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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白眉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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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堂镇上，玉面于高阁茶楼寻上安安那日——
安安给浮玉交代了去寻胡氏和谭珊的任务，实则是为了支开小藤精。打从她从秀秀老母暴露的那个狗洞爬出来后，她便察觉到有人一直尾随于她。
直到站上高阁茶楼，她看见阳光在地面反射出了一朵罂粟花，这才确认原来跟了她一路的人，是玉面。
今日罗刹面具之下的是怎样一副神情安安不知，但她感觉得到玉面此番来寻她并不是为了杀她，毕竟，厉害如玉面，堂堂妖君想杀她这一凡人还需要尾随一路么？
玉面单刀直入，她说她知道那晚落苍林动乱时安安也在场，安安必然是知道了白眉是妖王后人一事，但她还告诉了安安，万俟风凪无法以取白眉一人性命来结束这场妖族几十年来受到的不公驱逐。
因为白眉跟炎国的无辜百姓结缔了生死咒，只有第二个体内带着足以跟白眉抗衡的大妖妖丹之人才能克制住他。
玉面说，安安就是那个人。另一个生死咒源。
“所以我能帮到万俟风凪什么？”安安只在乎这个。
而当玉面化开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沧海镜镜光时，安安便知道玉面此来是与她谋合作的。
果然，玉面道：“我会献出妖丹，但我还需要生人的心头血，融此二物入沧海镜，可造出一番与真实世界无异的虚幻世界。而在那番虚幻世界里，沧海镜的镜光会折射出妖王后人心底最难堪的往事与秘密，让他受心魔所扰，克制他的力量，找到击杀他的缺口。”
“沧海镜有灵，以斩杀妖王后人这一任务与沧海镜做下约定，十日入镜时间，达成任务则献祭妖丹与心头血之人都可全身而退，否则……”
“否则如何？”安安虽问，可心下已经做好了决定。
玉面声音郑重而沉稳：“否则所有入镜者都会被困其中，活于无限重复的虚幻空间中，永世不得离镜。”
安安没想到自己能如此面不改色心平气和的听完玉面这番话。
原本她从她的世界进入这番书中世界便已经是世人眼中的虚幻，如今还有什么是她不能接受的？不过是另一重虚幻罢了。
“我愿意献出心头血。”安安一秒都没犹豫，反倒让玉面有些吃惊。
“你……此话当真？”玉面再三确认，“我来寻你乃是放下了所有芥蒂，我不希望在这等事上受到欺骗。”
安安笑开，靠在高阁茶楼的围栏上反而很轻松：“我没骗你，因为我不会做伤害万俟风凪的事，我想帮他，就这么简单。”
日光投射在高屋之上，安安和玉面都站在光里，玉面说：“那就与我一起布局，成则生。”
败则亡。
*
安安睁开眼睛时周遭有片刻的悄无声息，而一瞬之后，风声沙沙响起，身后打开的窗户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前一瞬所有静止不动的东西眼下全部恢复正常。
她依旧盘腿坐于床榻之上，视线锁定在红衣玉面消失的方向，十日香在只有她看得见的空间内燃烧着。
安安看一眼窗台外睡得格外香的小藤精，没再等万俟风凪回来，先睡下了。
翌日。
是个好天气，清早阳光已然大盛十分，斜射入房内，让睡了一个好觉的安安在床上翻着赖了赖。
宽大的床任她一人滚来滚去，安安不用睁眼都知道万俟风凪一夜未归。
小藤精也睡得很好，早早醒了在窗台上轻声蹦来蹦去搞锻炼，好几次往房里头瞥，见安安都在睡觉它也就不打扰，自己在外头玩。
而等小藤精自己玩了好一会想再看看安安是否睡醒之际，房里头已经不见少女的身影。
“安安？”浮玉从窗户飞进去，只见床上一张安安留给它的小纸条，写着——
出门有事，帮忙向他打掩护，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浮玉开心不起来，原本安安去哪都会带着它的，怎么最近老是落下它，难道是因为上回它没将生死咒的事如实告知，安安对它已经没有信任了？
呜呜呜，小藤精好难过，一头扎进盆栽里。
它这一扎就扎到了晚上，一听见安安轻盈的脚步声，浮玉立刻从土里拔出身子，抖了抖身上泥巴，径直飞去安安面前。
安安举起手中新鲜的竹叶：“锵锵，给你的。”
浮玉不粘竹叶，而是粘着安安，一整个藤都委委屈屈的：“安安别不带浮玉玩，浮玉做错了事情浮玉会改的，但是别留浮玉一个人……浮玉知道错了。”
这回小藤精是真的觉得情况非常不对劲，但是具体哪里不对劲它也说不上来，就是心里怪害怕的。
安安自当察觉到小藤精的委屈，她轻握住浮玉还附带亲了它一口：“我就是出门散散心，想着留你在这里还能帮我向万俟风凪打打掩护之类的，我怎么可能留下你一人呢？”
“安安没骗浮玉吗？”小藤精马上就要哭唧唧了。
安安让它站在自己肩膀上，往房内去：“没骗你。”
推开房门，一张宣纸便掉落在地，安安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声。
小藤精发现了：“你怎么了？”
安安捡起宣纸，坐去案桌那边，盯着空白宣纸有些发愣，过了好一会才开口：“他还是没回来是么？”
小藤精反应了一下才确定安安说的是万俟风凪，然后再回想了一下今天一整天有没有人来这里，最后给出肯定的答案：“妖王没回来诶。”
看一眼深黑的夜，安安又问：“白泽呢？”
“也没见着人。”浮玉说，“从昨天开始竹笛居里就好安静，大妖们都很少见到了。”
听着小藤精的话，安安不自觉凝了眉目。
闭目一瞬感受另一空间里的十日香，安安只能借此来凝神定气，希望一切都能按计划进行。
*
炎国皇宫内。
白眉殿内外萦绕一股不愿散去的黑气，仿若鬼魂一般攀爬敲打大门侧窗，哀嚎之音于深黑之夜不绝响起，似有索命之势。
可此景此声只白眉一人听见看见，他本盘腿于蒲团打坐，然重重厉鬼之音毫不留情的搜刮着他五脏六腑，六识六感，额间的汗冒出一层又一层，趁他还有一分理智，先行屏退了殿内所有奴婢。
便正是在生人全部退下的当口，白眉猛地睁开赤红之眼，臂中拂尘一扬顿时炸裂了殿内好几尊佛陀石像，尘石灰土似要吞噬这座殿，在他眼中，那些狰狞扭曲的黑影渐渐有了人形。
尽是一个个做炎国装束打扮的炎国人啊。男女老少，怎么会所有人都显得那般恐怖？
白眉眉眼急蹙，耳畔顿显诸多调笑嘲弄的声音——
“是妖？这种下作东西怎么敢到炎国来？”
“烧死他！恶心死了！救了咱家的命又怎样，这是妖怪，等他饿了，咱们就只有被吃的份！”
“可是妖怪哥哥没有做过坏事呀。”一清脆的女童声音破开一众凶残唾弃的声音。
可下一秒，唾弃之言再次不绝于耳。
“做不做坏事不重要，他是妖怪，他就该死！”
“打死他！断他手指脚趾！”
“听说要把妖怪脑袋砍下来分给猪狗吃干净才能彻底摆脱他们……”
那个一袭白衣，不过十七岁的妖王后人缩在猪笼里瑟瑟发抖，好不容易被村民提上了河，现在又被十岁上下的稚子做皮球踢着玩。
对了，子鱼。那时候妖王后人的名字，还叫做子鱼。
子鱼是偷偷离开妖族的。年复一年，子鱼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附属品，被他的妖王父君带在身边，听着大妖们对外面世界的描述，他想出去看看。
可他父君在他身上下了封印，但凡他离开妖族，所有蔽体的妖术都会消失，他会变得跟恶鬼一般丑陋。
可子鱼还是离开了。离开之前差点被他父君打死。
子鱼翻过高山越过丛林，来到人间世界，没有银两就学着樵夫们砍柴换些碎银子，虽然不饿却也每顿都像凡人一样吃粥饮水，没有一伸手就能得到的东西，他想要的都要靠劳动换取。
这是他从没体验过的生活，如此，才让他有了活着的实感。
子鱼心中清楚，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作为一个平凡的正常的人活下去。他不想当妖。
所以他隐藏身份在山村过日子，一竹一木建造起了一方小村庄，收留路过的难民，跟他们做朋友，把他们当家人一样保护着，难民们也从没嫌弃过他的丑陋长相。
日子本该很清闲，可半年前数名恶妖来犯人间，即便这处偏远小村庄也不免遭到扫荡，为了保护他认定的家人，他第一次动用妖术逼退恶妖，却被那些人抓了个正着。
子鱼说他想做个普通人，他绝对不会伤害村子里的任何一个人。
可是他们不信。
他们抓了子鱼塞进猪笼里，变着法子活脱脱折磨了他大半年，没有一个人记得当初是子鱼收留了他们，给了他们一个温暖的家。
子鱼不怪他们。
子鱼告诉自己，他们只是害怕妖怪。只要他善良，他的家人们有朝一日一定会改变看法的。
而后的确有一位女子放了子鱼。
阿柚，子鱼认得她。她是当年涌入这片区域的难民之一，只是那时候子鱼没怎么同她往来，倒是给她病重的父母送过好些次药。
阿柚带走了子鱼，说她相信子鱼不是坏人，她想跟子鱼永远在一起，一起离开这个村庄。
阿柚待子鱼很好，替他上药，为他缝补衣物，陪他去很远的地方，一同再造房屋，阿柚还说想给他生个孩子，组建他们自己的家庭。
子鱼信了。
子鱼同阿柚相处了三年，他早就对阿柚深信不疑，而就在新婚之夜，子鱼满心欢喜踏入新房的一刻，等着他的不是他的新娘阿柚，而是修士与毒蛇。
毒蛇缠上子鱼手足颈脖，修士以火术将他团团围困。
子鱼以为阿柚有危险，可阿柚却从火海外现身，一脸鄙夷的瞧着他。
阿柚说，她做了这么多，不过就是为了盗取他的妖气为她父母续命，延她貌美青春罢了，原来这妖怪不仅是个丑八怪，还是个傻子。
从前那些村民们也出现了，他们跟阿柚站在一起，嘲笑辱骂子鱼这个企图得到一丝爱，企图活成凡人的妖怪。
原来摧毁一个人唯一一颗完完整整的心竟是能在一瞬间就完成的事啊。
大火焚过山头，子鱼的躯体被烧成灰烬，四散的妖力被修士捕获，一抹分给了村民，一抹化成了玄镜坠，一抹化成了沧海镜，还有一抹，带着至恶至恨逃去了东境。
而后几十年，逃去东境的那抹妖气早已寻到了新的躯体，以白眉法师的身份重生，而纵火烧死子鱼的这位人间修士被那戴着罗刹面具的红衣女子寻上。
红衣女子认出玄镜坠和沧海镜上附着的是何人之妖气，她杀了那人间修士，夺走了两物。
与此同时，作为白眉法师重生的子鱼，内心早已没了丁点天真或善意。
他同修妖术与道法，利用亲情羁绊重回妖王身边，却是亲手斩杀了自己的父君。
他说，谁让他父君将他带来这污浊世上受人欺-凌的呢。
子鱼早就葬身于那场火海之中，如今的白眉，誓要杀尽所有轻贱过他的人。
黑影纠缠着打坐于蒲团的白眉，他忽地阴鸷疯狂的笑了起来。
还不够。
连同那些人的后代，也要全部杀死，那不如，毁掉让他两难的妖族与凡人，将这个世界都变成他的傀儡好了。
同一时刻，竹笛居内。
安安于梦中惊醒——
她看见了白眉的心魔。
终于，找到诛杀的缺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