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山河》白鸟丽

4、故园风雨

　　第四章：故园风雨
　　李虞北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了很久以前看到父亲喝醉的时候。那时候李元清一喝醉便会痛哭流涕。李虞北悄悄地看见他的父亲痛哭着说自己没用，什么都做不了，说他好恨。是恨什么呢？李虞北不知道，也没敢前去问。这时，李虞北的继母孙氏来了，她又指责李虞北没有回到房里睡觉，说着便要打他。可这一次，他没有逃走，还是站在那里，从那门缝里看着无动于衷的父亲，耳边传来了继母的呵斥与弟弟们的嬉笑声。
　　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蒙蒙亮。
　　翼辅营中，楚玉年本打算去找李虞北，但阿音克丝对这个女将领起了兴趣。她打量着楚玉年，说道：“你是将军？”
　　楚玉年笑了笑，她说：“算是吧，你就是阿史那公主？”
　　阿音克丝点点头，她对楚玉年的这一身银甲产生了兴趣，她眨了眨眼，说：“我之前见过我父汗也穿这种，还有我的几个阿兄也会穿。”楚玉年并不反感这个小姑娘的打量。
　　“怎么，你喜欢？”楚玉年问。
　　阿音克丝轻轻咬了咬嘴唇，她好似在考虑自己应该怎么回答。半晌后，她说：“嗯！可敦说姑娘家还是不要舞刀弄枪，不过父汗说只要我喜欢他就一定会给我也做一件。”
　　楚玉年微微一笑，她听得出来，这个小公主应当是突铎可汗的掌上明珠，只不过她对于那番女子不要舞刀弄枪却嗤之以鼻。“那不过是男人用来骗你的话罢了。”楚玉年说到。
　　“嗯……不过我的功夫是阿姐教我的，她也说，女子一样可以上阵杀敌，不能一辈子依附于男子……”阿音克丝说。
　　这时候李虞北来了，他远远地看着阿音克丝，他皱了皱眉，走到阿音克丝面前，说道：“阿史那公主，请移驾吧。”
　　楚玉年听见李虞北那冰冷的话语，她都不由得担心起来。
　　阿音克丝望着李虞北，她不停摇头，说：“我不走，哥哥你在哪我就在哪。”
　　楚玉年本想回避，或者说她不太想去趟这趟浑水，毕竟她最不擅长的就是这些个‘家长里短’，但今天她是不能避这个嫌了。
　　“我说过，我没有妹妹！”李虞北带着怒气说到。
　　这下楚玉年觉得自己暂时不能走了，她想着万一要是李虞北一个冲动……
　　阿音克丝像是要和李虞北一争高下一样，她一直盯着李虞北那双眼，说道：“你有那一半玉佩，你也是可敦的孩子，难不成你不要可敦了吗？”
　　李虞北冷笑了一声，他望着这个不谙世事，天真娇惯的小公主，咬着牙说道：“我说过！我没有妹妹！”
　　阿音克丝那双眼里像是盈了泪，她咽了咽，缓缓开口说：“可敦说让我来跟着你，她说我只能跟着你。哥哥，我们可以回大漠去看看可敦……”
　　“够了！”李虞北吼到。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妹妹，也没有其他任何的亲人。可以了吗？阿史那公主！”李虞北说。
　　阿音克丝的嘴唇动了动，她再未开口说过一句话，沉默地低下头转身往殿外走去。
　　“之南！”楚玉年见阿音克丝出去后才开口。
　　李虞北试着平复自己的情绪，他眨了眨眼，摆了摆手，对楚玉年说道：“楚姐姐我知道……她是突铎公主，我不能这样无礼。”
　　但楚玉年并不是想说这个，她把李虞北叫到了几案前，说道：“之南，有件事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告诉你……”
　　“没事，楚姐姐你说就行。”李虞北说。
　　楚玉年拿出了一份密报，上面写着的是经过了特殊处理才看得见的文字。
　　“你先看看这个。”楚玉年将密报递给他。
　　李虞北很快地扫了一眼，他惊异地望向楚玉年，一时间他只觉得喉咙像有针在刺一般，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楚玉年垂眸，她避开李虞北的目光，说：“永延郡主……逝世了，她……不愿再侍奉下一任可汗，就……殉葬了。”
　　李虞北的手指摩挲着手中的信纸，他的嘴角轻微颤抖着，像是在笑，可这样的事让他怎么可能真的笑得起来。他轻声地问：“她……什么时候走的？”
　　楚玉年说道：“突铎内乱的时候，卡尔坦王子继承汗位，永延郡主就自尽了。”
　　她凝眉看着李虞北，她话锋一转，说道：“我知道永延郡主是你的生母，所以这件事你有权知晓，而且……”
　　“怎么？”李虞北问。
　　“我想这件事或许你不太清楚，就是……永延郡主远嫁突铎后，她膝下只有一个孩子，也就是不远千里而来的那位公主。”楚玉年继续说到。
　　李虞北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没有说话。
　　“所以，之南，你应当能明白为什么永延郡主……”楚玉年说。
　　李虞北闭上了眼，他说道：“那这么多年，她为什么……连一封信都没有给我写过？为什么她对我这个儿子可以不闻不问？为什么……她会远嫁突铎？”他一声声的质问，像是吐露了自己多年的怨。
　　如果是往日寻常，李虞北绝不会这样与楚玉年说话，或者说楚玉年也不会容忍他这般和自己说话。但此时，她唯有体谅李虞北。
　　“你没有经手过军情机要，你或许不知道。卡尔坦是多么憎恶外族人，他掌权了，永延郡主和阿音克丝的下场你可想而知……”楚玉年走到了李虞北面前对他说到。
　　这时的李虞北冷静了不少，可他的那双眼变得黯然。他觉得自己应当会有一种报复之感，因为这么多年来，他思念自己的母亲也恨自己的母亲。可他一点都没有这样的感觉，只觉得内心的苦楚越积越多，自从他的父亲在他年少时逝世后，继母孙氏让她的孩子继承了宁国侯的爵位，而李虞北选择了离开这个冰冷又充满哀怨的侯府，成全继母那费尽心思谋划的一切。他知道，自己在这个世上再无亲人了。
　　而如今的阿音克丝，和他一样。
　　“我明白。”李虞北低声说。
　　楚玉年见他情绪平稳后松了口气，她的目光望向殿外，说道：“恐怕这位娇贵的小公主还不知道突铎里发生的那些动乱之事吧。”
　　李虞北开口问：“那眼下，她……怎么办？”
　　楚玉年眨眨眼，思考了一会儿，说：“先让她暂时留在神麟府吧，你那儿不方便的话，就让她先留我这里。”
　　李虞北踏出殿门的时候就看见阿音克丝一人站在那秦王石像旁，那阳光就打在她的身上，她那身红衣就像烈火一般在太阳下燃烧。她兴许是听见了脚步声，转过头就看见了站在台阶上的李虞北，她只是呆呆地望着他，好像也并没有未方才的事情继续怄气。
　　楚玉年也走了出来，她快步走到了阿音克丝面前。
　　“女将军……”阿音克丝轻声唤到。
　　楚玉年噗嗤一笑，说：“我虽是女人，可我不姓女，我姓楚。对了，你愿意留在这里，还是让我们送你去鸿胪寺？”
　　阿音克丝的神色变得很激动，她握住了楚玉年的手，一个劲儿地否认道：“不，不要赶我走。”
　　楚玉年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我不会赶你走，但你要明白，在这里远不比你在鸿胪寺或者突铎使馆待着舒服，这里可是军营，里面都是吃苦的。”
　　“我不怕，哥哥在哪，我就在哪。”阿音克丝坚定地望着楚玉年。
　　“小公主，你可得想清楚了，你哥哥现下可是没有御赐府邸的，你要和他在一块儿，就只能在神麟府里，而我们神麟府可不收闲人。”楚玉年说。
　　阿音克丝用力点了点头，说：“在突铎的时候我也骑马跨过大漠，走过黄沙，我和我的阿兄阿姐也去降马狩猎。”
　　楚玉年笑了起来，她说道：“好！会使长枪吗？”
　　阿音克丝摇了摇头，她只会使圆月弯刀。
　　“算了，没事，到时候你和那些新兵们一起学吧。”楚玉年说。
　　在楚玉年走后，李虞北在不远处望着阿音克丝，他始终没有往前走一步，他原是想看着阿音克丝离开，但他没想到阿音克丝像一阵风似的来到了他的面前，紧紧地抱住了他。
　　“哥哥！我可以留在你身边了。”阿音克丝笑着说。
　　李虞北的心像是漏了一拍，他本应当推开阿音克丝，但他的手刚触碰到阿音克丝的手臂就缩了回去。他从没有这么近地看过阿音克丝，她的笑容是那么动人。李虞北僵住了，可那剧烈的心跳又在提醒他，他是那么紧张，可这紧张中好像又掺杂着几分新奇和一丝丝的欣喜。
　　在马场那边，有几个将士一边割马草一边闲聊着，他们都在说神麟府里来了一个胡人，还是一个女将士。
　　此时的李虞北正赶去了大理寺。
　　“李将军，这是之前楚州运河的案牍，将军您尽可查阅，如若还需要在下的，将军尽管吩咐。”大理寺的少卿对李虞北说到。
　　李虞北简单地翻阅了一下，他注意到里面有提到，从楚州回来的龙武卫官军几乎都疯了，没过多久不是离奇暴毙就是自尽了……而从当时去接洽的一些官员的证词有提及，他们有些在喊‘有鬼’‘是神’，状如疯癫，时而惊惧。李虞北又拿出了地图，他看了看，若有所思地在地图上写着泓县的地方用手指画着圈。
　　“周少卿，这些案牍卷宗能否让我带回神麟府？”李虞北问。
　　周少卿说道：“好没问题，在下晚些时候就命人送到神麟府。”
　　李虞北的思绪有些凌乱，他总觉得这件事并不简单，楚、淮两地都发生了洪灾，朝廷送去的物资又一批一批地失了踪迹，而这些物资又去了什么地方？一种隐隐的不祥之感在李虞北心中挥之不去。