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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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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及川彻像是彻底被停滞在了一个时间。他不动也不说话,极其排斥雪的接近和触碰,即使每天注射着营养剂也无法阻止他一点点虚弱下去。
季问雪不能理解,为什么呢,只是因为一件小事,这件作品就又在计划之外出了岔子。明明他已经快要依赖上她了——
为了这件事,她的实验进度都停下了。
回荡在房间里的琴声变得忧郁,像一场缠绵的、无尽的雨,像有什么人在内心尖叫、哭泣。
季问雪打量着现在的及川彻,总觉得他让自己的心脏不舒服。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脏开始有了更多的感觉。
明明它之前只是一个跳动的、供血的器官,从来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这个东西你知道吗?它是我迄今为止第二满意的作品,它和我第一满意的作品有着一样的名字。彻。”雪蹲在目光失神的男人面前,耐心地说。
“我本来想要的结果是,你为了我心甘情愿地吃下它。它一点都不苦,很好吃,可是现在的你让我觉得你不再适合了。”
“——彻,我放你走好不好?”
季问雪面色认真、语气平静地,说出了及川彻曾经梦寐以求的话。
可是现在的及川彻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应,像是一个失去生命的精致人偶。
这样的及川彻确实失去了被毁灭的价值。
季问雪叹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曾经她只有在进行“毁灭”的时候能感受到疼痛、也因此感到愉悦,可是为什么现在她已经决定放他离开,她的身体仍然在痛?
她不明白。
情欲对她来说固然快乐,但那只是□□上的畅快,新鲜感过去之后也就那么回事,和其他东西差不多无聊。每晚和他做/爱一部分是为了控制他,一部分是因为那样她才能睡得好。她习惯了如此而已。
及川彻对她来说不再是性启蒙的对象,他的身体她已经熟悉了一千遍一万遍。
“为、什么?”及川彻的目光移向女人,竟然久违地开口。
他只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雪蹲得累了,干脆盘腿坐在地上,舒服放松地把下巴趴在床边,手垫在下巴下面。她毫不犹豫地说出了那句她深信不疑的话:
“因为我喜欢你啊。”
正如她曾经无数次的表白。
她喜欢及川彻,他是她遇到过的最完美的作品,即使是到了现在她仍然这么觉得。
可下一秒,季问雪没想到床上的男人猝不及防地暴起,她下意识抬手去挡,手臂一痛,鲜红的血液汩汩涌出。季问雪的姿势不利于防御,男人从床上滚下来,死死握住了她的脖子,她胸口的衣服也开始变成深黑色。
季问雪吃惊地看着男人,她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上的疼痛了。有些新奇地动了动手臂,她想看看男人到底想做什么。
于是她没有动,任由男人将不知何处而来的刀片刺进她的胸口。
那双明亮的黑眼睛里是好奇的兴味,在这种时候仍然如此。
她真的是一个怪物。
及川彻的手开始颤抖,他积攒的力气不够用了。第一刀是最用力的,然而遇到了手臂,再往后的动作对他来说消耗太大了,即使是情绪极其激动地爆发,也撑不了多久。
男人修长好看的手指被染红,他的手心也被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他的血液混在她的血液里。
幸好她们都很健康,不然这样容易传染疾病。季问雪想。
及川彻的眼泪不会再流了,可是他仍然为那句“喜欢”感到无比愤怒。
“你不配。”他剧烈地喘息着,就好像被刺伤的人是他一样。
季问雪迷惑地眨眼,她从这个时候才开始真正地进入与及川彻的交流。
“为什么?我没有说谎。”她领会到了他的意思。
“你根本不明白!!”青年沙哑地嘶吼着,像是悲凉的困兽,他的眼神第一次让季问雪看不懂。
及川彻现在变成了红色。他身上到处都是血液,大多数是她的。他的手掌是红色、刀是红色,眼周是红色,眼白上布满了红血丝。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那个眼神。
季问雪的心脏又一次开始尖锐地刺痛起来,比以往的每一次都严重。
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球场上高高跃起的、美丽的身影。
尽管及川彻现在的容貌憔悴了许多,但季问雪一直觉得,他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美丽。
这里没有母亲、没有露露,没有了一切她可以求助的人。季问雪突然开始慌乱起来,她有一种自己失去了什么的预感。可是她抓不住,那到底是什么?
及川彻又一次昏过去了。
季问雪给他和自己都做了简单的急救措施。对着镜子的时候,她久久凝视着那道心脏上的疤痕。
她决定保留它。
娜塔来看了她,并对她说自己对男人太宽容了。季问雪因为伤口感染发烧了,她熟练地给自己打进一针药剂,一边对娜塔的话不以为然。
及川彻还没有醒。他同样发起烧来,却不是因为身体上的伤口,而是心理原因。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从高中开始,从自己来到阿根廷开始,那些球场上明亮的白炽灯,南半球炽烈的太阳,季问雪的笑容,那些不堪启齿的回忆……
他还梦到了冰川。
分明从未去过,但及川彻在梦中清楚地看到了那片冰川,并一眼就深信那正是季问雪提到过的。
他看到冰雪连天,看到寒气横生,看到整个世界变成凝固的蓝色,看到冰雪铸成的轰隆战车在无边荒原之上滚动,原来冰川真的是活的。
然后他看到了季问雪。
周围并无别人,只有她一个。一个人站在横亘天地的冰川前,怔怔地看着,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庞上不断滑过透明的液体。她在哭。
这样的人也会哭吗?
一定是因为做梦,及川彻在心中暗暗嘲笑自己,竟然会幻想那个没有同理心的怪物还有哭泣的时候。
也一定是因为在梦中,他才会奇怪地在看着她的时候,同时感受到了她此时铺天盖地的……孤独。
——她该有多孤独啊。
他莫名想起了她说过的话。
心脏开始拼了命地酸涩起来,像是破开了一个大洞,将整个冰川雪原都塞了进去,千年万年的荒凉都在一时间涌过来。还是脸上的温度唤醒了及川彻。一只手在他的脸侧擦去了什么液体。
“怎么哭了?”是熟悉到令人绝望的声音。
他竟一时间分不清到底什么是梦。
及川彻没有回答,季问雪也不在意。她量过他的体温后就又匆匆走开。后面几天,随着及川彻的身体慢慢恢复,他逐渐听到了外间传来的争吵。是那个曾经被他在人群里错认的女人,女巫帮的首领。她的声音很粗哑,像是被火燎烧过,及川彻只能断断续续地听清她说的一些词,比如“你疯了”“泄密”“不行”“杀死”,而季问雪时不时回她几句,语气很坚决。
他敏感地意识到她们争吵的中心是自己。
看起来那个女人担心及川彻被放出去之后会泄露什么东西,而季问雪坚决要履行承诺放走他。
真可笑,曾经在及川彻渴求着自由的时候,季问雪从未理睬过,而现在她丧失兴趣、大发慈悲,及川彻却只觉得满心讽刺。
他有了新的打算。
季问雪晚上依旧来和他做那事,而她惊喜地发现,对方竟然开始主动迎合,用那婉转轻柔的嗓音叫着,甚至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之前那样,还会说些羞涩的爱语。
他第一次请求把链子加长,那双甜棕色的眼睛讨好地看着她,让人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季问雪不觉得有什么,应允了。反正链子再长都不会让他够得到门窗。
但及川彻并不要求太多,只要能够达成他的目的就够了。
冰冷的黑色锁链一点点变长,在华丽的波斯地毯上盘积成一堆,像是一条冷眼旁观的蛇,嘲笑着世间痴男怨女的戏码。
季问雪知道及川彻有什么别的目的,但她没有什么不能给他看的东西了,反正等他身体养好之后就会放他走,何况,她也想知道他在想什么。
及川彻对季问雪来说变得像一个难解的谜题。
他在她心口留下一道弯月形的疤。是因为这个吗?仅仅是想起他的时候,那种心口闷痛的感觉越来越频繁。
及川彻对她的干扰太大了。
可当季问雪知道及川彻真正在想的事情之后,她得到的只有无限的惊悸和怒火。——那一瞬间,她好像站在了小学的桌子前,又回到了那个露露死去的那个夏天,蜜蜂、斑衣蜡蝉、眼泪、冰川、红色……那些被她封存起来的、引起不快的意象,现在又多了一个。
倒在地上的、失去生机的及川彻。
他服下了那个为他研发的、名为“彻”的毒药。
这不是她想要的消失,她明明已经决定放他离开了……她并没有给他设计这样的死亡……季问雪在给自己惊骇万分的情绪试图找到一个理由,可是事实就是,她聪明的大脑在那一刻一片空白,只剩下了瞳孔中倒映出的那张逐渐失温的脸。
她抱着及川彻的身体的手在颤抖。
“彻。”
而那个漂亮的、苍白的男青年抬手,似乎想去确认一下脸上的液体是什么,却没有了力气。
那是见效极快的神经药物,不会让人感到痛苦,只会逐渐困倦、失力。
他看着那张脸上露出的前所未有的慌乱、茫然表情,终于感到了一阵报复的快意。及川彻想,她也会哭,大概是死前的错觉吧。但如果是真的,那他简直要畅快地笑出声了。
这就是他想要的结局。
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及川彻对对季问雪说出最后的一句话是:
“我恨你。”
如果为此刻的房间注入蜜蜡,就此凝固,那将是一副完美的油画。因为此情此景,无论是静物的光辉还是人物的表情都是如此生动、充满了仇恨、爱情、毁灭和种种自古以来被魔鬼偏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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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