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记事》长澜

28、第 28 章

　　当年姜鹤山带着姜安的娘进门时，姜茂险些打断姜鹤山的腿，可他只有这一个儿子，并不敢下死手。

　　最后那个女人还是进了姜家的门，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姜鹤山为什么会看中她。

　　姜茂起初以为姜鹤山是对他母亲吕氏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可后来看姜鹤山的态度，才发现那并非爱慕，而是报复。

　　姜茂想要问个究竟，可他这个阴郁狠辣的儿子从来不肯开口。

　　他只得派人回到姜鹤山生活的村镇。

　　当年姜茂屡试不第，又日日想着飞黄腾达，便动了帝都皇城的心思，那里是离皇帝最近的地方，只要得了皇帝嫔妃的青眼，便能立刻飞上枝头变凤凰。

　　当宦官这事好说不好听，他自然没有到处宣扬，只同一位好友讲过，可后来这事还是传遍了村子。

　　姜茂离家时姜鹤山六岁，剩妻子吕氏独自抚养这个儿子。

　　吕氏仿佛突然成了村中的异类，浣衣、种田、砍柴、挑水，往日里相熟的人纷纷避过她。

　　没人真的会对一个弱女子动手，唯有人言可畏。

　　大家都是多年邻里，总有些人心中不忍，可那寒冷偏偏盖过了那点暖意。

　　吕氏无人可以发泄，除了自己的儿子。

　　姜鹤山自小便知道父亲是个惹人嫌恶的宦官，他自己也是个下贱胚子，活该受人打骂的。即便他那时并不能理解宦官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往日里的伙伴们为什么会对他推推搡搡，叫他连身上的皮也磕破了。

　　他带着伤回家，还要再被母亲打上一顿。如此两次之后，他再也不敢把身上的伤露给母亲。

　　可吕氏不止会因为这事打他，他总不能逃过那一劫。

　　姜茂在宫中一待就是十年，他不能回家，也不敢告诉周围的人他还有个儿子。

　　等他终于在宫中混出头时，吕氏已经卧床半载，是姜鹤山一直在照料她。

　　葬下了吕氏，姜茂带着儿子回到京城，他那时只觉得姜鹤山性子阴沉了些，倒没看出什么异样。

　　待他后来知道真相时，又已经过了五年。他是朝中官员，不会因为这点私事对人下杀手。却不能阻止附近的山匪屠了全村上下，他将这事告诉姜鹤山，对他说：“都结束了。”

　　姜鹤山仍旧用那阴沉的目光看着他，听到那些人的死讯时，竟也没有多少动容。

　　姜茂自认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可姜鹤山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也因此，姜鹤山能在侍郎这个位子安安稳稳待上三年，连姜茂都有些意外。直到五年前，姜茂才知道这个儿子心中打着什么算盘。

　　姜鹤山想做皇帝。

　　那时姜茂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白日做梦。”

　　大梁如今算不得国泰民昌，至少也是四境安稳，哪有可能说造反就造反。

　　姜茂只能从那些村名口中打听出一些当年的事，而吕氏和姜鹤山私下里如何相处的，他并不知晓。他吕氏究竟是怎样教导儿子的，才叫姜鹤山如今生出这般疯狂的想法。

　　姜鹤山一门心思要做皇帝，姜茂不愿跟他一起冒险，一边为他遮掩，一边寻找退路。

　　守卫京城的龙武军、禁军也渐渐插进了姜家人，可这事那是有那么简单的，就算他们真的杀了皇子，能逼着皇帝禅位，可大梁各个州府的军队用不了一个月就能赶到京城清君侧。

　　抑或者……在风雨飘摇之后他们姜家真能坐稳皇位，这其中的风险也是姜茂不愿承受的。

　　他把所有的担忧告诉姜鹤山，姜鹤山却道：“即便只能坐上一个月的皇帝，我也心满意足了。”

　　他自知没有几年好活，他也不求活得长久，只希望能在死前俯视天下人。

　　他在京城之南的深山老林里养了一万兵士，只待时机成熟攻进皇城，坐上九五至尊的位子。

　　姜茂对这个儿子又爱又恨，却也忍不住设想，万一……万一真的成功了，这万里河山便是姓姜了。这等光宗耀祖的好事，是他这辈子从不敢设想的。

　　可就在这时，姜鹤山死了。

　　滔天的愤怒、深埋其中的庆幸、难以言说的遗憾，种种情绪掺杂在一处，他简直也要疯了。

　　可好在一切尚可挽回，那胎死腹中的篡权夺位的谋划，也可以渐渐隐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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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远舟在女儿出嫁后的第五日，启程前往永州，那里是他的故乡，还有同僚透露那也是陛下曾打算让他就任的州府。

　　永州离京城三日路程，并不算远，来日里一家人想要团聚也能方便一些。

　　冯婷烟一路把父亲送到城外，如今她已经把头发盘成了妇人样式。

　　“待你母亲和兄长安顿下来，我们便可来京城看你。”冯远舟如今身着一袭青色布衫，浅笑着对冯婷烟道。

　　冯婷烟用手帕擦拭着眼角，红着眼眶点点头。

　　“你是个聪明孩子，虽说姜家势大，你也别叫自己吃了亏去。”冯远舟叮嘱，他想到姜安在京城的那点风评，又犹豫道：“听闻他……慕好美色，你……”冯远舟一时间有些结舌，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冯婷烟想到姜安与她相处时那副兔子似地的样子，便弯起了唇角，总算冲淡了一点离愁。

　　“爹爹放心，女儿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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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韩奕在街上买了那支玉簪，至今已经过了九日，他再见到穆南川时，便想对他表明心意，可在那之前，他需要先把陆回的事调查清楚。

　　这日午饭刚过，韩奕正在思索着这事，祁王却差人来叫他过去。

　　“随我进宫。”

　　赵宁只说了这四个字，未曾解释缘由。他身边带了十三名侍卫，可他们能跟着赵宁进宫门，却不能进清和殿。

　　此处乃是皇帝阅览研习处理政事之所，赵宁自从离宫后来这里次数屈指可数。他小心的转动眼珠，确认这屋内只有赵怀襄一人方才松了口气。

　　看来皇帝并没有杀他之意，至少今日他不会命丧于此。他今日叫韩奕一起来便是求一个安心，即便皇帝真的对他下手韩奕也救不了他……

　　“你身为皇子，竟敢豢养私军，该当何罪？”

　　赵怀襄不是一个合格的天子，可到底君临天下多年，声音中的威严仍是压的赵宁喘不过气，这其中还夹杂着他自己的心虚。

　　皇帝这时候突然召他进宫，他便多少有些猜测，但听到这话从赵怀襄口中说出来，心中还是凉了大半。

　　“儿子知错，请父亲开恩。”赵宁慌忙跪在赵怀襄面前。

　　赵怀襄看着赵宁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的样子，蜡黄的脸上缓缓勾出一个笑容。在他这个年纪和地位，很少有什么能让他开心的事了。

　　他看得够了，便收回目光。

　　“起来说话，朕不过说你两句，你又何必行此大礼？”

　　这话中并无多少责怪之意，赵宁伏着身子思忖，这是……放过他了？他缓缓站起身，想要看看父亲的面色，却又犹豫。

　　“你是我的儿子，怎么兵力还比不过一个宦官？”

　　“宦官？”

　　赵怀襄嗤笑：“你也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若不是发现姜鹤山的动作，你何必把人撤走。”

　　两个月前，赵宁养在山中的私兵发现了数十里外的另一伙人，便是姜家的叛军。他略一犹豫，便把自己的人撤走了，赵怀襄猜得没错。

　　“父亲果然……明察。”

　　“发现叛军不及时上报，只知明哲保身，朕便是这样教你的？”

　　赵宁垂下眼，这的确是他的过错，可他这么做也是考虑过的，即便这也并不光彩，可总该解释一下。

　　“儿子认为那一万叛军不足为虑。”他是想先撤自己的人，再想办法通知皇帝。

　　“不止城外那些人，京城守卫也有四成被姜家说动了。”

　　赵宁心中大震，他竟丝毫不知此事，可这事根本没有道理。

　　“姜家根本不成气候，怎会有人替他们卖命？”

　　“只要愿意给出爵位，总会有些贪得无厌之辈。何况……”他略一沉吟，又转口道：“好在谋反之事只有姜鹤山极力促成，他死之后，才是真的不足为虑。”

　　“儿子受教。”

　　“我知道你那些兵将是想对付你大哥，可同室操戈这种笑话，能不做还是不做的好。”

　　“是。”赵宁立刻躬身应道。

　　“听闻你新找了一个典军？”赵怀襄似是突然想起问道。

　　赵宁点点头：“没错，当年之事他也曾为父亲出过力。”

　　当初皇帝借了无霜阁的力除掉关谦，这事在皇帝和两位皇子之间已经不是秘密。

　　“他能力不俗，只是此人不可为金钱利禄所收买，你可能信任？”

　　“这种人才最值得信任。”

　　赵怀襄微一颔首：“朕累了，你下去吧。”看上去精神有些不济。

　　赵宁目露忧色，想说些什么，沉默片刻，却只是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是。”

　　待赵宁离开，他又唤来一位守在门外的禁军。

　　“传话与纪将军，他可以回沧州城了。”赵怀襄轻声道。

　　押运粮饷本不需要纪巡这个大将军出马，他此次前来便是为了解京城之围。京畿附近的守军或有四成站在姜茂那边，皇帝不敢擅动，偏巧这时出了秦王擅动军饷一事，便借着这事和回家探亲为由，把他叫了过来。

　　纪巡此次带兵不多，大量从边关调兵必会引起姜茂的警觉，他明面上带了五百精兵，另有一万藏在城外，以防不测。

　　即便是身经百战的纪巡，也不敢保证以多敌少能占据多少优势。此番皇帝不费一兵一卒就平息了这场风波，这的确让他松了一口气。

　　但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这件事的代价是他好友的官职。

　　可冯远舟尚且年轻，总能等到姜茂失势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