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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番外7(冒牌公主) ...

  •   与天斗,方能安身。与人斗,方能立命。

      父乃祁鹄可敦(王)身侧的小厮。母乃汉人流放至祁鹄的奴隶。一夜风流韵事缔结珠胎,后父亲不知踪影,母亲孤身一人抚养我。三岁前受尽欺凌与白眼,都是讥嘲母亲失身,又带着一个不明身份的孩子。

      那时我便痛恨祁鹄,素来说民风淳朴,可人心腌臜至此,岂能不怨?当活命成为问题,人总会机警起来,我四岁时母逢重病,四处恳求,无人应答。最终母亲在病痛折磨中断了气,那时我便决意以祁鹄为仇家,定要雪恨。

      偶逢良机,祁鹄哈敦(王后)为娜尔塔公主选适龄的女侍,我特地探听了一番,得知公主生在百花节,衔祁鹄国珠紫檀而生,因此被视为祥瑞。于是在报生辰时,我特意报在同一日。不谋而合的默契使我顺利成了公主的陪侍,娜尔塔公主天性疏朗,温和宽厚,又极其懂事。我曾在度日安稳下忘却了仇怨,她待我如自家姊妹,从不理所谓的尊卑有别。人要知恩图报,因此我亦不曾伤损她毫厘。直到祁鹄内乱,哈敦庶出弟弟起兵谋反,最终败落了。然而那时我与公主偷潜去集市看灯,四处围堵的官兵使得我们只能躲藏。

      我们躲在草筐里,原本能逃得过搜查,但也因我被稻草割破了手,痛的发出了声响,引得官兵厉喝,“谁在那里?”我没想到,公主竟然替我挡劫,她揭开筐顶,泰然踏了出去,被官兵捉走了。我又等了很久很久,等到有女使来寻,我才哭着掀开草筐,女使搂着我抚慰,又问我:“可看见娜尔塔公主了么?”那时恶的种子迅速滋生,我受惊至此,她们却只知忧虑公主的安危。她是所谓的祁鹄明珠,象征祁鹄阖国安宁。若她遗失,祁鹄定有灾祸。我一狠心,扯谎道:“我与公主被人群冲散了…我不知道…”女使继续安慰我,只让剩下的人赶快去找。

      如我所愿,没有人找到娜尔塔。王后痛失爱女,伤心病倒。祁鹄哈敦为使妻子振作起来,决心收养一位年龄相仿的女孩儿,我骤闻此事即哭起来,哈敦才知我原就是公主的女伴,生辰亦在百花节。一切都顺理成章,我成了他们的爱女,即使并非亲生。阿耶为我取了祁鹄名讳,汉译为薄钦拉。在祁鹄语中,是永不分离的意思。阿娜痊愈后,为我定公主号为“望归”。我始终是赝品,在阿娜眼里,不过是招揽亲女归来的物件罢了。

      就这么过了数载,我已习惯了祁鹄的一切。自幼孤寒,能得椿萱疼爱不失为一种上天的补偿。我享受着本该属于娜尔塔的一切,却始终畏惧有朝一日她会回到祁鹄来。

      公主,你现下在哪里呢?是活着亦或死了?是否亦为人奴隶,受人驱使?这些原都是祁鹄亏欠我的,你既是百姓爱戴的祥瑞福兆,就请替他们偿还这一切罢。

      阿娜曾跟我提及过大济的花朝节,说是喧闹欢腾。然而有先例,他们并不允准我擅自出门。但我还是偷偷潜了出去,就像幼时那般。我亦想瞧一瞧,若是我丢了,祁鹄可会亦倾举国之力搜寻。

      离开祁鹄边境,最近的大济州县便是偈州。我到偈州时恰逢兵乱,身旁又没携带很多侍从,不知哪里来的匪寇举刀就要砍下,我迟迟等待的疼痛却没有来。见他心口中箭,远处是一翩翩少年郎,“无事罢?”我速起了身,向他道谢。他向我颔首,便策马扬鞭,踏尘而去。在后面的称赞声中,我得知这是今上的嫡次子,是来偈州军营历练的。

      花朝节没能瞧上,我灰溜溜的返回祁鹄,见又复昔年搜寻娜尔塔的景象,甚至阿娜亲自来寻我了,见我便哭道:“我的女儿!可再不准这样偷潜出去了,若是遇见歹人可怎么办!”那件事后,我便与阿娜形影不离,用膳、就寝、盥手、更衣均在一处。

      除却此事,我亦有了姑娘家怀春的心事。耳畔反反复复都是那声“无事罢”,怎么忘也忘不掉。他的救护之恩重如千钧,我正像是为英雄倾倒的女孩儿一样,亦为他心折。我向阿耶探听他的近况,两载过去,他已是岳王,或许还会成为储君。我暗暗为他高兴,并乞求阿娜神保佑他平安顺遂。

      终于,他践阼为帝了。我喜出望外,开始绸缪自己与他的‘缘分’。阿娜不愿自己和亲,是恐自己背井离乡,无依无靠。可阿娜却不知自己魂牵梦绕的人就在大济,又岂管这些?在我的再三恳求下,阿耶准我踏上去大济的路途。阿娜伤心难耐,并未前来送别。

      之于亲情,我本淡薄。于八月初一我抵达宫城,却并未见到意中人。崔沅不足为提,此刻我才知他已有钟意的姑娘了。是他殿里的赵姑娘,为人宽厚,待人接物颇为亲和,又相随他数载,有青梅竹马之谊。

      偶听内人提及,说她的生辰在四月初五,一切都太过凑巧,令我畏惧。我不能想象真正的公主回到祁鹄,我应当如何收场。更不能将十余载窃来的人生再归还回去。我决不能再为奴隶,再受人白眼了。于是在南旻王拜谒时,我特意混淆‘四、十’,使得他误解公主生辰在十月初五。这样寻得的公主岂会是娜尔塔,我看着阿娜一日日燃起期望,又彻底失望下去,却依旧不愿放弃。

      为什么呢?已得了我,却仍然贪婪的想要找回娜尔塔…愈是这样,我便愈不能让祁鹄明珠归还,我遣人探听她的身世,赵氏竟是孤女,五岁时到了今上潜邸,此后一直追随。越来越像,我有了一个可怖的猜想,赵思懿会不会就是娜尔塔公主?倘或当真,那便是命运渊薮了。好容易逃离开那段昏暗的岁月,占有了公主的阿耶与阿娜,如今想得如意郎君,竟也是她的……

      我这一生,难不成终要输给娜尔塔不成?她素来不信命,更不屈就。于是我起先日日祈祷赵氏莫要醒来,就这么死了罢。然而天不遂人愿,便在八月十五婵娟明亮的夜晚,赵氏忽然苏醒。我敬出的果酒今上不曾饮下,便已匆匆离去。

      国事,家事,都比不得他的思懿要紧。

      即使我已是祁鹄公主,承蒙万般疼爱,他却不屑一顾。会面时并不识得我,请他到阁中坐又只谈公事,我不过是他素昧平生的过客,永远难以在他的人生中留下痕迹。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许多事原本不需强求,只是我并不懂得这道理。

      我见到了赵思懿,相貌与缇尔索少说有三分相像。愈发肯定她的身世,便再不能按捺下这颗心。为祁鹄傩礼,我不得不返回家乡,却十足不甘心。

      想再来大济,需要合适的缘由。见到阿娜愈发疯狂的寻找娜尔塔,我心生一计。我伪造汉人信笺,信上寥寥数语:“娜尔塔公主于大济京城,速来”,一来试探阿娜究竟有多珍爱掌珠,二来则顺理成章再至宫城得见今上。

      尽管希望渺茫,然而阿娜还是拖着病躯前去,我彻底死心,打算与她厮杀一场,拼出个你死我活。那时他与公主的长女常安已然满月,国朝庆贺如同挚宝。尽管在几次三番的央求下,阿娜决心同今上陈情,务必将我留于禁庭,伴随他左右。然而我却十分惧怕今上为公主将我弃如敝屣。

      果真,我听得那番对话后,更是痛恨娜尔塔。她生来就得到这世间的繁华,即便为奴亦得人真心疼爱,如今又有了骨肉。他不要我,尽管是祁鹄的请求,他亦不愿。我恨不能遏,只想冲进金橘堂诛杀娜尔塔。

      为什么,为什么处处妨碍我!为什么只来碍我的眼,挡我的路!

      我很快就有了对策,崔沅离宫修行,却留下野心勃勃的葛笠,她恨不能剜娜尔塔的心,又素有人脉。我与她极为默契的结为党羽,一番商榷下决心先从襁褓之中的孩子下手。

      崔家携来的人中有两个乃从暗卫,本是暗中护卫崔沅安危的,此刻却派上用场。今上行冠礼,如数御前侍卫追随而去,这将会是金橘堂最薄弱的时刻。我没有犹豫,更没有心慈手软。只要她的女儿死了,说不准她亦会病倒,就此瘗玉埋香,世间再无娜尔塔,他悲痛之下我或可乘虚而入,就此成就自己一段姻缘。可当真是万全之策。一切都极顺遂,但阿娜的前去却不在意料之中。

      或许这就是母子亲缘罢,她总是觉得她很熟稔,才肯再三探望。倘或阿娜知晓她就是娜尔塔,恐怕就要彻底抛弃她了!只有货真价实的真品在,才有赝品称谓。若这世上并无真公主,那么我就是祁鹄皇室的掌珠了。

      一切依照计策行事,当我接过襁褓之中的孩子时,凝望着孩子的睡颜,却有一瞬失神。这若是我和今上的女儿该有多好?只要她殒命,悉数我索取的定都会回到我掌心罢。小轿行到芰荷亭时,我忽地想起那日他揽娜尔塔在此观景,说笑不停,仿若璧人。我一旦起心动念,谋算便不作数了。于是我叫停了小轿,芰荷亭常日罕有内人,既娜尔塔这么钟爱这里,就让她再不能到这里来。

      此刻孩子已在昏厥中渐渐转醒,却并不哭闹,眨着一双眼瞥我,时而还对我笑,真是与她阿娘一样愚蠢!走到湖旁,我将孩子高高举起,她却并不惧怕,尤有笑意,只听内人高喊一声:“你是何人!快放下孩子!”我着紧撒开了手,襁褓入水,很快就不见了踪迹。我示意跟从的小厮结果那内人,谁知她十分机警,先是四处呼救,又疾行闪躲,咬伤内侍,最终还是没能逮住。

      来不及了,我只能即刻躲避。我顷刻吩咐抬轿的内侍赶快走,又改为车驾,迅捷逃离了这座宫城。她心安理得的料想着她的惨状,娜尔塔此刻应在嚎哭,抱着女儿的尸身痛不欲生罢。阿娘,我到底是为您复仇了。

      在国境内搜捕,亏得他能为娜尔塔做到如此地步。我尚未返回祁鹄便被人拿住。被扣押回去,却毫不愧疚。这样也很好,至少他会记得我一辈子。痛恨比漠然好上太多,我还是在他心底里刻下了痕迹。

      被提去见他们,我亦并不惧怕。丧命而已,我早已不在意了。但却也着实未曾想到,阿娜为了护我,竟用娜尔塔的安危去威胁。我悔之晚矣,只是悔不能在她身前尽孝了。我看着娜尔塔拔开利刃朝我走来,顷刻便是剧痛袭来,使我痛呼出声。

      后来有医女为我止血,说不能让我死掉,我却再也听不清了。耳边不知怎地,想起婴孩的啼哭声,断断续续,又异常明晰。难道这天下真有索命一说?她的女儿死的冤枉是不错,但我这条命偿给她便罢了,何苦这样折磨?

      最终我在不断的啼哭声下崩塌了,这样的折磨如同凌迟,提醒我是谋害常安的罪魁祸首。心在烈火里灼烧,似乎活着是莫大的恸苦。我难得清楚的说要人抬我去芰荷亭,起初并没人理会,后他们嫌我吵嚷,便还是带我去了。

      湖水尤清澈见底,仿佛映出谁的影子,仔细辨别,竟是常安与娜尔塔。我这一生荒谬至极,索取却不可得,即使得到亦并非全然拥有。或许老天有眼,命数早定,不属于我的,终究不属于我罢。

      此刻我复回想起他的音容笑貌,想起那句引起我悸动的“无事罢?”于凡尘已无留恋不舍,亦曾无比靠近过他,若说遗憾,太过遗憾。若说完满,亦算完满。

      四肢僵直,再无知觉。我使足了力道,向前倾倒,跌入湖水之中。窒息感阵阵袭来,我却笑着阖眼。

      这一生太长,好在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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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番外7(冒牌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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