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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恶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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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几夜幕四垂,汪裕过来请贵客去饭厅用膳。
桌上颇为丰盛地摆满了菜肴,阿荷母子也坐着相陪,想来是不敢再慢待她了。席间汪裕不停劝酒,铁手推辞不了只得饮了几盅。末了,那郑氏端上一条红烧鳜鱼,殷勤地夹了好多放到客人碗里。
这道徽州名菜闻着有点异味但吃口甚是鲜香,铁手饿了吃了不少。陆梦芸却恶心这略带臭气的味道,装作擦嘴暗中全吐在了手绢里。
餐毕已近亥时,汪裕说时候不早请二爷和夫人早点歇息吧。铁手夫妇谢过他们的款待便回转客房。
铁手觉得有点头晕,言道:“也没喝多少,这酒的后劲倒是厉害,我先躺会儿。”说着便和衣睡下了。陆梦芸见状有点担心,生怕发了寒毒赶紧去摸他手掌,感觉如常稍觉安心,想着应是旅途劳顿才会不胜酒力。于是她取过热水与丈夫拭净手脸、盖上棉被任他去睡,自己也准备洗漱安歇。
这时突然响起了一阵轻而急促的敲门声。却听是阿荷在外低低唤道:“姐姐,快开门。”语气甚为焦急。
陆梦芸心中一惊,赶紧打开房门。
阿荷一脸惊恐,对她急道:“姐姐,你们赶紧走!一会有官兵要来拿你们,快走!”
“拿我们?为何?我们没做犯法的事呀。”陆梦芸奇道。
“我也不知所为何事。只是方才私下听到…官人和大娘在说。而且他们…似已在酒中下了药了!”
原来刚才阿荷路过正房外廊恰巧听见汪裕和郑氏在说话。
只听郑氏惴惴不安地说:“那药我全放在酒和那条鳜鱼里了,看他俩吃了不少应该有用的吧。也不知那些官兵几时来拿人啊。真是急死了!”
汪裕道:“反正把门关紧了,一会儿外面哪怕天塌下来都别出去。”
“也不知那军官与二爷是什么仇恨,会如何对付他们。” 郑氏又担忧道:“我们这般做万一将来被神侯府的人知道了,那可是性命不保啊。”
汪裕道:“铁手对账本已经起了疑心,回去必告知严大总管。那女人心狠手辣,被她知道一样性命难保。好在如今汴京已陷,神侯府的人恐怕也散了大半了,现在有机会封了铁手的嘴,怎么也要搏一搏啊。”
“啊!”这下陆梦芸信了,难怪汪裕不住劝酒,师兄头晕原来是酒内有文章。她想,本来凭他俩的本事,对付几十个官兵也不在话下,但如今师兄身上有伤又被下了药,且城中驻扎了军队,怕是很难脱身。且不管是何原因,眼下形势很不利还是先避一避吧。
她即刻回身进房将随身细软小包系在身上,一手拿了短剑便去叫醒丈夫。铁手睡得晕糊糊地被唤醒,一时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由妻子扶着踉跄着出了门。
阿荷在前面急走,一路引他们到后院牵了马。
“姐姐,你们快上马!我来开门。”说着她便往院门跑去……
门开了!却不是阿荷开的。
只见门外站了十几个官兵手里举了几根火把鱼贯入内。为首的那个一身铠甲高大魁梧,只见他手持长刀大步上前冷笑道:“嘿嘿……铁游夏,你中了我的‘弱柳扶风散’还想跑哪里去?”
铁手头晕目眩,火光下只见人影憧憧却辨不清人数,他一手扶住马鞍,勉力稳住身形,凝目细看此人,却正是昔日的老冤家黄金鳞。他暗暗心惊,沉声道:“黄大人,许久不见,不知今日找铁某何事?”
来人正是黄金麟。靖康时蔡京倒台后他投靠了刘正彦,在其手下当了一名偏将,最近正跟着苗傅一起作乱,妄想拥立幼主,挟天子以令诸侯。今日铁手夫妇进徽城门时恰巧被他在城楼上看见,于是就派手下一路跟踪伺机复仇。那郑氏出门买菜被他们在巷中劫持,威胁说她家里来的客人是武艺高强的朝廷钦犯,需要他们配合抓捕。命她在酒菜中下药,晚上自会来拿人,若不照办一同论罪。那郑氏慌忙回家与丈夫合计,两人思前想后还是起了隐匿自家贪污钱财的灭口之心,于是在酒菜中下药毒害铁手夫妇。方才黄金鳞得到汪裕报告,于是带了十几个亲兵便来抓人。
黄金麟道:“何事?哼!自然是算账的事。当年逆水寒一案你毁了我的大好前程,蔡太师从此弃我不用,坐了这十几年的冷板凳都是拜你所赐。而你们四大名捕却当红御前、如日中天。好在如今金人一来大家玩完,现在可没有诸葛老儿来护着你们咯!连官家都换了人了,看你们如何嚣张!”
陆梦芸怒道:“黄金鳞,你住口!当年你为虎作伥追杀良善,我师兄却是宁弃前程也要保护侠义之士。如今蔡京倒台你不思悔改又跟着苗刘二人祸乱朝政。若不悬崖勒马必定不会有好下场!你以为我们会着你的道?有毒没毒还辨不出?有本事尽管过来,看我剑下是否饶你!”
她说着右手轻挥,只听连声惨呼,对方那几个手持火把的兵卒已翻身倒地,挣扎几下就不动了。余下众人见对方出手又快又狠都大惊,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好几步。
陆梦芸没饮酒,鱼也吐了所以并未中毒,但她知道丈夫确是中了招了。如今对方也只十来人还能应付,但若再去搬救兵就难以脱身了,于是决定先发制人,因此出手毫不留情。
这“梅花针”是陆梦芸的师传独门暗器,这么多年在家相夫教子,这暗器盒她已经许久未用了,此番也是怕路上不安全才带着防身,没想到果然派了用场。那细小的绣花针上喂了药力极强的麻药,原本是为了活捉犯人时用的,所以虽然射入体内,只会使人失去知觉几个时辰,倒不会伤及性命。可惜一盒只有六枚,也只击倒了六人,但她没有片刻迟疑,随即拔剑纵身攻了过去。
黄金鳞没料到对方竟然先出手,但见这女子身手敏捷的样子确实没有中毒的迹象,心中大惊。他知道要是铁手也没着道的话,就算加上这些兵卒也绝不是他对手。但此时对方已拔剑攻来,不容迟疑,他忙大声命令那些兵卒道:“给我拿下!”自己挥刀迎上。
铁手体内“扶风散”的药力逐渐发足,他只觉双腿无力,头昏目花,看出去全是重影,但形势危急根本无暇运功逼毒。他见妻子发难,立即强打精神凝聚全身功力,飞身跃过她,截住了黄金鳞。只见他双手拍住对方刀身,“啪”地一声,长刀已被折成两截。
黄金鳞被铁手掌间传来的大力震得兵器脱手直往后退去,心中大骇,以为对方真没中毒。他正想逃走,回头又瞥见铁手没有追击,反而执了那半截刀身撑住地面,身形晃动,显然是中了毒的模样。
铁手本打算擒贼擒王,拿下黄金鳞就可挟持了他全身而退,也避免多伤无辜。却不料这“扶风散”的毒性是人越动药效发作越厉害。他一路奔跑出来现在又发力与人交手,待折断刀后只觉天旋地转,人都站不稳了,只能持刀勉力撑住身子不倒下。
黄金鳞大喜,顿时明白铁手这一击是强弩之末。他欺身闪到铁手跟前,使出全身功力一掌拍出。
虽然晕眩,但铁手还是听到掌风凌厉只往胸前袭来,他本能地往后翻身闪避,却仍然被黄金鳞这一掌结结实实打在了腹部,人直往后飞了出去,身体撞在院墙上又踣倒于地,一时爬不起身。
黄金鳞见状立即又回身从地上拾起一柄钢刀直往铁手兜头砍下……
“当”地一声,一柄短剑截住了黄金鳞的刀,陆梦芸及时过来救下夫君。
原来刚才她见铁手截住了黄金鳞,就直奔那余下的几个兵卒,形势危急她出手再不留情,虽然忍住了不伤性命但剑剑深刺敌人腿部。她身法迅捷,又狠又准,那几个普通兵卒哪里是她对手,转眼都被挑断脚筋动弹不得。只剩下一个独臂军官倒有些功夫,兀自与她拼斗。陆梦芸还是不欲伤人性命,但一时又刺他不到,只能继续缠斗。
她知道丈夫身上既有伤又中毒,所以一边交斗一边还关注着铁手那边的战况。见他折了敌人长刀后摇摇欲坠,情知不妙。她急于回救出手再不留情,一招“眉中点赤”只劈那军官面门。那人见势凶猛提刀架住短剑。
陆梦芸这柄剑是当年她初到京师时诸葛先生送的见面礼,让她在冷血大楼里所有典藏兵器中自己挑选。她一眼就相中了这把“紫霜剑”。此剑长二尺,宽一寸,剑身通体瀑布纹,泛着淡紫色的寒光,切金断玉锋利无比,传闻是唐时女侠聂隐娘的佩剑。那军官的普通朴刀一碰即断,剑尖从他额头直切到嘴角,顿时血流如注,他大叫一声捂着面孔向后倒下。
这边陆梦芸见铁手被一掌击倒更是惊骇,也顾不得那军官的死活了,纵身回掠及时阻止了黄金鳞的致命一刀,两人随即缠斗在了一起。按说陆梦芸得自在门真传,功夫高出黄金鳞一筹,但黄金鳞毕竟是久经沙场的男子,身形高大臂力过人,力量上大占优势,所以两人几乎势均力敌。陆梦芸知道硬拼肯定不行,只能见机巧取,但她见丈夫倒地许久都未起身也不知伤得如何,十分焦急,心中分了神就更难取胜。
他二人还在拼死缠斗,院中却起了意想不到的变故。
原来有根掉落的火把被风一吹竟引着了马厩中的草料,火势渐渐大了起来。前院店铺里的几个伙计听到后面有动静见是着火了,赶紧都起来救火,有的提了水袋,有的拿了麻搭,还有的敲响了火警铜锣。他们跑到后院惊见地上血迹斑斑,好多官兵倒在地上不知死活,还有人在激烈打斗,哪敢近前。有个比较机灵的赶紧回身去拍掌柜的房门。
汪裕夫妇根本没睡,发生的一切他们透过窗缝全看在眼里。本来他们盼着那些官兵把铁手夫妇干掉就能无事,可现在见铁夫人没有中毒还在力战,只吓得胆战心惊。本来两人是抵死也不会出来的,但见火势越来越大也害怕,总不能待屋里等着被烧死吧。汪裕赶紧开门,吩咐那伙计去找城里的潜火军来帮忙救火。儿子小宝还在隔壁房中睡着呢,他就这一个独子,又赶紧去叫醒孩子牵了他一起往外逃。
小宝睡得迷迷糊糊被弄醒,又见不到母亲就哭喊起来。小孩眼尖,路过院门时,他看见母亲正在墙边,就死命挣脱了父亲的手大喊着“娘”直奔了过去。刚跑了没几步,只见一个独臂军官一把将孩子似老鹰捉小鸡般的抓在了手里。小宝见他满脸是血、面目狰狞吓得拼命大哭起来。
汪裕见儿子被抓本能地跑上前去抢夺,那军官抡起一脚就将他大力踢飞。也算他倒霉,仰头倒地时后脑勺重重撞在了花坛边一块尖凸的太湖石上,这下撞得结实连脑浆都流了出来,哼都没哼,身体抽搐几下便不动弹了。
阿荷本来正搀起铁手让他靠坐在墙边,见儿子跑出来被抓,也不顾一切冲了过去:“小宝!快放了我孩儿。”还没到近前见那恶人又将自己丈夫重重踹倒,赶忙跑去扶他。她见汪裕双眼圆瞪却已然没了气息,不禁口中喊着“官人”,放声哀哭。那郑氏本来已经逃到前面,听到阿荷哭喊,折回一看自家男人竟然死了,也在那边抚尸嚎哭起来。
那军官将孩子高举过头顶,对着兀自拼斗的陆梦芸大声叫道:“再不弃剑受绑,我便摔死这小孩!”
这一下突变让陆、黄二人暂停争斗,各自闪回一边。
陆梦芸回头见丈夫盘坐在墙边似在运功逼毒,心下稍安。但看到汪裕身亡,小宝又落在敌人手中,心里暗暗叫苦。她怒道:“你这狗贼,擅杀无辜百姓,还拿孩子要挟,要不要脸!快将他放了!有本事你俩一起上!”
黄金鳞很是心惊。他这一趟本是为报私仇擅自出营,上面并不知晓,现在自己手下横了一地不知生死,又伤了百姓性命,知道这祸事已闯得不小,只怕回去后难以交待,心中愈加愤恨,更想速战速决。他大声喝道:“你若再不束手就擒,我便杀了这孩子!”
“卑鄙!”
“嘿嘿!你们自诩正道,就是好人?”黄金鳞指着那独臂军官继续说道:“你道他是谁?他可是我嫡亲的弟弟,那年在仙居原,你丈夫把他的臂膀折了就变成了这副模样,一辈子都毁在了你们手里了!”
陆梦芸依稀记得是有这么回事,当年有人用喂毒暗器伤了自己,师兄一怒之下折了他的臂膀。
“那也是他作了恶,咎由自取!”
“哼!你们毁他前程可比杀了他还要可恶!好!我可以放过这孩子,也可以给你们留条生路!只要留下铁手的一条臂膀就行。如何?”黄金鳞冷笑道。
“你!”陆梦芸气极,要铁手的手可不比要了他命更是羞辱。
“我数到三,你若不卸了铁手一条臂膀,我便杀了这孩子。”黄金鳞说着走过去将刀架在小宝颈边。
阿荷见状吓得几欲晕倒,哭喊着:“军爷,不要伤我孩儿!我求你啦!”说着就要扑过去,被郑氏拉住了。
铁手靠坐在墙边试着运功,想逼出“扶风散”的毒性,但周遭一片混乱,腹部又受重击,一时无论如何无法恢复。虽然头晕得厉害,但黄金鳞的话他都听见了。他见汪裕身死心下颇感歉疚,虽然此人品行不端还陷害自己,终究罪不致死,倒是自己来投宿才给这家人惹来这场大祸。现在他唯一的儿子又命悬一线,再不能害了这孩子。当下他心意已决,忍着腹痛,用力说道:“黄金鳞,休要伤害孩子!我让我妻弃剑,你放了孩子。你要我手臂自己过来取了便是。”
陆梦芸了解丈夫为人,知他言出必行,急道:“师兄,不可!”
而黄金鳞却觉得铁手一定在使诈,自然不肯,冷笑道:“铁手,你以为我是三岁娃娃会上你当!你这双手除了你老婆还有谁砍得下?叫她卸了你一条胳膊我就放孩子!”
陆梦芸气极,她知道丈夫是真心的,也怕他自己动手。她宁愿自己不要性命也决不能让丈夫受辱。于是大声说道:“黄金鳞,你这无耻小人。我替我师兄赔他手臂,你放了孩子!”
黄金鳞一愣,随即狞笑道:“哟!真是伉俪情深啊!好!我成全你!你断一臂我放孩子!一言为定!”他心想当前这妇人最难缠,她若重创铁手必定心神大乱,自己就胜券在握了。
陆梦芸气急攻心,血往上冲,既怕丈夫伤害自己又怕敌人伤害孩子,心一横,将剑换到左手,举起来就往自己右臂砍下……
“姐姐!”阿荷叫道。
“不要!”铁手见状吓得魂飞魄散,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大吼着往妻子身上飞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