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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棵梅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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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律坐在堂厅里,转头问一旁侯着的管家:“夫人的病可是从我走时到现在还没好?”
管家躬身道是:“夫人体弱,现在又是这样的时节,故而病情时常反复,这次也是不凑巧赶上了将军回府。”
“大夫怎么说?这样病着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可能确定什么时候彻底好?”
管家身形微顿:“回将军,大夫一直看着呢,说不是什么大病,只是病去如抽丝,慢慢养着就行。”
尉迟律点了下头,好一会儿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堂厅里一时静了下来,下人们端着糕点水果鱼贯而入。
尉迟律骤然站起:“我去丝湘阁看看。”
叶心芷笑着道了声好,“将军也替我向姐姐问声好吧,因着有了身子,许久没去姐姐院子里请安了。”
“你怀孕要紧,黛浓不会介意的。”
叶心芷笑笑,催促尉迟律快些去,“我等着将军回来一起用早膳。”
想着去一趟丝湘阁也费不了时间,尉迟律也没拒绝,转身往门外走。
看着尉迟律的背影,叶心芷抬手,正要吩咐下人晚些摆桌子,却突然变了脸色,捂着肚子呜咽一声,像承受不住似的,痛苦滑下椅子。
“姨娘!您怎么了?”秀儿赶紧上前扶住她。
“肚子!我的肚子好疼!”叶心芷表情扭曲,脸色煞白,看起来很是骇人。
尉迟律刚走出堂厅,听到声音又立刻返回,看着叶心芷痛苦的模样,心里也跟着一紧,顿时顾不上其他了,匆忙抱起叶心芷,往玉芷阁走,嘴里吩咐道:“快去叫大夫!”
“是!”管家立马跑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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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浓打了个哈欠,从床上坐起,慵懒倚靠在柱子上,唤道:“夏婵?冬雪?”
夏婵正好在外间打扫,听见声音,小步跑了进来:“夫人,您可算起来了。”
她走到桌案上,拿起茶盅泡了壶茶,递到黛浓的手里。
黛浓接过酽茶,啜一小口,含了一会儿,吐到夏婵端过来的唾壶里,随后又打了个哈欠,这才说道:“这般冷的天气,不就是拿来睡觉的,起得那么早干嘛?”
黛浓坐在床沿,问着给她穿鞋的夏婵:“冬雪呢?”
夏婵给夫人套上绣鞋,扶着她站起来,回道:“夫人,冬雪出去看宅子去了。”
黛浓唔了一声,张开双臂,由着夏婵给她套着衣服。
黛浓的身段曼妙窈窕,哪怕被一层又一层绸缎包裹住,腰肢仍然纤细袅娜。
古代的衣物复杂繁琐,好不容易穿戴好了,黛浓又坐到梳妆镜前让夏婵伺候梳妆。
夏婵是个盘发好手,黑亮似泉的长发流淌在夏婵的指缝间,须臾间便被盘成一个漂亮的发髻,用一支碧玉簪松松垮垮地簪起,简单朴素的发式,让黛浓的妩媚里多了丝端庄。
粉面尚未傅粉,朱唇也未涂朱,然而此时的黛浓已然如同那群玉山头的仙子神女,令人不敢直视,轰动一时的名妓黛浓夫人怎么可能是空来的名头呢。
“夏婵,咱们院子里有剑吗?”黛浓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突然呢喃着问。
“剑?咱们又都不会使剑,怎么会有那东西?”夏婵梳起一绺长发,头也未抬,便顺口回道。
“是吗?”黛浓抬起手,掌心虚握几下,“为什么我最近总觉得我应该有一把剑呢?”
“夫人在说什么?”夏婵专注着手中的乌发,没大听清。
“啊,没什么。”
黛浓回过神,又跟夏婵说:“今日有集市,你不是最爱逛集市吗?一会儿你不用候在这里了,去玩吧。”
夏婵有些心动,可还是犹豫:“夫人用膳,奴婢总得在一旁伺候着。”
“不用了,集市可不是天天有,我自己还不会吃饭了吗,你去吧,我还打算一个人到院子里走走呢。”
“院子里?”夏婵瞪大眼睛,“院子里哪有什么景儿可赏?一天好几气儿的雪,除了冷还是冷,夫人如今大病初愈,还是不要出去了。”
夫人这次醒来怎么变得奇奇怪怪的,让她们做奴婢的实在弄不清夫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哎呀,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黛浓直接站起来,将夏婵推了出去,“好了,你快走吧,这么小的年纪就唠唠叨叨可不好。”
夏婵走后,黛浓来到庭院中。
由于她一直缠绵病榻,夏婵和冬雪没心思管理庭院。
如今庭院中除了堆积的雪堆,便只余一株梅花树倚墙玉立。
寒冬,正是梅花盛开的时候,深褐色的枝条上此时已结满了艳红的花朵,有些被风雪打落在地上,成了斑斑驳驳的红点子,从一处的装饰变成了另一处的点缀。
黛浓走到梅树下,如斯美人立于如斯美景中,不知不觉间亦成了美景中的一部分。
尉迟律恰好行到门口处,看到院子里的这一幅美人画,他没忍心出声打扰,只静静地站在那里。
只是这个美人偏有些不太安分。
黛浓站在梅树下,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她东瞅瞅西望望,总算找到了一根合心意的树枝。
黛浓提着裙摆,垫着脚尖小心翼翼地爬到树上,伸出手臂折下那节枝条,行动间露出洁白如雪的皓腕,让人疑心是否是刚刚那场大雪幻化的精灵。
只是精灵恐怕没这么笨拙,爬下去时,黛浓右脚没注意落错了位置,一脚踩空,整个人从树上后仰栽了下去。
大氅随着黛浓的倒落扬起不小的弧度,眼瞅着就要摔在地上。
暗处的两道呼吸同时一紧。
尉迟律迅速飞身上前,伸长手臂一把接住黛浓。
“将军?!”
黛浓在他怀中堪堪站立,只是一惊未定,一惊又起。
尉迟律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阔别了那么久,不抓紧时间和女主你侬我侬,跑到她这里干什么?
黛浓赶紧退出他的怀里,理了理衣裙,屈身行了一礼:“将军。”
尉迟律双手空攥了一下,想扶她起身,但最终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淡淡道:“无需多礼。”
黛浓自然也不多礼了,站了起来,看了他几眼,问道:“将军,怎么来了?”
“本将回府多时,没见着夫人,听闻管家说夫人生病了,起不来床。”
尉迟律声音有些冷,他的目光在梅树上转了几圈,又落到黛浓身上,讽刺的意味很明显:“可是我看夫人似乎好得很,大冷天还有爬树的兴致。”
黛浓噎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低垂着头,正飞速运转着大脑,斟酌着字句,就听到尉迟律不自然地问道。
“你可是还在生气?”
生气?黛浓有些发蒙,疑惑地抬头,看向尉迟律。
对上黛浓迷茫的眼神,尉迟律咳了咳,偏过头去:“上次我打你那一巴掌确实重了,但,是你出言嘲讽心芷在先……你也有错。”
听到尉迟律这么一说,黛浓终于想起来了。
哦,对了,尉迟律几个月前出征之时确实给了她一巴掌,起因是自己嘲讽叶心芷是二嫁女。
也是这个原因她才郁结于心,再次病倒的。
不过,这次醒来之后,这些她其实都给忘干净了……
这也不能怪她,着实是最近信息有些超载,想不起来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了。当时自己受剧情牵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确实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不过尉迟律倒是提醒她了,原来还有这么一笔呢。
黛浓在心里咬咬牙,这一巴掌,她高低……
呃,还不回来……
黛浓心里泄气,人家可是将军,再瞧瞧自己这小胳膊小腿儿的,只怕自己还碰到他的脸就被撂倒了。
“将军,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妾身早就不记得了。”
呸,不可能,会记一辈子的……
尉迟律默然看了她一会儿,问她:“果真忘了。”
“是。”
做梦呢?渣男?!
“那你今日为何要装病不来迎我?”尉迟律问。
黛浓小声道:“妾身只是不愿意去打扰将军和心芷妹妹叙旧。”
尉迟律听后,没有说话,沉默地盯了她许久,然后往前走了几步,拽住她的手,触手温暖又舒适,让他忍不住又握紧了些:“既然忘了,那便随我一起去堂厅用午膳。”
“咳,咳。”黛浓挣脱了几下,没挣脱开,猛地咳了起来,“将军,妾身的病其实还没大好,过了病气给您和心芷妹妹就不好了,妾身就不去了吧。”
尉迟律压根没理会她的挣扎,只拽着她往前走。
黛浓正要认命地随他走,突然,尉迟律脚下一打滑,身体仿佛失去控制,脸朝下直直向前栽去。
黛浓的手被尉迟律紧紧牵着,还没反应过来,便也被带着朝地上倒去,她心里又气又怕,电光火石之间只想着要保护好脸,挣开的手下意识往脸上捂,只是下一秒不知道怎么的,他的手竟然不受控制地甩向前,狠狠甩在了尉迟律的脸上。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尉迟律和黛浓同时摔倒,此时相对而坐。
尉迟律俊美的脸渐渐黑成了包拯,鲜艳的巴掌印哪怕在一张“黑”脸上也十分显眼。
他不说话,只凶狠地看着她。
慢慢的,尉迟律的鼻孔里流淌出两行细细红红的鲜血。
尉迟律僵住,抬起手肘拿袖子用力一擦,站起身,气急败坏地走了。
“噗嗤!”
待尉迟律走远后,黛浓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笑够了,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狗男人,报应来得可真快。
黛浓拍了拍裙摆,弯腰拾起地上掉落的枝条,打算继续练剑。
她站直,手执枝条,按照冬雪买回来的剑谱一招一式的比划着,只是举止很是生硬,实在没有一点流畅美感。
练着练着,黛浓泄气地甩掉枝条,一屁股坐在地上。
风雪中传来一声男子的轻笑。
忽而一阵风将黛浓轻轻拖起,梅花枝条又重新飞回她的手中。
黛浓微讶着张嘴,随后自己拿着枝条的手就被这阵风控制着,猛地朝前刺去。
这阵莫名其妙的风温暖又轻柔,黛浓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很自然地,黛浓随着这阵风练完了整套剑法。
高低左右,回转如意,身姿矫健优美,不再像她自己舞得那么生硬。
暖风渐渐停歇,黛浓气喘吁吁地坐在一旁大石头上,看着面前突兀出现的男子。
男子脸上戴着银制面具,飘逸的长发被一条银色丝带随意地绑在脑后,身形清瘦,腰间坠着一支玉笛。
他似乎极偏爱月白色,内里穿着一件素纹月白色长袍,外面披着一件厚厚的月白色大麾,风帽上的狐狸毛被风雪吹动地胡乱翻倒,看着潇洒又俊逸。
“月白公子?”黛浓呆愣地看着他,吃惊喊道。
男子声音也有些惊讶:“夫人认得我?”
当然认识,黛浓心想,原书的很多记忆她都有些模糊了,毕竟是上辈子看到的,但是“月白公子”这个出场不算多的小配角她却仍能记得清楚。
神秘又强大,不受拘束的江湖人士,月白公子可是当时极受读者追捧的角色。
“呃,我以前在绣月楼时听人说起过。”黛浓只好这么解释,她又赶紧起了个新话头,“
不知月白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还一时兴起教她舞剑。
月白笑笑:“在下江湖自由身,走到哪里,停到哪里,随心而行。今日恰好停在了夫人这里,看到夫人习剑不得其法,便顺手教了教。”
黛浓想到自己的笨拙,有些羞涩,行礼道谢。
月白欠身回礼道:“举手之劳,不必挂齿,只是,夫人为何习起了剑?”
黛浓直言:“说来有些不好意思,我总觉得我哪一辈子应该是名剑客,对剑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而且,实不相瞒,我打算开一间武馆,作为老板,总要会一样武艺。”
黛浓一口气将理由全吐露了出来,方才后悔自己好像说得太多了,可是又一想想,对方是江湖中人,与朝廷没有牵扯,也不会大嘴巴四处宣传,这样一想也就不妨事了。
面具下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我看夫人的剑法不大适合女子的身形,不如下次我送夫人一套更适合您的剑法。”
“公子是用剑的?”原文中月白公子出场次数不多,每一次出场都不带任何武器。
月白轻笑,他顺手摘下身畔的一瓣梅花,夹于指间:“夫人可知月白为何从来不带武器。”
黛浓摇摇头。
月白又轻声说道:“我从来不带武器,因为一切都可以是我的武器。”
话落,月白扬手一指,花瓣直冲黛浓射来。
黛浓吓得闭上眼睛,一阵疾风吹起她脸旁碎发,下一瞬,她感觉到自己的发髻一下子松散开来。
鼻尖的梅香气突然变得浓郁,黛浓睁开眼,发现月白不知何时走到了她面前。
明明有一株货真价实的梅树在她身边,黛浓却觉得面前这位清秀公子身上的香气更为纯正。月白公子原来爱梅吗?
是了。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在动荡污浊的江湖中,月白公子就像一株梅树般,而现在这株梅花精,就在她的面前,离她那样近……黛浓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月白将掉落的碧玉簪放到她手中,抽出自己束发的银丝带,失去束缚的乌发瞬间倾泻而下,随着狂风翻卷。
“公子?”黛浓抬头看他,不明所以。
月白用银丝带将她的头发绑起来,声音很轻:“若是练剑,头发束起来会好一些。”
梅花雨簌簌落下,有一瓣拂过黛浓卷翘的睫毛,她有些恍惚,呆呆地点了下头。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月白侧了侧头,然后道:“有人来了,在下先告辞了,哦,这条丝带就送给夫人了,夫人下次练剑要记得将头发束起来。
”
说完,月白轻点脚尖,掠上屋顶不见了踪影。
夏婵拎着一大堆糕点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看到黛浓站在院子里,赶紧跑过去:“夫人,您怎么还在在外面站着,不会奴婢走了多久,您就在外面待了多久吧!这么长时间,没的又得了风寒……咦?夫人,您的头发怎么成这样了,奴婢给您梳的发式呢?!”
小丫鬟抓着糖葫芦的棍子,插着腰,语气里有些委屈,但黛浓没听出来,仿佛刚从什么地方回过神来,摸着头发问道:“好看吗?”。
夏蝉虽伤心自己好不容易盘的发被拆掉了,但她心大,夫人这么一问,她又立马沉浸在夫人美色中。
“好看,夫人这么美,怎么样都好看。”
“嘴真甜,吃了蜜枣了吧。”
“夫人,您怎么知道,我还给您和冬雪买了一份,可甜了。”
夏婵一边说一边将夫人拉到屋内,“还有糖葫芦,我跟您说,这家糖葫芦顶好吃呢。”
“小丫头,小心糖吃多了又闹牙疼,你不是最怕瞧大夫?”黛浓打趣。
夏婵嘿嘿一笑,又想起什么,凑到黛浓耳边小声说:“夫人,我回来时听说玉芷阁那位动了胎气,一下子请了好几位大夫呢。”
黛浓拆开一包蜜枣吃了起来,确实很甜。
“之后那边的事少打听,我们就在丝湘阁过我们自己的日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