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鳞》白远卿

2、换座

　　“听谢老师说你们晚上有开学考?”
　　韩冉头靠在他亲自擦过的车窗上翻了个白眼:“别跟我提这个，烦。”
　　女人听韩冉语气有些不耐烦，忙换了个主题:“行李都寄过去了吧？”
　　“嗯。”有点晕车，韩冉收回脑袋，几乎整个后背都贴在了座椅靠背上，长舒了一口气。
　　“你和那孩子也见面了吧?”
　　韩冉一愣，反问道:“哪个孩子?”
　　问得女人也是一愣:“你没和你表哥在一起?不是让你跟你表哥一起回去吗?”
　　车厢内安静了几秒，韩冉直接气笑了:“李小姐，咱能直接点名道姓么?”
　　李开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你和他连声招呼都没打?”
　　开车的滴滴司机时不时通过前面的后视镜瞄着韩冉，几次被他抓住后又悻悻挪开。韩冉脾气一上来，对着电话说了声:“没有，不认识，挂了”后又把口罩重新戴上了。
　　韩冉让司机挑了家装修配置还看得过去的理发店停下来，将近半个小时过去后他才摸着明显变短的发茬上了车——脸一直黑着，看起来心情很差，毕竟刚失去的是他修修剪剪养了将近一年才满意的发型。
　　韩冉到小区下车的时候才发现雨越下越大了，溅起来的水花打在他的脚踝上，冰冷的感觉让他这个洁癖难受不已，只想快点找个落脚的地方好好洗个澡。
　　他三步并两步走到了小区门口，敲了敲旁边警卫室的玻璃道:“开下门。”
　　里面的保安就放着收音机，闭着眼睛听着咿咿呀呀的声音，享受着难得的清闲。一下被人打扰了清静，睁开眼伸手拉开窗子，没好气道:“这门儿是人脸识别的，没录你的脸，开不了。”
　　见状，韩冉放弃了让它主动开门的幻想，转向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探出了脑袋看好戏的保安大叔:“你管这个的，不能开吗？”
　　“能开啊。”光头大叔回答道:“主要就是不想开。”
　　听到这样的回答，要是换做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韩冉，对方可能早已经被骂的狗血淋头了。
　　但韩冉早就不愿和这种人计较，他只是淡淡回了句“傻逼”，然后转过身去，不管背后的人怎么咆哮，若无其事的开始玩起了手机。
　　于是，当谢安被迫下来接韩冉时，看到的就是保安不管外面下着多大的雨，探出大半个脑袋突突着什么；而韩冉只是背对着他，靠在保安室墙上一手撑伞，一手拿手机，两耳不闻窗内事的情景。
　　这保安大叔在小区干了十几年，谢安从小就见识了他的本事，光站在远处看他那翻飞的嘴皮子都知道他是在骂人。
　　谢安小时候因为跳脱也被他骂过好几回，早就不怕他的语言攻击了，于是慢吞吞的迈开步子往“纷争中心”走去。
　　唯一令他感到遗憾的是，当他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大叔已经因为骂得口渴而单反面宣布停战了。
　　“叔，骂人还是洗头呢？”
　　谢安看着保安室内抓起干毛巾就往头上糊的保安，勾着唇角问。疑问句被他说成了陈述句，调侃的意思不言而喻。
　　保安抬头狠狠地剜了一眼谢安，罕见地什么都没有说。看来刚才确实是在认真骂人，现在体力值已经用尽了。
　　说话的声音有点熟悉，一旁的韩冉终于从手机屏幕上挪开视线，看到谢安的侧脸后，下意识低声骂了句脏话。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伸手按住狂跳的右眼皮，在对方的注视下打开微信界面，点开了备注为“李新”的对话框。
　　“到了。”
　　对方回复的很快:“你找找你哥，他已经在下面等你了。”
　　韩冉在下面站了四五分钟，区内区外总共有多少人他再清楚不过。但他最后还是抬头向小区内看了过去，试图再找到第四个人的影子。目光扫过谢安时，对方已经将门扫开了，兀自转身往回走。
　　感觉到后面没有人跟着，他才冷脸回过头问道:“要我请你走吗?”
　　韩冉觉得莫名其妙，从早上学校到现在，两人仅见的两面对方都没有给过自己好脸色。但转念一想，他又有些自嘲的笑笑，要是在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之后还有人能对他有好脸色，他才应该感到奇怪。
　　跟着谢安进门时，李新已经把菜炒好，放在桌子上等着了。
　　韩冉上一次见李新是在他小学的时候，中间隔了这么多年，早就已经记不清对方详细的模样了。但女人留给他的优雅气质却同当年一样，一直都没有消殆过。
　　“小姨。”韩冉微微点头示意。
　　“诶。”李新笑起来，眼尾会带着一片鱼尾纹，但还是盖不住他与生俱来的纯真孩子气:“来N城感觉怎么样？还习惯吗？饭已经做好了，今天中午放的早一些，你和谢安慢慢吃，不急。”
　　被点名的谢安想起韩冉微信上给李新取的备注，没好气地轻笑了一声:“又不是小姑娘，照顾那么金贵干什么?”
　　李新瞥了他一眼:“别上赶着找骂啊，上课玩手机的事我还没有找你呢。”说完，脸上马上又挂起了笑容，对韩冉道:“别干站着，坐下吃饭了。”
　　韩冉匆忙应下，习惯去应付别人的冷嘲热讽，突然有一个人毫不掩饰地对自己好，他倒不知该怎么去回应了。以至于这顿饭他吃得异常别扭，不习惯南方的菜，南方的天气，南方的气味和南方的人——他几乎是机械般地重复着吃饭的动作，听着李新教育着谢安，那声音似乎离他很远，落不着实处。
　　“不吃了吗?还剩很多呢，是不合胃口吗?”李新正和谢安说着事，看见韩冉起身拉着行李箱往给他安排的房间里走，忙起身问道。
　　“不用，饱了。”韩冉顿了一下，想加一句味道挺好的，但手已经把拉开的门关上了，再开门说一句就显得有些刻意，犹豫再三，还是蹲在地上打开了行李箱。
　　李新给他安排的屋子比他之前住的地方小了不止一点，但好在很干净，明显看得出来有收拾后的痕迹，不至于让他犯洁癖。
　　韩冉将行李箱的东西拿出来一一放好，做完这些没有花他太多的时间。这一趟走的太匆忙，他也没有什么值得一直带着的东西，用的太久总会腻，最后都是要换的。
　　得知韩冉要洗澡，为了不让他感到不舒服，李新体贴地带着谢安出去买资料，留给了韩冉一个舒适的空间。
　　韩冉能感觉到来自谢安的不爽，毕竟家里突然多出来个人，自己还要处处照顾着对方的感受，这种事放在谁的头上谁都会不舒服。他有那么一瞬间想叫住两人，自己去外面开个房间洗，但话最后还是梗在喉头没有说出来。
　　两人直到韩冉收拾完打车去学校都没有回来，等韩冉进教室看见趴在课桌上小憩的谢安时他才后知后觉——为了不打扰自己，两人在买完东西后一人直接来了学校，一人直接去工作了。
　　谢安睡觉的时候脸总算没有醒着那么臭了。他的眼睛细长，眼尾微微上挑，再配上剑眉，醒着的时候给人一种看跟电线杆子都不爽的感觉。睡着时虽然眉头微微皱着，但整张脸至少松了下来，看着不至于那么不开心。
　　雨停了有一段时间了，韩冉看了眼表，两点过五分，太阳光已经游出云海洒进了教室，打在他的脸上，温暖中带着点这里特有的黄槲树树叶的味道。
　　韩冉这才注意到了窗外的树，因为常年没人修剪，枝干毫无章法地肆意生长，虽说挡住了烈阳，但有些已经探入了窗子，关窗的时候划过玻璃，树叶会发出“哗哗”的响声。
　　谢安大抵是没有睡着，听到动静后就将头从臂弯中抬起，微眯着的眼睛在看到韩冉后一惊，身体猛地往后一仰，眼睛里是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厌恶。
　　“你在干什么?”
　　韩冉一愣才发现自己和谢安的姿势有些微妙——为了关窗，他整个身体都罩过来桌子上的谢安，像是伸手把他环住了一样。
　　意识到这些后，他立马收回了关窗的手，往后退了几步。
　　谢安看着韩冉和自己拉开了距离后才明显地放松下来，像是还犯着困，他揉了揉自己的后颈，又趴在桌子上睡了起来。只是到了上学的点，进出教室的人太多，动静太大，他也没有睡着的机会了。
　　二中的上课铃声音又大又难听，韩冉被吓到后几乎是下意识地“操”了一声，手机都差点吓掉了。
　　“怎么?我才给你上第一节课就来给我立下马威了?”
　　顾阅才站上讲台翻开书，就听到了韩冉爆的粗口，双手抱胸佯装了一个无语的表情:“我在这申明一下，这种程度的下马威可吓不到我，我教了十多年书，就喜欢教帅哥，脾气多爆的都无所谓。”
　　说着，她朝韩冉扬了扬眉:“韩冉同学是吧，你可以问问谢安我刚说的话保不保真，今晚英语考试好好考，我看着你呢。”
　　“顾姐，这还用看啊?他那英语能考几分儿?”
　　台上的顾阅这次是实打实地无语住了，她不加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就你张诂那英语期末七十五分儿的实力，你哪儿来的脸说别人?今晚英语要上不了八十，自觉点爬来办公室领奖。”
　　她边说着边往下走，经过张诂坐位时眼睛往他桌下一撇，伸手就将他拿着的手机掏了出来，看到手机见面后冷笑一声:“和谢安讨论什么呢不能下课说还要微信聊天？对自己的英语这么自信?你这手机我也收了好几次了，一年都一个样，这次我单方面获得了它的永久所有权，你回去找你爸买个新的。”
　　班上传出一声哀嚎。
　　顾阅没有理他，继续对谢安说:“还有你，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不带手机人张诂吃饱了撑的才想不开和你发消息。劝你安分点，不然下周你和他就一起去手机店里一日游。”
　　谢安干咳一声，悄悄把手机塞进了书桌。
　　下午上课的流程都差不多，不知道是不是串通好了的，老师上课前都会提一嘴韩冉，然后前排的张诂就顶一嘴，四节课节节如此，话术都不带重样。
　　韩冉起先还有些不爽，到后面只有打心底佩服这哥们的口才，想着对方要是进军脱口秀，一定能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下午放学，韩冉尝试去外面觅点食。
　　从教学楼下去穿过中心花坛，二中后门就是小吃一条街。韩冉站在后门口，看着眼前的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二中食堂的饭到底能有多难吃，才能逼得这些人不嫌麻烦，都挤到后门来?
　　后门的店面都很小，早上没有搬出来的桌凳现在也都搭了出来。每家店外都挂着价格，平均下来一条街五块钱，让韩冉下不去口。
　　反正不饿，他知难而退地回了教室，坐在位置上翘起凳脚开始正大光明地玩起了手机。
　　“冉哥，你们那学校漂亮妹子多吗？我这资源在圈里混还不如回学校，哪天要是定下来我去你那陪你？”
　　韩冉边听边打字回复着，听到语音结尾的冲水声后，打字的手一停，离开键盘开口发了条语音过去。
　　“周颀易，你他妈又边蹲坑边给我发消息?”
　　那边的人嘿嘿一笑:“错了错了，听你这语气好像恢复的还行，N城环境那么好?”
　　“好个屁，早上才来，晚上就考试，桌子是木的，人又多又杂，一顿下来十块封顶。”
　　对面听完后狂发了一连串表情包来表达内心的震惊:“这也是把你塞监狱了吧？冉哥，你要在那边待不下去了就给我打电话，我周颀易虽然混的差，但养个人的钱还是有的。”
　　韩冉翻了个白眼，薄唇微启，回了个“滚”字，退出了聊天框。
　　左翻右翻没什么好玩的，他刚点开小游戏的界面打算玩两把，就察觉到从教室后门小窗透进来的太阳好像被人遮住了，抬头一看就看到了谢远征堵在小窗口似笑非笑的大脸。
　　韩冉一惊，差点没稳住凳腿倒了下去，眼疾手快地关掉界面，将手机推进桌兜里。手机撞到兜底发出“砰”的一声。
　　就这点时间，谢远征已经从后门漂移到前门进来了，他看了看空旷的教室，边拉个凳子坐到讲台上边问:“没去吃饭?”
　　韩冉生怕谢远征下一秒就要下来收走他的手机，听到问题安静了几秒后乖乖答道:“吃了。”
　　“吃的什么？”
　　谢远征随口问的一句话倒是问到了韩冉。韩冉在脑子里飞速过了一遍刚才去后门的情景，不得不承认，那些小贩把招牌立在外面怕别人看不到的行为确实有用，至少他现在能报出一堆菜名来。
　　谢远征在上面数卷子的手一顿，有些惊讶地缩了缩脖子，不知道挤出了多少层下巴。
　　“吃这么多?”
　　“......嗯。”韩冉只好硬着头皮回答。
　　“能吃是福。”
　　......
　　教室里现在就他们两个人，安静下来后只听得到试卷背翻时发出的沙沙声和楼道上有人拍球经过的声音。五六点钟的太阳斜着打进教室，不热，但格外刺眼，韩冉现在也不敢再把手机拿出来，就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拉上了窗帘。
　　谢远征听到动静后抬头，像是突然记起什么事“哦”了一声。
　　他冲韩冉说道:“对了，把你的桌子搬到谢安旁边。”
　　韩冉回座位坐下的动作一滞。
　　“谁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