸侧试探着来回滑动,姜玄灵猛颤不止,唇色肉眼可见的变为死白。
“刚才那是结缔傀儡的法咒?”玉面俯身发问,指尖还残留着些许那缕银发化成的灰烬。
姜玄灵狠狠一咽口水,装出一副不害怕的样子:“与你何干?”
“啧啧啧。”玉面不怒反笑,替姜玄灵整理一下凌乱的衣领,“我真的很讨厌蛇蝎美人,更别提你这种蠢得要死的蛇蝎。”
玉面甩了一根罂粟花针到一旁树干上,那本生长的茂盛的树木只顷刻便成了枯木状,褶皱不堪,难看至极。
姜玄灵侧首看着古木的变化,更加一动不敢动。
玉面转回视线盯着眼前人:“你小心思太多了,一点都不讨人喜欢,我看还是得吃点苦头才好。”
玉面一把掐住姜玄灵的脖子,罂粟花针慢慢往她脸上怼。
“你,你松开!松开我!”姜玄灵瞬间暴跳,却像只被拿捏住了命脉的小老鼠,怎么挣扎都逃不出玉面的手心。
玉面咯咯笑起来,就在罂粟花针的首部稍稍碰到姜玄灵面颊时,姜玄灵被吓晕过去了。
“无趣。”玉面随手把姜玄灵往地上一扔,大妖从林中现身。
大妖问:“妖君,该如何处置这个凡人?”
玉面拍拍两手,似乎很后悔方才自己居然碰了这种卑劣的凡人,转身之际话语既轻又狠:“寻个荒岛扔了,等她什么时候求着要出来,发誓不再干这种害人的勾当了,再放出来。”
恶人,就该被狠狠磨一磨,若是挺过来了玉面也可大发慈悲赏公主大人一条性命,若是在那寸草不生的荒岛上死了嘛……
那便死了吧。
*
西淮岛,浅水居。
浅水居在西淮岛地势最高处,常年清净,槐树绕居而生,却非遮天蔽日,光线正巧能透过穿插的枝叶和煦落下,微风稍稍摆动树木,连动地上的阴影光圈一并瞬息万变。
原本岛民们是不上这里来的,但一日前他们的恩人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女回来了,岛民们觉察到情况不好,但也不敢擅自前来叨扰清净,只自发的拿出自家最珍贵的草药补品整齐放在浅水居外的小坡上,不做多留。
小妖收好岛民们的心意,还一一上门道谢,怕也就是西淮岛这个地方,人与妖能不隐瞒身份且相处得如此和睦温馨了。
日头正盛,白泽在门外站不安定,踱步几遭后弄得浮玉更加忧虑。
自打万俟风凪带安安来到这里后,他就没出来过,自然也没让任何人进过屋子,屋内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若非白泽深知他家王断不是那种寻死之人,否则定要以为里头已经没活人了。
浮玉正是白泽接过来的,沧海镜幻境一破,浮玉找去了落苍林,可那里只有一个趴在地上吐血吐到想自我了结的谭达奚,浮玉没找到安安,乱蹿之际,幸好被白泽发现了,白泽这才将其一并带来西淮岛。
浮玉想偷看屋内,但万俟风凪施加了结界,像它这种级别的小妖根本窥探不到丝毫。
“怎么办,安安到底怎么样了?”浮玉每说一个字都忍不住颤抖,恐惧在心里蔓延,真的怕再也见不到安安了。
白泽手中执剑,两手抱在胸前,闻言之后却是摇头沉默良久。
那断骨钉是何等阴邪致命之物,而安安不过是一没有任何抵抗力的凡人女子罢了。
沉默似乎要在屋外无限蔓延,直到门稍稍打开了一条间隙,一抹猩红妖力飘出来,示意浮玉入内。
浮玉跟白泽互看一眼,然后小藤精马上从间隙里钻进去,门又被关上。
“把她给我的两抹灵魂,还给她。”
浮玉进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
小藤精呆住了——不是,他是怎么知道安安有两抹灵魂在他身体里的?
这……
浮玉想装作没听见直接飘到卧榻那边去看那个只穿了一件月白单衣,青丝有序散落,闭目躺着的少女。
然,它才飘了半步就被万俟风凪探手抓住。
万俟风凪这才从椅上起身,他穿的很随意,简单的白色衣袍,披了件黑色的外袍。
“需要我再重复一遍?”他的声音沉沉的,心情极为不好的样子,不容置喙。
小藤精为难了,扭捏了好半响才艰难回答:“妖王大人,求您别为难小的……要是安安醒来知道是我又把她此前给你的东西要了回来,她会跟我绝交的!”
浮玉当然知道万俟风凪对于安安来说有多重要,不然当初安安也不会两次献出灵魂,折损她自己的寿命。
万俟风凪好一会没出声。
浮玉看得出他状态不太好,脸色苍白,唇也不像一个活人该有的颜色,加之屋内游荡着的妖力,浮玉猜测万俟风凪大概是在源源不断的为安安输送妖力续命,所以才把他自己折腾成了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
“我要救她。”万俟风凪再开口时,语气缓和了不少,字字入耳,“沧海镜消散后,我的妖丹已经显现出裂缝,我活不过两个月。”
闻言浮玉倒吸一口冷气,藤身抖了三抖,愣住好久都不敢发出丁点声响。
万俟风凪他……
白泽和玉面不是都说沧海镜有复生的神力的吗?既然损毁于那番虚幻世界中的万物能得以重生,为何独独只万俟风凪的妖丹会裂?
“妖王大人……你,你别骗小的……”浮玉畏畏缩缩。
万俟风凪很快说:“我的妖丹,用来复苏被毁去的万物了。”
这个回答,尽数驱散了浮玉心中的困惑。原来,使万物重生的不是沧海镜神力,而是妖王大人的命。
因为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想把能还给安安的都还给她,或许还能让她岁岁平安的活下去,是么?
浮玉飘在半空,一时陷入两难,妖王的妖丹损坏到了无法修复的地步,会死……可即便如此,它也不能在安安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做这样的事。
小藤精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想法:“妖王大人,可能您看轻了自己在安安心中的分量,要是您用性命救回了她,她醒来后只会更加自责,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你她不会开心的。”
一直以来,浮玉看得最为清楚,安安对万俟风凪的心思。安安从前说过,她在这个世界没有依靠也不知道该折往何方,可在她喜欢上万俟风凪后,她的心,似乎第一次有了可以安定的地方。
“所以我不能帮您把灵魂还给安安,我相信安安也不愿……”
“还有五日,极光火会降临西淮岛。”万俟风凪浅浅截断了浮玉的话,眼眸微微垂着,像是在尽最后一搏,却又怀着无限不舍。
极光火浮玉隐约有些印象,听说这火自天穹而坠,有着横跨时空的传说,不知是真是假。
从前浮玉只知道这世间有座岛上每隔七年就会降临一次极光火,没想到的是正是西淮岛。
“妖——”浮玉才说了一个字,立马自断话语。
等一下,它仿佛顿悟了万俟风凪的话中之意。
藤身飘得再高一些,试图掩饰心中的诧异,妖王大人提到了能横跨时空的极光火,那是不是说明——
万俟风凪盯着小藤精,看出它在怀疑什么,他便直言:“我亲眼见过她原本生活的世界,所以,帮我。”
一刻钟后,浮玉飞出屋时自觉噤声。
一直守在屋外的白泽连忙往前赶了几步,问:“王和安四小姐如何了?”
浮玉却只是摇头,等了一会才问白泽:“你相信在我们这方世界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世界吗?”
“啊?”白泽一脸不解。
与此同时,屋内笼罩着一层紫色妖力,银发青年褪下披风,只着一件单衣拥着卧榻之上那闭目却终于平稳了呼吸的绝美少女入眠。
肌肤相亲,这一刻连灵魂都在交融。
银发青年心口好痛,他眼睛一眨不眨的凝着怀中娇小的少女,以前她献灵魂给自己的时候,也是这么痛的么?
她那么受不得痛,又是如何能忍受下来的?
紫色妖力不断作用着,银发青年唇角隐隐有血,他抬手擦干净唇边血迹,一个吻轻落于少女额间。
银发青年似乎极尽了此生温柔,眸子里快要化出水来,仿若在说只给少女一人听的悄悄话:“许之安,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